第152章 退路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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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雲層之中,何佳佳駕駛著納米武裝撕裂氣流,緊貼著澳大利亞北部的崎嶇地貌飛行,下方的荒漠和稀疏的灌木飛速倒退。
    雷達告警接收機發出間歇性的、令人心煩的輕鳴。代表兩架台風戰鬥機的光點在抬頭顯示角落的地圖上徒勞地在她幾分鍾前經過的空域來回巡視,像兩隻被戲耍了的獵犬。
    何佳佳的嘴角微微向下撇了撇,帶著近乎直白的不滿:“還在找?真慢。”
    這評價並非惡意的輕蔑,隻是單純陳述她觀察到的情況。自從納米武裝開始大規模使用後,針對納米武裝的敵我識別和驅離就成為了戰鬥機飛行員的必修課之一。
    而這兩架台風戰鬥機飛行員的表現對於駐紮在達爾文港這座“人類前線堡壘”來說,顯然不夠。
    對此柯樂不置可否。在她看來何佳佳的話多少有點開著五代機卻在責怪四代機的雷達找不到自己的即視感。
    通訊頻道裏,伯納德將軍嚴厲的質問傳來“‘一號’……我需要一個解釋。”
    果然還是繞不開這個問題。
    柯樂思考著能讓人接受的說法,畢竟在先前的時間線中“一號”可是順利解救了蛟龍突擊隊並且按時返回海南艦了。
    何佳佳沒等柯樂想完,直接開口,聲音透過加密信道清晰地傳回航空母艦深處的指揮艙室,依舊是低沉悅耳卻沒什麽起伏的調子,像在讀一份技術報告:“報告伯納德將軍,按照我的上級與edc方麵的約定,‘一號’僅是借調給您以推進‘世界心’行動順利執行。如果我方出現了優先級更高的任務,‘一號’則有權暫時解除你我之間的指揮關係。相關任務簡報的未加密部分已同步至edc聯合行動數據庫,如果您有疑問請自行查看。”
    “這不是騙人嗎?”柯樂嘀咕道。
    何佳佳沒有回答。她說的可都是實話,白紙黑字記下來的,但她也從沒說過營救蛟龍突擊隊是自己上級正式派發的任務,也沒過這件事的優先級比“世界心”行動更高。
    通訊那頭陷入了幾秒鍾的沉默。柯樂能想象到那位英倫紳士此刻的表情——震驚、疑惑、可能還有點被繞暈的錯愕。
    果然,伯納德的聲音再次響起,那份嚴厲被一種深沉的疲憊和無可奈何取代:“現在確實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你的位置和狀態?”
    “已抵達達爾文港外圍空域,坐標同步至您的指揮係統。黃蜂背包引擎過熱。尖兵狀態……”何佳佳如實匯報,隨即似乎感覺描述不夠準確,像是對著某人小聲爭辯了一句,“就是輕傷……不算嚴重。”
    這再度出現的自言自語在嚴肅的通訊頻道裏顯得有點怪異。伯納德不免猜測是否是高強度的作戰導致“一號”出現了心理障礙?
    “……準許著艦。”伯納德歎了口氣,同時向防空指揮中心發去情報,可以讓像無頭蒼蠅一樣的台風戰鬥機返航了,“引導信號已發送至你的武裝,醫療班組會在甲板上待命。如果可以……我需要你盡快到指揮室報道,我們需要談談後續。”
    “著艦?”自己請求降落的地點是達爾文港附近的機場群,但此刻卻被引導至航空母艦。
    何佳佳確認起引導信息,雖然抱有疑問但還是命令優先,調整著納米武裝的姿態,朝著“伊麗莎白女王”號的方向飛去。
    柯樂開玩笑地說道:“搞不好要興師問罪呢,一降落就會有八百刀斧……憲兵包圍我們。”
    聞言納米武裝的速度卻驟然降低幾乎原地停滯,毫不顧忌過載帶來的身體不適,隱隱有當場掉頭的橫跨澳大利亞再回到海南艦的勢頭。
    “等等啊喂!我開玩笑的!”
    在麵對異化型輻射幽靈時沒有被逼出來的最後幾次過載機動,卻在柯樂的玩笑中被消耗了。
    柯樂打定主意,之後也要把教會何佳佳分辨活躍氣氛的玩笑和真話提上日程。
    ……
    “壹號”傷痕累累的機身穩穩地落在了空曠的飛行甲板上。
    排氣閥陣陣開啟,何佳佳略顯笨拙地從因為形變而打開並不順暢的裝甲中爬出。她下意識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子,緊接著牽一發而動全身,所有骨折的地方整齊地爆發抗議,即便是向來對疼痛冷感的何佳佳也在劇痛下僵住。
    “人類的身體……呼、失去止痛劑後也太不堪了……”
    “不要說出這種下一刻就會為了力量出賣靈魂的反派台詞啊。”柯樂批評道。
    早已在甲板待命的醫療班組立刻衝了上來,動彈不得的何佳佳隻能任由擔架車把自己搬走。為首的軍醫是個麵容嚴肅的中年男人,動作麻利地指揮著:“擔架!小心她的左臂!那裏腫得像個氣球!”
    簡單的診斷在甲板上快速進行,軍醫的語速又快又急,眉頭擰成了疙瘩。
    “左臂肱骨外科頸骨折,多處軟組織挫傷,中度脫水,體溫偏低!”
    “立刻轉運!船上條件處理不了這種複合傷情,必須馬上送到岸上的綜合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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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容置疑地示意助手去緊急協調海軍直升機。
    助手剛轉身,一隻帶著傷痕和汙跡、卻有力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胳膊——是何佳佳。
    她半躺在擔架上,隨著主鏈與何佳佳脊椎上的電極分離,效果極佳但藥效短暫的止痛劑漸漸失效。
    臉色開始蒼白如紙,額角滲出冷汗,但那雙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盯著軍醫。
    “將軍、伯納德先生……”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我要見他,現在。”
    軍醫簡直氣結:“小姐!我不管你是什麽人,但請你看看自己的狀態!你現在連站都站不穩,任務?什麽任務比你的命還重要?!伯納德指揮那裏我去解釋,你現在唯一的任務就是配合治療!”
    他試圖掰開何佳佳抓住助手的手,卻發現那手指像鐵鉗一樣,蘊含著與那虛弱身體不符的力量。
    何佳佳仿佛根本沒聽到軍醫的怒吼,隻是固執地搖頭,重複著:“我要見他。”
    在她意識的深處,柯樂焦急的聲音在回響:“佳佳!聽醫生的!現在時間線已經改變了,沒必要非得去塔斯馬尼亞島!”
    但此刻的何佳佳,那股屬於尖兵“一號”近乎偏執的本能完全壓倒了柯樂的勸誡和身體的抗議。
    爭取前往塔島的機會——這是她腦子裏唯一清晰運轉的念頭。
    “你!!”
    軍醫氣得幾乎要跳腳,看著何佳佳那油鹽不進、固執到令人發指的眼神,又瞥見她左臂上那觸目驚心的傷痕,一股深深的無力感和憤怒湧上心頭。
    他把文件夾摔在地上猛地轉頭,對那個還被何佳佳抓著的助手吼道:“還愣著幹什麽?!去!去指揮室!把伯納德·威爾遜將軍給我‘請’下來!告訴他,他的寶貝尖兵快不行了還非要見他,讓他別在他那該死的指揮室裏待著了!立刻,馬上,滾到醫務室來見我的病人!要是病人死在半路,我看他怎麽填報告!”
    軍醫幾乎是咆哮著,把“請”字咬得極重,最後那句“填報告”更是充滿了諷刺。
    助手嚇得一哆嗦,用力掙開何佳佳的連滾帶爬地衝向艦島內部。這次何佳佳似乎用盡了力氣,輕易被掙脫開。
    軍醫餘怒未消,狠狠瞪了何佳佳一眼,但手上動作卻沒停,指揮著其他人:“先送去醫務室,給她掛上生理鹽水,該死,怎麽左臂還沒固定好?動作輕點,該死的!”
    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親自推著轉運車,在空曠的甲板上疾行,朝著航母內部的醫務室衝去。
    冰冷的夜風吹拂,卻吹不散他心頭的焦灼和怒火。
    ……
    航母的醫務室比想象中寬敞,即便是在“伊麗莎白女王”號這種航空母艦裏的小塊頭上——前提是和海南艦比較。
    門被砰地一聲用力推開。
    伯納德·威爾遜將軍大步走了進來,他深黑色的edc製服在醫務室的白光下顯得格外肅穆,臉上帶著被強行“請”下來的慍怒。
    他一眼就看到了病床上那個嬌小、蒼白、傷痕累累的身影,與通訊中那個冷靜匯報、甚至敢頂撞他的“一號”形象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那能怎麽辦?即便是edc的指揮層也有很多人沒親眼見過納米武裝下的尖兵本人。
    軍醫抱著雙臂,冷著臉站在一旁,眼神裏充滿了“你看吧!”的控訴。
    “上帝……” 伯納德低語一聲,走到床邊,“我好像說過,‘如果可以’,你才需要來指揮室找我報到?”
    何佳佳固執地搖頭:“我知道,您的命令非常明確,我深知眼下的情況不適合執行您想與我見麵的命令。”
    “那你怎麽還!!!”
    “所以這是我要見您。”何佳佳又補充道,似乎是怕伯納德不了解,“對象不一樣。”
    “呃……”
    伯納德被噎住了,雖然之前聽說過“一號”很難搞,但他從未想過是這一方麵的。
    “算了。”伯納德抽來一把椅子坐下,露出示弱的表情把一臉不滿的軍醫請出了醫務室,“那麽,你見我又是為了什麽?如果是要匯報營救任務我會去找蛟龍突擊隊的。”
    “不是這件事” 何佳佳喘息著,“聯合部隊,他們需要我、我必須去……”
    “你去?!” 伯納德提高了音量,指著她打著夾板的手臂,“就憑這個?還有你現在的狀態?!你連這艘船都走不出去,塔斯馬尼亞島是什麽地方?那是現在什麽情報都沒有你去幹什麽?送死嗎?!”
    “我能做到。” 何佳佳的聲音很輕,篤定得仿佛在陳述事實,“請您修好‘壹號’,我就能去找到他們。” 她看向伯納德,眼神裏是一種近乎純粹的、屬於戰士的執拗,“您現在也派不出其他人沒錯吧?”
    英國老紳士看著她,心中五味雜陳。
    憤怒於她的不顧性命?擔憂於她的傷勢?震撼於她那毫無畏懼的決心?還是被被那純粹信念刺中的愧疚?
    作為指揮官,他無法提供任何可實行的救援方案;而眼前這個重傷的女孩,卻把責任扛在了自己骨折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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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一的方法……嗎?”
    伯納德喃喃地重複著,目光掃過何佳佳蒼白的臉,醫務室艙門外傳來軍醫“她瘋了你也瘋了嗎?”的敲擊聲。
    柯樂的聲音也在何佳佳腦海中尖叫:“不行!我說過,時間線是可以在一定程度內偏移的,沒必要非得順著走下去。”
    “可你也說過,你不清楚偏移的範圍。申啟航已經用他的性命證明了,偏移時間線是有的後果的。”何佳佳則是不動聲色地搖了搖頭,“我不能拿我們的性命去冒險,比起對抗命運,我更擅長對抗海鬼。”
    柯樂不為所動:“佳佳,你高估了自己,也高估了我,來自另一條時間線的情報不是萬能的,在輻射幽靈上你不已經體驗到了嗎?看看你身上的傷,你甚至差點死在那。”
    何佳佳的目光掃過骨折的左臂和疲憊的身體,這些東西在她眼裏從來都不是阻礙:“痛覺隻是肉體跟不上節奏的信號,而不是我。納米武裝會分擔大部分肉體負荷,等‘壹號’修好,它就是我的肉體。脫水、疲勞,這些都是可計算的變量,可控的風險。”
    她無比堅定地對柯樂請求道:“如果命運可以改變,塔斯馬尼亞島上有299名戰友,他們有可能活下來;如果不能……我也不想受其擺布……”
    柯樂沉默了。
    這樣的對話發生過多少次呢?柯樂不記得了,但她從來沒有贏過這件事是肯定的,她永遠說服不了何佳佳,白費功夫!對牛彈琴!
    和以前一樣,和今天一樣!
    她妥協了。
    “呼……記住,這不是你一個人的戰鬥,我會用盡一切辦法來幫你規避最大的風險。”要強的柯樂聲音中帶上了罕見的懇求,“別死。答應我,無論如何,別死。”
    柯樂不希望在這個時空的何佳佳同樣死去,被所有人遺忘,然後空留一枚一等功勳章,就連勳章還被一事無成的自己“繼承”。
    “嗬。”何佳佳輕笑,“當然,我死了你不也被牽連了嗎?”
    病床上,何佳佳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變化,但那雙看向伯納德的眼睛裏,燃燒的火焰卻更加純粹、更加熾熱。
    伯納德深吸一口氣,那口氣仿佛吸進了整個塔斯馬尼亞島的沉重。
    他緩緩站起身,來到病床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何佳佳,目光銳利如鷹,聲音低沉而清晰:“‘一號’,你的納米武裝維修和補給將獲得艦上最高優先級資源。我會在最短時間內讓它恢複基礎飛行和作戰能力。
    “聽著,少校。我批準你的行動請求。但這不是命令,這是……請求。”
    這個詞從他這位在英國皇家海軍和edc都位高權重的將軍口中說出,份量極重。
    “‘世界心’行動的失敗已經不可避免,繼續往失敗的棋局裏落子是愚蠢的,而我的請求是……” 伯納德的聲音帶上了明顯的顫抖,那是深埋的擔憂和期望,“盡你所能,找到他們,把他們帶回來。無論是一百個、十個、還是隻有一個……把你能找到的、還活著的兄弟姊妹,從那個地獄裏帶出來!”
    何佳佳躺在病床上,無法立正行禮,但她用盡力氣,將還能活動的右手抬起,指尖並攏,在額角劃過一個雖然動作輕微卻無比標準的軍禮軌跡。
    伯納德立正回禮,命令如同漣漪般從醫務室擴散出去。
    “伊麗莎白女王”號這艘靜默的鋼鐵巨獸,其內部開始為一場孤注一擲的救援而高速運轉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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