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頹唐坐在龍椅上，旁邊是耷拉著腦袋一臉無措的何公公。
    泰和殿整個院落依然靜悄悄，搖曳的廊下燈籠隱隱約約，泛著淡黃迷蒙的光，給整個院子蒙上一層神秘詭譎的色彩。
    秋風乍起。
    剛入秋，落葉已經開始撲簌簌往下落。枯黃的葉片在幹淨的石板路上打旋，接著，順著風向，很快匯集在各個角落，成堆成簇，將整個院落襯托得落寞淒惶，更顯秋意涼薄。
    皇上麵色蒼老，鬢邊白發垂落在臉頰兩側，兩眼不甘又帶著隱隱的憤怒，但敢怒不敢言。
    葉小七劍鋒抵在他脖子瞬間，他就知道，他終究是老了。老到不得不妥協，老到不得不說服自己努力演繹良善寬容；老到，需要仰人鼻息才得以苟活。哪怕高高在上的皇上，也逃不掉這個劫數。萬歲萬歲萬萬歲，隻是個自欺欺人的笑話。
    程峻坐在龍椅右下側。
    南嬰道人程嬋葉小七一行三人坐在左側。
    跟程峻的一臉沮喪不同，左側三人麵無表情，他們在等，等皇上交出玉璽，等他下詔書，一書：廢掉太子；二書：立程峻為太子，不對，應該是讓位峻皇子；三書：為安氏正名。
    程峻無心皇位，相對於高高在上的皇位，他更願意在沙場上施展手腳。
    但事實如此，他別無選擇。
    登基，是最好最折中的辦法，至少大家都安全了。
    他太知道葉小七的果決，一旦她確定了目標，便遇神殺神，佛擋殺佛。
    與其說是葉小七逼他，不如說這個結局早就注定。
    從葉小七的安氏一族被殘忍屠殺，就注定始作俑者不能善終，哪怕他是皇上。
    皇上有得選麽？不再有！
    程峻的威望皇上是知道的，如今不但位居大將軍之位，還是炙手可熱的皇子，已經連夜下詔頒發各省各州。他在朝臣跟百姓中的地位，已經遠非趙永焱可比。相對於山河破碎、風雨飄搖，能給大隋安穩的人，無疑就是百姓心中的神，在各位朝臣眼裏亦是如此。
    除開那幾個野心勃勃最後被一一清除的，誰不希望安穩呢？
    程峻無底線支持葉小七，這已經注定皇上無法再左右他！
    而葉小七本身，她的殺傷力，皇上已經親眼目睹。
    身為一國之王，高高在上的皇上，被軟禁於泰和殿，有性命危險，居然持續兩個時辰沒有人進來營救，而明顯那些控製皇宮之人，對葉小七是俯首帖耳。
    論功夫，他更是甘拜下風，葉小七能在他劍峰直指下直接反殺，他竟毫無招架之力。
    更別說教授自己功夫的師父，包括他功夫了得的女兒程嬋，如今可是完全站隊葉小七。
    身家性命被拿捏在人家手上，他趙宏已無法反抗，想活命，唯有妥協。
    ……
    京都保衛戰，讓程峻跟他的程家軍名聲大噪，自不必說，但還有另三批人，也得到百姓稱頌。
    餘慶餘暉，還有謝三率領的丐幫，在這場混戰中，不斷走街串巷，疏通跟安置百姓，甚至在與百姓溝通過程中，還得到大量追隨者一路擁護，協助他們將孫相小野這倆惡賊的兵器彈藥全部置換成劣質品，直接扭轉整個戰局。
    穆泱阿依率領的薑蕪馴獸師隊伍，也立下了汗馬功勞。
    最引人矚目的是那些江湖門派，烏泱泱聚集在京都，對陣小野。他們冰冷的匪氣，殺伐決斷的剛硬，見好就收、不打攪百姓的正人君子做派，一夜之間就得到廣大百姓盛讚。
    皇上一直都以為，這些力量糾集在一處，全是程峻的作用，畢竟，南嬰道人可是他親親外祖父。
    直到從程峻嘴裏說出主使是葉小七，皇上才驚恐的發覺，自己早就被葉小七層層緊逼，退無可退。
    翟震覆滅、孫相消失、最後逼宮於他這個站在權力頂端的王。
    整個過程，莫說旁人，甚至連程峻，都是葉小七擺弄於股掌之間的棋子。
    多年前，他下詔書導致安氏被屠那一刻，這棵仇恨的種子就開始在葉小七心裏生根發芽，瘋長成參天大樹，將所有人籠罩在她的陰影下，然後，她就開始玩味的殺戮，哪怕毀天滅地在所不惜。
    這樣的仇恨，是皇上自己種下，自己澆灌助其成長，就像他親手刺出去的彎刀，在出鞘那一刻，刀鋒已然回旋，刺向他自己。
    皇上妥協了！
    京都保衛戰之後的第一次早朝，極為莊嚴肅穆。
    小太監們連夜出宮，朝各個朝臣府邸疾馳。告知，無論何種緣由，今日上朝，不準告假，哪怕是病患在床，抬也要抬進宮。
    烏泱泱的朝臣魚貫而入，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生怕自己在這一保衛戰中有哪些不妥，被皇上清算。連夜通知不得告假，這太不正常了。皇上這是要宣告重大決策的節奏啊！
    到底怎樣的大事，能讓皇上如此大動幹戈？
    朝臣們立在堂下，大氣都不敢喘，連最初那點暗搓搓的交頭接耳也因為皇上緩緩走向龍椅瞬間，戛然而止。
    但，細心之人發現，皇上似乎一夜之間蒼老許多，平日穩健的步伐，此刻也顯得虛浮，每一步都那樣力不從心。往日，何公公隻是虛扶，今日，何公公幾乎是用整個全身力氣，扶著皇上，坐上那個高高在上的龍椅。
    所有人麵麵相覷，偷偷拿眼詢問那候在一旁的何公公。但此時的何公公，比皇上還要沮喪，隻低垂著腦袋，默默看著地麵，一點也沒有看向眾朝臣的意思，似乎在刻意回避著什麽。
    皇上坐定，長舒一口氣，接著，故作鎮定的收了收略顯皺褶的黃袍，但動作淩亂又多餘，顯得極不自信。
    眾人納悶。
    良久，皇上終於緩緩開口：
    “何福，宣旨吧！”
    何公公身軀一僵，悄悄看了皇上一眼，皇上目不斜視，隻空洞的看著前方不知何處，像個提線木偶。何公公這才輕歎一聲，極不情願的放下浮塵，磨磨蹭蹭挪到案桌前，雙手奉起一份詔書，當眾打開。
    “罪己詔？”
    “怎會是罪己詔？”
    “怎個回事？”
    “皇上，這……”
    ……
    罪己詔跟尋常詔書外形顏色是全然不同的，有經驗的三朝元老遠遠一看便知，何公公拿起罪己詔瞬間，眾朝臣大驚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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