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男兒何不掛吳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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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寶元元年十月
    紫宸殿內,趙禎正襟危坐於龍椅之上,和眾朝臣商討著關於青州大水後續的賑災事宜。正當在君臣們正說到關鍵的時候,一個內侍突然慌慌張張的的闖了進來,雙手顫抖的把一份軍報交到了大太監陳群的手裏。
    因平日裏趙禎平日最重規矩,陳群板起了臉,正欲嗬斥,那小內侍臉色蒼白的又在他耳邊說了幾句,陳群重新掃了一眼戰報上的火漆,一臉凝重的回到了龍椅旁,把戰報鄭重的交給了趙禎。
    趙禎瞥了一眼陳群遞上的戰報,先是沉默了一會兒,接著對陳群耳語了幾句後,陳群就默默退了出去。而這一係列動作搞得眾大臣滿頭霧水,作為百官之首的宰相李迪剛要出班詢問,就被趙禎揮手給打斷了,“李元昊立國了,此事需等梓潼前來。”
    李迪聞言,躬身愣在原地,不知是退回自己的位置,還是在殿中和眾人一起等待。
    過了差不多能有一盞茶的功夫,先是一身朝服,滿麵寒霜的曹靜姝走了進來,依舊坐到了趙禎的左側。然後是陳群,他小心的扶著一個衣衫破爛,滿身傷痕的少年走了進來。
    曹靜姝看清來人之後,麵色更冷了,略帶幾分疑惑的向那少年問道,“宗諺你不是應該在遼國嗎?你怎麽回來的,這是一身的傷又是怎麽弄的,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趙宗諺聞言,一臉悲憤的掙脫了陳群的攙扶,長跪到底,字字泣血道,“娘娘,是那群遼國人放我回來的。他們,他們讓我帶個話,那逆賊李元昊在興慶府稱帝立國了。”
    趙宗諺此話一出,猶如一顆石子投入湖水,霎時激起千層浪。堂上兗兗諸公群情激憤,上方的曹靜姝更是臉色鐵青,再次望向跪著的趙宗諺,“宗諺剛剛你說什麽,本宮沒聽清,你說誰立國了?”
    跪在地上的趙宗諺再次把頭壓的更低了,沉聲道,“娘娘,是逆賊李元昊稱帝立國了,偽國號是大夏。”
    再次確認了消息,曹靜姝一把摔了小案上的茶盞,臉色陰沉的能滴出水來。曆來為人隨和的宰相李迪也是雙手青筋暴起,緊緊攥著笏板,“逆賊爾敢,真是放肆。”向來脾氣火爆的荀司律更是目眥欲裂,像一頭發怒的野獸,“真是膽大包天,他是怎麽敢的?”
    和李元昊打過多次交道的大將軍狄青同樣怒發衝冠,他一跪到底,“臣請戰,請陛下出兵討伐逆賊李元昊。”
    麵對群情激憤的眾臣,趙禎此刻卻要冷靜得多,他看了一眼陳群,陳群會意,向前邁出一步,一甩拂塵,高聲說道,“肅靜”。
    “眾位愛卿的報國之心日月可鑒,朕也想立刻出兵討賊,但是眾位愛卿不妨先看看這份軍報。”
    說著趙禎就把手中軍報先遞給了曹靜姝,曹靜姝看完,一言不發。又由陳群交給宰相,再往下依次傳閱。
    見眾人都看完了,趙禎緩緩開口,“既然都看完了,就都說說吧,總該有個章程。”
    李迪心想既然皇帝發話了,作為百官之首的宰相自然第一個站了出來,“官家,這幾個番邦分明是看我大宋元氣未複來趁火打劫的,不可助長其囂張氣焰呐。”
    龍椅之上趙禎微微點頭,“愛卿言之有理,確實不可助長其囂張氣焰,但現在咱們也確實是打不過的。”
    誰料趙禎話音未落,一旁的曹靜姝騰的一聲站了起來,大袖一甩,“真是欺人太甚了,一個兩個的,真當我大宋無人了。官家,臣妾請戰。”
    趙禎被曹靜姝嚇了一跳,急忙安撫道,“梓潼稍安勿躁,總會有辦法的,哪位愛卿有好的建言盡管講出來。”
    “官家臣有本奏。”
    一身紫袍的晏殊此時站了出來。
    “愛卿請講。”
    見是晏殊,趙禎鬆了口氣。
    晏殊朝趙禎拱了拱,“遵旨,幾方蠻夷看似來勢洶洶,真正有威脅不過是北方的遼國和偽夏。而偽夏新立,不過仗著遼國撐腰,想要從大宋撈到好處,就看他們吃不吃的下了。”
    上首的趙禎聞言,臉色總算好看了點。他已經明白晏殊的意思了,這就好比做生意,漫天要價,坐地還錢嘛。
    “擬旨,著禮部尚書,禦史中丞及鴻臚寺少卿三人負責與遼國,偽夏來使商討歲幣事宜,欽此。”
    被點到名字的三人出班領命,領了旨意後就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站好。
    那天的朝會開了很久,沒人知道後麵又發生了什麽,隻是坊間傳說遼國的副使又一次被揍了滿頭包,西夏使臣的臉也被朝靴打的腫成了豬頭。但自從那日之後,就再沒有人提起過出兵討伐西夏了。
    另一邊高正儀因荀司律遲遲沒有下朝,今天沒有進學。自己在殿中又實在呆的無聊,就樂嗬嗬的帶著藜蘆川芎出門去找範觀音玩了。
    幾人出了住處,隻見原本豔陽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時布滿了烏雲,平日那群說有笑的宮娥內侍此時也全都放輕了腳步,噤若寒蟬的,整個宮裏給人一種黑雲壓城城欲摧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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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饒是平日裏最是跳脫的藜蘆也察覺出了一絲的不對勁,不動聲色看了眼川芎,二人互相點了點頭,十分默契的把高正儀一左一右護在了中間。
    主仆三人就這樣默默低著頭,一路沉默的來到了玉澗閣。到了大門前,高正儀剛準備推門進去,裏麵就傳來了茶盞落地的聲音和範觀音敲桌子的聲音。
    高正儀知道範觀音平日一直都是冷冷清清,喜怒不形於色的,幾乎很少發火。裏麵肯定發生了什麽事情,高正儀想也沒想,直接一下就衝了進去。
    高正儀剛進來,就看到了地上四分五裂的茶盞,還有一個站在一旁低頭不語的小內侍。向來聰慧的她沒有去問那個小內侍,而是直接走到範觀音麵前,拉起範觀音紅紅的手掌關心道“範姐姐你這是怎麽了,仔細一會兒手疼。”
    看到是高正儀,範觀音難看的臉色好看了些,緩了緩語調,說道,“原來是滔滔啊,滔滔你知道嗎?逆賊李元昊在興慶府立國了,偽國號是大夏。”
    高正儀一臉疑惑的看著她,問道“姐姐,李元昊是誰啊?他為什麽立國了?”
    聽了高正儀的話,範觀音也才反應過來,這個妹妹今年不過才五六歲,哪裏懂得這些。“誒,你還太小,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
    高正儀雖然聽不懂範觀音所說的話,但卻是看出來了範觀音的不開心。她懂事的沒再出聲,而是像上次哄玳瑁那樣,輕輕拍著範觀音的後背,去做一個合格的傾聽者。
    也許是自己有些話憋在心裏太久了,範觀音屏退了一旁的小內侍,摸著高正儀毛茸茸的小腦袋,語氣中帶著無奈的說道“滔滔你知道嗎,姐姐隻恨自己不是男兒身,也不是世家子。姐姐若是男兒身或者是世家子,定當提三尺長劍,浴血沙場,帶領大宋兒郎複我漢唐江山。”
    範觀音說到了激動之處,竟是直接離了座位,一把抽出了掛在牆上的寶劍,挽了個劍花,接著就直接原地揮了起來。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幹淨利落。更妙的是範觀音在揮劍的同時,口中豪氣幹雲的念了一首李賀的詩,
    “男兒何不掛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淩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年幼的高正儀此時並沒理解這首詩背後所代表的含義,她隻是覺得範觀音的揮劍的樣子很美,與舞蹈不同但又類似。
    “原以為姐姐的水袖舞已是登堂入室,不成想姐姐的劍法也有如此造詣。可稱得上當世的公孫大娘了。”
    範觀音收了寶劍就看見高正儀一臉崇拜的看著自己,不由的失笑,“就你嘴甜。”
    高正儀這次直接坐到了範觀音的旁邊,拉著範觀音的手掌繼續揉。範觀音笑著任她揉著也不阻止,“滔滔,你可曾聽過花木蘭的故事?”
    “範姐姐,這個我知道,花木蘭女扮男裝,替父從軍。”
    高正儀驕傲的說道,說完還背了幾句木蘭詩的句子。
    “嗯,滔滔果然厲害,還知道木蘭詩呢。姐姐第一次聽到花木蘭的時候,也是頗為仰慕呢 。”
    範觀音毫不吝惜的誇獎了高正儀一句,接著話鋒一轉,“彎弓征戰作男兒,夢裏曾經與畫眉。幾度思歸還把酒,拂雲堆上祝明妃。花木蘭的故事第一次讓姐姐知道了女兒家不是隻能困於方寸之間,相夫教子的,原來也可以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年幼的高正儀還不知道上陣殺敵的含義,隻覺得很厲害,“滔滔以後也要上陣殺敵,保護姐姐。”
    “好,姐姐等著滔滔保護。”
    範觀音寵溺的看了高正儀一眼,繼續說道,“再後來家裏請了先生,姐姐又知道了李娘子,上官婉兒,謝氏瑤環。自那以後我拚命去的學習各種技藝,各種知識,就是想著有朝一日可以考上女官,像她們一樣為這天下的百姓做點什麽。可是,直到有一天……”
    範觀音講到此處,聲音突然低了下去。一旁的高正儀察覺出了她情緒不對勁,沒有出聲,隻是撓了撓範觀音的手心。
    感受到了手心傳來的溫度,範觀音朝高正儀笑了笑,示意自己沒事。
    範觀音調整了一下情緒,把頭望了向宮門的位置,“直到有一天,家中接到了一道聖旨,說我被宮中選中,成了聖人娘娘的養女。再後來啊,我就被接到了宮裏。到了這宮裏我才發現,咱們女子想要靠自己建功立業是多麽的艱難。”
    察覺到了範觀音語氣中的失落,高正儀伸出小舌頭,對她做了個鬼臉。
    看到高正儀的動作,範觀音噗呲一下就樂了,心裏的失落也被衝淡了幾分。
    範觀音瞥了一眼高正儀,接著講道“都說一入侯門深似海,又何況是這深宮大內呢?尋常人家的女子想要做點什麽事業出來,都是千難萬難的。更別是說我等了,一舉一動,一言一行不都知被多少雙眼睛盯著,更不知被多少的世俗規矩束縛著。”
    “咳咳。”
    抿了一口茶,範觀音清了清嗓子,繼續說道,“人人羨慕王侯家,富貴窩裏把根紮。我說不如百姓好,蘿卜白菜配粗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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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正儀見殿中氣氛實在沉悶,便拉起範觀音說道,“姐姐,不如咱們出去走走吧,也總好過一直待在這殿中。
    範觀音沒有拒絕,被高正儀一路牽著,走出了玉澗閣。“也好,出去走走吧。”
    姐妹二人出了大殿,會合了藜蘆二人,便一路往禦花園方向走去。
    此時已是進了深秋,地上的野草佝僂著身軀,東倒西歪的站成一片。連那平日傲首挺胸的菊花也沒精打采的耷拉著腦袋,一陣狂風刮來,卷起了幾片落葉,再配上枯樹不時的幾聲鴉鳴,更是平添了幾分蕭瑟。
    幾人一路走著,看著滿園的枯黃,都是沒什麽心情開口。走了一會,來到了一個涼亭,高正儀剛拉著範觀音準備坐下,就聽到另一邊傳來了兩個小內侍的聲音。
    “小桌子,你聽說了嗎?李元昊在興慶府那邊立國了。”
    “這有什麽新鮮的,我跟你說啊,”說到此處,另一個小內侍壓低了聲音,繼續說道“我師傅在紫宸殿輪值,他聽說西夏那邊獅子大開口,不光要歲幣,還要咱們開互市,再嫁過去一個公主呢。”
    “我的天哪,這也太欺負人了吧。咱們朝堂上的老爺們答應了?”
    “不答應又能怎麽樣呢?,北邊的遼國聯合了南邊的大理,回鶻一起向咱們大宋施壓,群狼環伺,徒呼奈何呀……”
    兩個小內侍的聲音漸漸遠去,外麵竟不知何時下去了淅淅瀝瀝的秋雨,亭中範觀音的心也沉到了穀底。她把頭伏在桌麵,兩個肩膀一抽一抽,不時傳來低低的啜泣聲。
    高正儀三人沒有去打擾範觀音,隻是默默的在一旁陪著她。那時她們還很小,並不是很能理解,就那麽小聲重複著範觀音口中的斷斷續續的詩句——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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