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李棗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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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寶元二年,西川自夏至秋不雨,民大饑。
郫縣馮街鎮
自從今年入夏以來,已經三個四月滴雨未落了。往日熱鬧的街道也失去了往日的喧囂。不知誰家的黃狗趴在路邊,望著蕭瑟的街道發出一聲聲絕望的嗚咽。
此時從拐角處走出一人,隻見那漢子頭上戴著一頂範陽氈笠,上撒著一撮紅纓,身穿一領白緞子征衫,腰間係著一條縱線絲絛,腳上穿著一雙牛皮底的靴子,腰上還斜跨著口腰刀。
此人身材高大,皮膚微黑,方方正正的臉龐,一雙眼睛炯炯有神,鼻直口方,頷下留著三綹短須。此人喚作李棗兒,是縣衙裏的都頭。平日裏為人豪爽,交友廣泛,古道熱腸,在附近頗有名望。
“呦,這不是棗兒嘛,放衙回來了。”鄰居謝大華熱情的打了聲招呼。
“嬸子,叔叔的病好些了嗎?”李棗兒看向謝大華關切的問道。
“哎,就那樣吧。自從去年在修河壩的時候把腰傷到了,就總是時好時壞的。”提到自己相公的病,謝大華無奈的歎了口氣。
“我叔一定會好起來的。對了嬸子,這錢是上午兄弟們孝敬我的,您先拿著用。”李棗兒一把將一袋子鐵錢遞了過去。
“你快拿回去,這錢嬸子不能要。”謝大華堅持不要,把錢袋子推了回去。
“嬸嬸你先拿著,給我叔叔買藥,再給我幺妹兒買身好看的衣服。”李棗兒直接塞進了嬸手裏。
“那好吧,等你哪天不忙了,嬸子給你做好吃的。”謝大華隻得無奈收下。
“就這麽說定了,那嬸嬸我先走了啊。”李棗兒朝後揮了揮手,回家去了。
“真是個好孩子。”看著李棗兒背影,謝大華喃喃自語。
“娘子,喜子,我回來了。”李棗兒一到自己門口,就衝裏麵喊了一句。
“爹爹。” “官人。”裏麵同時傳來兩道驚喜的聲音。
“來讓你爹我好好稀罕稀罕。”李棗兒快步走進堂屋,一把抱起了自己兒子李雙喜。
“爹爹,喜子都想你了。”被李棗兒抱在懷裏的李雙喜一邊撒著嬌,一邊躲著父親的胡子。
“你個老不正經的,快把孩子給我放下來。”妻子楊氏厲起了眼睛,對李棗兒說道。
“嘿嘿,遵命娘子。”李棗兒乖乖放下了兒子。
“官人,你聽說了嗎?雍店那邊兒的米價已經漲到50文一鬥了,有不少人都已經開始進山挖野菜,扒樹皮去了。”一家三口坐在飯桌上,楊氏臉色不是很好的和李棗兒討論著。
“不是,你聽誰說的,我跟你說這種閑話可不能亂傳啊。”李棗兒板著臉,一臉嚴肅。
“還能有誰,譚裏正他婆娘唄。前兒個她娘家兄弟來他家借糧來了。”楊氏沒好氣的白了李棗兒一眼。
“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嘛,萬一被有心人聽了去不好。”李棗兒撓了撓頭。
“我又不是哈兒,真是的。快吃吧你。”楊氏往李棗兒碗裏夾了一筷子炒酸筍。
“家裏剩下的銀錢還有多少?”咽下嘴裏的酸筍,李棗兒突然問道。
“突然問這個做啥子,不會又有人問你找錢兒吧。”楊氏立即緊張的看向了自己的丈夫。
“你想哪去了,我是想趁咱這沒漲起來之前在多買些糧食存起來。”李棗兒無奈的和楊氏解釋道。
“真的?你可別唬我。”楊氏還是不太相信自己這個愛仗義疏財的丈夫。
“真的,而且糧食存起來了也可以在過一陣子給嶽父家和業娃兒家送去。”李棗兒舉起手發誓賭咒的說道。
“算你有良心,明兒個我跟你一起去吧。”楊氏算是勉強相信了李棗兒,繼續扒著稀粥。
“求之不得,正好給再你扯幾尺花布,然後再順便看看業娃兒去。”李棗兒看了看楊氏打著補丁的衣服說道。
“又不是不能穿了,換什麽換?不過,業娃兒那麽要強,哎。”想到自家那個倔強的外甥,楊氏歎了一口氣。
“是啊,那小子就跟個倔驢似的,也不知是隨誰。”李棗兒附和著楊氏的話,還跟著搖了搖頭。
老話“都說外甥隨舅,你說業娃兒隨誰。”楊氏沒好氣的說了一句。
“吃飯,吃飯。”李棗兒尷尬的低下了頭。
第二日,李棗兒一大早就帶著楊氏一起去米鋪排隊買米了,買完之後還給楊氏扯了幾尺花布。辦完了所有事情之後,夫妻二人就又一起去看外甥楊基業了。
“業娃兒,在家嗎?我是三姨丈。”李棗兒輕輕拍了拍門。
“三姨丈呀,來了來了。”裏麵傳來楊基業那獨特的少年嗓音。
楊基業打開了大門,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是姨丈姨母呀,快屋裏坐,我給你們倒水去。”
麵前的少年和楊氏有著七八分的相似,隻是麵部線條更加的硬朗了些,約有十五六歲的年紀。一眼睛神采奕奕,亮的嚇人。小巧的鼻子下麵長了一圈絨毛,長的唇紅齒白。身上穿著一身洗的發白的長衫,上麵還打著兩個補丁,針腳也不是很細,應該是自己縫的,鞋子也略顯陳舊,鞋幫上同樣打著補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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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忙活了,就來看看你。”看著局促不安的外甥楊氏直接說道。
“是啊,就別忙活了。”李棗兒同樣看出來了楊基業的局促不安,配合著楊氏。
楊基業聞言淡淡鬆了口氣,就放鬆的坐了下來,和李棗兒夫婦聊起天兒來。
“不知姨丈你們聽說了嗎,隔壁犀浦縣的那兩條小河已完經全幹了,甚至連井裏都打不出水來了。”楊基業憂心忡忡的和李棗兒夫婦說道。
“消息可靠嗎,業娃兒。”李棗兒嚴肅的問道。
“絕對可靠,是昨個在學堂我一個同窗跟我說的,他叔叔是那邊的瓜農。”楊基業堅定看向了李棗兒。
“哎,真是造孽呀。難道邊官府就不管管這事嗎?”楊氏一臉不解的問道。
“哼,指望他們那群飯桶,不如指望公雞能下出蛋來。”李棗兒毫不客氣的說道。
“……”
“姨丈姨母,你們還沒吃飯吧,我去給你們做飯去,中午就別走了。”氣氛有點尷尬,楊基業轉身就往廚房鑽去。
“哪能讓你一個讀書人去做飯,快別忙活了,我們這回去了。”楊氏也察覺出了尷尬,拉了拉李棗兒的袖子。
“咳,是啊,再不回去你的小表弟又該鬧了。”李棗兒輕咳了一聲,附和著楊氏。
“那姨丈姨母,我送送你們。”楊基業又從廚房門口走了出來。
“不用送了,快去溫習功課吧。”李棗兒擔心在呆在一起更尷尬,就拒絕了楊基業的好意。但拗不過楊基業堅持要送,李棗兒夫婦隻得同意,讓楊基業送到了大門口。
楊基業送走了李棗兒夫婦,一會到回屋裏,就發現了被姨母楊氏壓在書下的幾塊碎銀,他眼眶紅紅的進了廚房。
尋常百姓的日子總是庸庸碌碌,匆匆忙忙。距離上次買米已經過去了六七天。老天爺還是滴雨未落,鎮子裏的河溝也見了底兒,旱情更加嚴重了。
“頭兒,就這麽三天的功夫,米價已經漲了三次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全家就隻能喝西北風去了。”說話這人叫趙風,因其腿長,嘴快,還來去如風,人送外號一陣風。
“連西北風你也喝不上,因為今天刮的是東北風,哈哈哈。”接話這人叫錢雨,一人吃飽全家不餓。此人說話溫聲細語,經常愛開玩笑,心細,經常接濟趙風,人送外號及時雨。
“好了,小雨你就別拿小風開涮了,沒看小風愁的臉都抽抽了。”此人名叫孫磊,天生一副大嗓門,吼聲如雷,再加上長的尖嘴猴腮,人送外號小雷公。
“小雨,我這就這麽多了,你先拿著應應急。”寡言少語的周殿則是直接從懷裏掏出一角銀子塞進了趙風手裏。
周殿這人雖然平日沉默寡言,但辦起案子來向來雷厲風行,從不拖泥帶水。一雙鷹目之下就沒放跑過一個案犯,再加上擅使一手快刀,人送外號活閻王。
“還有我的,小雨。”李棗兒也從懷裏掏出了一把鐵錢塞進了趙風手裏,看見手下兄弟都這麽有仁有義,他很欣慰。
“你們,你們,我……”趙風手裏拿著沉甸甸的銀錢,激動的語無倫次。
“一個大老爺們別嘰嘰歪歪的了,快點去排隊給老婆孩子買米吧。”錢雨不放過任何擠兌趙風機會。
“快去排隊吧。”孫磊拍了拍趙風的肩膀。
“雄起。”不善言辭的周殿則是對趙風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哎。雄起。”趙風回了周電一句,就拿著錢連跑帶顛得排隊去了。
“頭兒,我們也散了吧,明個見。”錢雨孫磊周殿一起衝李棗兒抱了個拳。
“明個見。”李棗兒回抱了一下拳。
李棗兒拖著疲憊的身軀,好不容易回到了家裏,剛坐下端起粥碗來,剛剛分開沒一會的趙風背著米袋又登門了,跑的滿頭大汗。
“頭兒,不,不好了。米又漲價了,快,快去買 。”趙風站在堂屋門口氣喘籲籲。
“小風啊,快喘口氣,慢慢說。”楊氏把一塊汗巾遞給了趙風。
“這幫天殺的奸商,哼。”李棗兒重重的拍了一下桌子。
“你在這生悶氣也沒用,趕快拿錢和我排隊買米去。”楊氏沒好氣的撇了李棗兒一眼。
“是啊,頭兒,快去吧。我還要去通知他們幾個。”趙風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汗,就又一陣風似的跑了出去。
李棗兒夫婦看著趙風的背影搖搖頭,一起出門買米去了。
二人到了米鋪門口一看,已經排起了長長的一條隊伍,有背著竹簍的,拿著米袋的 ,還有幹脆拿著鍋碗瓢盆的。
“官人,你說這可怎麽辦?要是輪到咱們沒有米了該怎麽辦。”楊氏望著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
“放寬心,不會沒有米的。你別忘了,這可是縣尊大人小舅子開的,怎麽可能會缺貨呢?”李棗兒拍了拍陳氏的手背,安慰著說道。
“也對哦,這家梅記米鋪可是縣令大人小舅子開的。”楊氏聞言一下子放鬆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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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棗兒夫婦沒想到的是,米鋪是縣令小舅子開的不假,雖然不會缺貨,但他會繼續漲價呀。
“哎哎哎,夥計,怎麽又漲了?我前麵那人還二百文一鬥呢?”一中年男子一臉不解的看著麵前尖嘴猴腮的夥計。
“嚷什麽嚷,嫌貴可以不買呀,下一個。”米鋪夥計連眼皮都沒抬,語氣欠揍的說道。
“別呀,別呀,家裏還等著下鍋呢。”那中年男子急忙軟了語氣。
“哼,交錢吧,三百文一鬥。”這個缺的夥計直接坐地起價了。
“不是,怎麽能這樣呢,你這不是欺負人嗎?”中年男子氣急敗壞,直接擼起了袖子。
“呦,想打架是怎麽著,阿大,阿二,有人鬧事,快來啊。”賊眉鼠眼的夥計衝店裏麵喊了一聲,就隻見裏麵走出來了兩個身材魁梧,臉上滿是橫肉,看上去凶神惡煞的大漢。
“誰,誰鬧事兒。”其中一個壯漢瞪著銅鈴大小的眼睛,甕聲甕氣的問道。
“就是他,給我狠狠揍他。”尖嘴猴腮的夥計指了指最前麵的中年男子。
“不是,二位大哥別誤會,我不是鬧事的。”中年男子咽了咽口水,嚇得連連後退。
“阿三說你鬧事,你就是鬧事。”壯漢沒有理會中年男子的辯解,和另一壯漢直接把那人拖到了路邊,一頓好打,直打的那人口鼻流血,鼻青臉腫。
“啊啊啊,大哥我錯了,再也不敢了,啊~~”中年男子捂著腦袋,痛苦的蜷縮在地上。
“算你識相,把買米錢拿出來,滾吧。”
壯漢甕聲甕氣,理所當然的對下方的人說道。
“哎,不是,我沒買米,拿什麽錢啊?”被揍得慘不忍睹的中年男子此時更懵了。
“我們東家說了,問了價就得買,快掏錢,不然還揍你。”那壯漢揚了揚拳頭。
“別別,我掏錢就是了。”那中年男子都委屈的快哭了,沒這麽欺負人的。
“哼,等著啊,我讓阿三給你稱米去。”壯漢拿著四百文錢揚長而去,名叫阿三夥計也鄙視的看了一眼,隨手就把一小袋米扔到了他身旁,還不忘啐了一口。
“賤骨頭,忒,下一個,快點快點。”阿三不再去看他,繼續吆喝道。
癱坐在地上的中年男子看著那一小袋的黴米,滿臉絕望的看著頭頂萬裏無雲的天空,無聲的呐喊著,老天爺呀,你就開開眼吧。
“格老子的,你放開我,我非要教訓教訓這群雜碎不可,簡直欺人太甚。”被楊氏緊緊拉住的李棗兒咬的牙齒咯嘣作響。
“不要,官人你別去。就算為了喜子和我,我求你了。”楊氏苦苦哀求著李棗兒。
“哎,罷了罷了。我不去就是。”李棗兒不再堅持,卸了氣力,一瞬間就好像老了好幾十歲。
楊氏終於鬆了口氣,放開了自己官人。
二人 排隊買完米後,又把那挨揍的倒黴蛋送回了家。從那人口中得知了米鋪賣的是黴米,李棗兒更氣了。
夫妻二人悶悶不樂的回到了家,直接就把黴米喂了雞,一家人繼續吃泡菜米湯。
“娘,我餓。”臉頰已凹陷下去的喜子扒拉著碗裏的米湯。
“喜子乖,娘的這碗給你。”楊氏溫聲哄著自己兒子。
“喜子乖,爹的這碗也給你。”李棗兒也把自己的米湯推給了兒子。然後就放下筷子出去了,說是出門去散心,等到他回來的時候,懷裏裏揣了幾條烤過的黃鱔。
“相公,哪來的?你那幾個兄弟孝敬的嗎?”楊氏疑惑看著李棗兒。
“剛剛出去散心,碰到了錢雨,正好那小子在吃烤黃鱔,就硬塞給我了三條。”李棗兒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
實際上是他和四個手下偷偷去河邊黃泥裏挖的,主要是為了給家裏加點肉菜。
“行吧,拿來吧,我分一分,明天做稀粥吃。”楊氏勉強相信。
“呼~。”李棗兒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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