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難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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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
她倆可算是走了,應該是沒看見我吧。幸好我反應快,不然以我現在的身份,還要向她們行禮。
身穿一件月白銀絲暗紋長袍,頭戴紫金瑞獸束發冠,腰上係了一條碧玉紅鞓帶,腳上穿著一雙青蟒繡紋皂靴的趙宗實正了正臉上的白色麵具,就逃也似的上了樓。
趙宗實微微鬆了口氣,啪的一聲打開了象牙刻山水紋的折扇,邁著四方步推門走了進去。剛一進來就聽見了悠揚婉轉,清脆悅耳的絲竹之聲還有陣陣喝彩叫好的喧鬧聲。
進入了大廳之後,更是熱鬧非凡。賓客們圍坐在華麗的桌旁,品茶談笑,而舞台上,戲樓的伶人們猶如燕子般輕盈地飛舞,她們的舞姿優雅,長袖飄飄,似翩翩起舞的蝴蝶,讓人目不暇接。
“貴客遠道而來,月兒有失遠迎,還請勿怪。”
趙宗實剛要抬腿上樓就聽到了一陣猶如黃鸝出穀的女聲。再一回頭,就看到一個身著一襲天青蝶戲水仙文縐紗袍,配了件繡著牡丹的水紅齊胸襦裙的豔麗女子,她輕輕挽起水袖,露出如霜般的皓腕。步履輕盈的向他走來。她的眼角含春,—笑間仿佛能讓整個房間都亮了起來。
“原來是嵐月當家,有事嗎?”合上了手中的折扇,趙宗實語氣冰冷,毫無感情的問了一句。
“趙公子是來找清梔的吧?”嵐月風情萬種瞥了趙宗實一眼,嘴角輕勾的回問了一句。
“正是。”眉眼中閃過不耐,趙宗實不再理會嵐月的搭訕,準備直接上樓。
“趙公子真是狠心呢,人家就是特意來告訴你的,清梔現在不在房間裏,而是在後台扮裝準備登台呢。可是你居然理都不理人家,人家好傷心呢。”嵐月說罷作捧心狀,竟低低啜泣了起來。
“多謝通知,這個給你。”越發煩躁的趙宗實不欲和嵐月再多做糾纏,隨手扔了一個小銀錠,就抬腿上樓,往清梔的房間走去了。
“真是個不懂風情的,白費了本姑娘一番力氣,哼。”利索的把銀錠塞進懷裏,嵐月對著趙宗實背影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也不知清梔今日會唱哪一出呢,不過隻要是她來唱,自是與眾不同的。”趙宗實一路閑庭信步,心裏想著清梔今日的戲,不一會兒就來到了清梔的房間。
“梅緗,去泡一壺正山小種來。”如同進入自己家中一般和守在門口的小丫鬟說了一句,趙宗實就自在的徑直走了進去。
此屋之內珠簾秀額,紅床繡被,四壁掛山水名畫,綠綢窗簾。中間客座上麵,掛一幅名人山水,香幾上博山古銅爐,燒著龍涎香餅,兩旁書桌,擺設些古玩,壁上貼許多詩稿。
其中一張詩稿上題的是唐代的江淮名妓徐月英的那首,為從三從泣淚頻,此生何用處人倫,雖然日逐笙歌樂,長羨荊釵與布裙。
屋子中間放了一套紫檀雕花的小桌,配著兩個紫檀雕花的繡墩兒,桌上還放著一套均窯的酒具。小桌後麵是一麵黃花梨雕白頭富貴紋的屏風。
床帷是不是看著有些舊了,正好幫她換成月白湘繡長春花的。還有下次可以把黃筌的《野生珍禽圖》順便帶來,給她個驚喜,趙宗實在心中暗暗想著。
“公子茶泡好了,我可以進來嗎。”梅緗怯怯的聲音打斷了趙宗實的思緒。
“進來吧。”被打斷的趙宗實十分不悅,聲音也比平時更多了幾分冷意。
“是。”生生被嚇的打了個寒顫,梅緗低眉順眼,強忍著懼意走了進來。
“放在那兒就行了。”冷冷的吩咐了一句,趙宗實便不再理會梅緗。
“是。”梅緗低著頭,輕手輕腳的把沏好的茶放在桌上,然後就躬身退了出去。
“真是掃興,連這點眼色都沒有。這要是從前在我宮裏,哼。”聽見梅緗把門帶上的聲音,趙宗實緩緩睜開了雙眼,目光森然。
站在門口的梅緗麵色蒼白,不動聲色往後撤了撤。
“算了,也不知道一會清梔會不會喜歡我給她準備的小驚喜呢,還是喝茶吧。這正山小種倒泡的是不錯。”趙宗實自斟自飲,倒是自得其樂。
“嗯,湯色豔紅,滋味醇厚,入口有一股桂圓幹香混著蜜香,氣味芬芳持久,尤其是它醇馥的鬆煙香和桂圓幹香味,給人的感覺細而含蓄,味醇厚甘爽,喉韻明顯,讓人久久回味。這小丫鬟雖然沒有什麽眼力見,倒是個懂茶的。”趙宗實一連飲了兩杯,居然難得的讚了一句。
趙宗實在樓上自斟自飲,清梔在樓下戲迷千呼萬喚中粉墨登場。
“大大~大大~咿呀~”一陣清脆悅耳的開場伴奏之後,清梔緩緩走上了戲台。
她今日頭上帶著一副天藍點翠流蘇頭麵,搭著一身低調又不失大氣的青綠色的對襟女褶,袖口以及對襟上繡著幾朵精致淡藍色的牡丹,輔以銀絲線勾出了幾片祥雲,下擺密麻麻一排藍色的海水雲圖,身子輕輕轉動長裙散開, 舉手投足如風拂楊柳般婀娜多姿。
清梔臉上隻塗淡淡的油彩,細長的眉眼卻被襯的越發清秀。靈動的雙眸眼波流轉,似是滿天的星辰在其中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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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身姿輕盈,蓮步輕移間,如履祥雲之上,似青蔥般的玉指作蘭花往前輕輕一扣,明豔動人的油彩下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惹得下方人心旌搖曳。水袖一揮,檀口微張,翩翩間唱盡愁苦,一絲一縷婉轉悠揚。
“君既為府吏,守節情不移。賤妾留空房,相見常日稀。雞鳴入機織,夜夜不得息。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非為織作遲,君家婦難為!妾不堪驅使,徒留無所施。便可白公姥,及時相遣歸。”
一曲終了,餘音繞梁。在台下眾人還未回神的時候,我們的清梔卻已經卸了戲裝,匆匆回到了樓上。
“噓!”對門口的梅緗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清梔接著躡手躡腳的進了房間,從後麵一把捂住了趙宗實的眼睛。
“你猜猜我是誰?”清梔踮著腳,甕聲甕氣的問道。
“清梔,別鬧了。”一把抓住了清梔的皓腕,趙宗實眉尾輕揚,眼中也染上了笑意。
“真沒勁,又被你猜到了。”輕輕掙脫了趙宗實的大手,清梔乖巧的坐到了趙宗實的對麵。
“登台唱戲渴壞了吧,先把這杯茶喝了。”見清梔沒有主動說話,趙宗實裝作不在意的把麵前的溫茶推了過去。
“呃,謝謝。”臉上悄悄爬上了紅暈,清梔低著頭訥訥的說道。
“沒事,哎對了,這幾天那兩個禁軍沒有再來打擾你吧。”趙宗實麵露關切的問道。
“沒有,那日多虧了公子解圍,不然我一個小女兒家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清梔拍了拍自己胸口,滿臉慶幸。
“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罷了,而且你我也算有緣,遇到了,我自然要管上一管。”趙宗實臉不紅心不跳的說著,其實他當時純粹是有氣沒處撒,還正好遇到了兩個鬧事的倒黴蛋兒犯到了他手裏。
“公子,那日我記得你的胳膊被木棍打了一下,現在怎麽樣了,還疼嗎?”清梔說完直接咕嚕坐了起來,一雙桃花眼中滿是對趙宗實的關切。
“哦,已經沒事了,多謝姑娘關心。”趙宗實直接擼起袖子,把胳膊放到了清梔麵前。
“確實沒事了,真好。我都好幾天擔心的沒睡好了……”意識到自己說漏嘴的清梔羞澀的低下了頭,整個耳朵都是粉嘟嘟的。
“清梔,咱們認識的第一天你唱的那出戲我沒記住戲詞兒,你能再給我唱一遍嗎?”處在變聲期獨有的少年音低低在耳畔傳來,清梔的耳朵更紅了。
“你說的是那段《長恨歌》啊,好啊。”不自在的別過了頭,清梔嫋嫋婷婷幾步來到趙宗實前麵,福了福身,便開口唱了起來,思緒也逐漸飄遠,回到了她和趙宗實初識的那一天……
“清梔醒醒,快,快把行頭換上,妝也扮上,樓下有客人點名要聽你的戲。”門口傳來了當家人嵐月焦急的聲音。
“知道了月兒姐,我馬上下去。”輕輕應了一聲,清梔手腳麻利的從榻上起了身,穿上鞋子,從櫃中挑了一件大紅色上繡纏枝牡丹的褶子直接披上,三下五除二的穿好,接著坐到鏡前,拉開妝奩,手指上下翻飛,幾下就勾好了臉兒,再係上包頭,戴上銀錠頭麵,看了一眼鏡中的自己,確定沒有什麽遺漏,她就舉止優雅走了出去。
“月兒姐,走吧。”用手中折扇輕輕碰了碰走神的嵐月,清梔柔聲說道。
“嗯走吧,再等一會兒,那個客人該著急了。”回過神來的嵐月往邊上別了別碎發,拉著清梔就往樓下跑去。
“清梔,我跟你說啊,這次來點你的可是個貴客,千萬不可怠慢了,知道嗎?”嵐月拉著清梔風風火火的往下趕著,嘴裏還不住的囑咐著。
“月兒姐我省得的,你放心,我肯定會好好唱的。”清梔一直就是這樣溫溫柔柔的,不管你和她說什麽,她都隻是溫柔的笑著,從不去爭辯什麽。
“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不過要是客人太過為難你了,就和姐姐說,咱們棲鳳樓也不是好欺負的。”二人來到了台下,嵐月尤不放心的對清梔交代著,誰讓這個妹妹是出了名的與世無爭呢,就算真的被誰欺負了,她都從不去和你說。
“我知道了,月兒姐。你要不放心就在台下守著,我上台了啊。”衝不放心的嵐月笑了笑,清梔緩步登上了戲台,在聲聲絲竹伴奏聲中,開口唱起了《長恨歌》。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都該死,你們全都該死。不過是一群小小的禁衛軍都虞侯,竟然也敢議論本殿下,我要你們好看。嗝。”台下座位上的趙宗實一邊往嘴裏灌著香醪,一邊低聲呢喃著,根本沒有去聽台上在唱什麽。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台上的清梔依舊清脆婉轉的唱著,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一絲一毫的變化,或許她的內心早已習慣了寵辱不驚吧。
……
“台上咿咿呀呀在唱著什麽,聽著似乎有些耳熟?”在清梔唱到第五遍的時候,台下的趙宗實才稍稍清醒了一些,斷斷續續的聽到幾句戲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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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輕輕打開手中的折扇,清梔來了個漂亮的圓場,一雙多情的桃花眼正好對上了趙宗實的眼睛。
“這世上怎麽會有這麽幹淨漂亮的一雙眼睛,好美,好想把它占為己有。”二人一瞬間的對視讓趙宗實徹底清醒了過來,剛剛他就感覺有一束光照進了自己的世界,也讓他第一次有了落荒而逃的衝動。
那天他也是這麽做的,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襟,隨手扔下了一個小銀錠,就悄悄離開了。
在那之後,他每次遇到煩心的事兒,總會莫名其妙的想到那天看到的那雙眼睛,然後就鬼使神差的往棲鳳樓跑,一來二去,在他的刻意接近下,和清梔成了朋友,還在清梔上次遇到禁軍唐突的時候,出手幫她教訓了那兩個兵痞。
……
“奧奧,是這樣啊,本公子記住了。”努力回憶著清梔剛剛的示範,趙宗實試著念了出來,“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
“哎,公子你好聰明哦,隻學了兩遍就基本掌握了。”清梔毫不吝惜的誇讚著趙宗實,眼中也都是一片欣賞之色。
“其實主要是你教的好。”趙宗實的臉色少見的出現了一抹紅暈,如果被高正儀她們看到一定會大吃一驚。
“公子咱們已經練了好幾遍了,要不今天就先到這吧,明天在再學剩下的部分。”殷勤的倒了一杯溫茶,清梔眨著眼睛期待的望向趙宗實。
“嗯也好,那就明日再學。”略加思索了一下,趙宗實痛快地點了點頭。聰慧如他,又怎麽會看不出來清梔是為下次見麵找借口呢,隻是他頭一次不想去讓一個人失望罷了。
“真的嗎?太好了,我就知道公子是好學之人。”清梔狡黠的眼中是藏不住的雀躍。
“是真的。”趙宗實再次確定了一遍,他自己的臉上也跟著掛上了笑意。
“果然還是趙公子最講義氣,嘻嘻。”清梔興奮的拉著趙宗實原地轉起了圈。
“清梔,快坐好,一會我該被你轉暈了。”趙宗實輕聲提醒了一句,語氣更是難得的溫和。
“哦哦,知道了。”訕訕的摸了摸瓊鼻,清梔乖乖的坐到了對麵。
“趙公子,這幾日聽樓中的姐妹說,頭些天咱們大宋的金明寨好像也丟了,你在宮裏當差,這個消息是真的嗎?”時不時的偷看趙宗實幾眼,清梔好奇的問道。
“是不是真的又如何呢,與我一個小小的千牛衛左將軍又有什麽關係呢?”趙宗實的臉色突然沉了下來,話裏也帶著一股濃濃的諷刺。
“啊,公子對不起,是我的不是,我不該提的。”看著趙宗實難看的臉色,清梔慌忙的道著歉。
“是我的不是,我不該衝你發火的,本來就和你沒什麽關係。”反應過來的趙宗實放下身段,主動的和清梔認了錯。
“沒關係的公子,你不用和我認錯的。我們平頭百姓從來不在乎是誰打了勝仗,還是打了敗仗一樣,隻要不影響我們的一日三餐,不影響我們登台唱戲賺銀子,就都是沒關係的。”清澈見底眸子一錯不錯的看著趙宗實,清梔的語氣真摯,看的出來,她是真的不在乎。
“是這樣嗎,我懂了。對了清梔,等到了上元佳節,我帶你去逛燈會可好?”趙宗實突然想聽了什麽,眼睛亮晶晶的向清梔發出邀請。
“我?我可以嗎?”清梔低著頭,手足無措的看著趙宗實,不敢相信。
“當然可以了,我真心的邀請你和我一起逛燈會。”趙宗實目光灼灼的看向清梔,語氣堅定。
“嗯,那,那咱們一言為定。”望著趙宗實灼灼的目光,清梔用力點了點頭,隨即又把頭偏到了一邊。
“你把手伸出一隻。”清梔聽見後懵懵伸出一隻手來,隨後趙宗實從懷裏拿出來一雙玉鐲套在清梔手上。
“真好看,我就知道這個適合你戴。清梔時間也不早了,我要準備回去了。”好笑的看了一眼眼前羞澀的女孩兒,趙宗實提出了告辭。
“時間過的這麽快嗎,那公子,那我送送你。”清梔雖然十分舍不得,但最後還是懂事的同意了,這也是趙宗實最喜歡她的地方,識大體,知進退。
“也好,我們走吧。”重新新整理好了衣襟,趙宗實率先走了出去。
“嗯。”清梔順從的點了點頭,亦步亦趨的跟在趙宗實身後,直到把他送到大門口,逆著夕陽,整個人的影子消失不見。
“和她在一起的時光真輕鬆啊,可惜就是太短了。”感受身後清梔的目光消失不見,趙宗實一臉懷念。
“竹杖芒鞋輕勝馬,登山一覽眾山小。”感慨了幾句過後,趙宗實收斂了思緒,板板著臉,大步流星的向丹鳳門方向走去。
“颯颯西風滿院栽,蕊寒香冷蝶難來。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
趙宗實剛到禦街拐角,就聽到丹鳳門對麵的山棚花廊下麵,傳來一個陌生的清朗少年音。
“哪裏來的……”趙宗實快步走上前去,正欲嗬斥,在那百姓打扮少年抬起頭的那一刻,他愣住了,那張臉和當今皇宮裏的那位,有著七八分的相似,而且這個少年看向宮門的那一刻,眼中是藏不住的滔天恨意。
“或許來日有好戲看咯。”不知想到了什麽,趙宗實又裝作什麽都沒看到的折了回來,繼續往自己的住所走去,隻是在眼底閃過了一絲癲狂,一轉眼卻又消失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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