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蓮山下夜風微冷，晏幾道的講述並不長，談及往事，語氣中多有唏噓感慨之意。
    因為故事中的兩位主角都已經死去，薑嬋隻能謝師姐和晏幾道的視角中，稍微窺見一些當年的痕跡，而關於雲霓與玄殊之間少年時所一同經曆過的歲月，那又是另外一個不為人知的故事，如今已經隨著兩人的隕落一同埋葬，成為一段永恒的秘密。
    或許，隻有那座古老的千燈橋，才完整的見證過他們之間的故事，歲月不會開口，時間不會訴說，雲霓與玄殊之間的過往，如飛鴻踏雪泥，能清晰的看見痕跡，卻又無法詳細回望，在大片的留白中，戛然而止。
    七百年前的那場大戰前夜，玄殊讓黑蛟穆青風送一支藤蘿玉枝前往崇安國千燈橋，他沒去，千燈橋下也沒人等，七百年後那支藤蘿玉枝機緣巧合的落到薑嬋手中，又在升龍淵自斬時失落，兜兜轉轉，藤蘿玉枝終於還是回到了雲霓手中。
    藤蘿相繞幻海間，行見巫山行見雲。
    那場關於千燈橋與藤蘿玉枝的約定，至此劃上句號。
    師父大概是開心的吧？薑嬋如是想。
    身為瑤台宗宗主，此界十聖王之一，雲霓從未有負過她的身份，從未褻瀆過她的職責，無論是封印玄殊，還是困殺青天凰女，哪怕她在怎心如刀絞，都始終沒有背棄過她的責任和使命。
    直到臨死，確認薑嬋已經可以接替她的職責，她才終於解脫出來，回歸“雲霓”的身份，與玄殊一同赴死。
    斯人已逝，故事本來麵目是什麽，已經不重要了。
    短暫的靜默後，薑嬋問晏幾道：“師叔，師父知道你看了她這麽多年嗎？”
    晏幾道詫異，失笑搖頭：“沒你想的那麽複雜，我隻不過是一個旁觀的見證者而已，非要說點有點什麽，那也隻敬服師姐的勇氣，因為我親眼見過她年少時的樣子，雖然她最後失敗了，但至少她努力過了。”
    “以前聽師父說，這方世界其實出去過很多人，但回來的就那麽幾個，貧瘠的世界難以滋養強大的存在，所以他們哪怕死在上界，也不願意回來。”
    “當年我也問過師姐，為什麽要回來？她如果不回來的話，或許就不會那麽痛苦，自在逍遙豈不是更好？你猜師姐怎麽回答我的？”
    薑嬋搖頭表示不知。
    晏幾道眼中閃過一種別樣的神采，像在追憶，笑容滿麵：“她說，她當然知道這個世界並不好，但正是因為不好，她才要回來，努力讓它變好，而不是將它遠遠的拋棄在身後。”
    薑嬋瞳孔一顫，心中滋味難言。
    “雖然最後她失敗了，她並沒能改變這裏的一切，但我知道，她真的盡全力去做了，失敗了，也不能怪她。”晏幾道直起腰板，長長的歎息一聲，“走吧，該回去了。”
    “最後一個問題，”薑嬋叫住晏幾道，“到底是什麽原因，導致妖族不惜代價也要發動戰爭？聽起來，妖帝玄殊並不是一個好戰的存在。”
    這個問題很關鍵，當年雲霓和玄殊懷著一個世界大同的願望歸來，為什麽短短十年之後，局麵就徹底崩盤？到底是什麽原因，使得玄殊失去了對族群的掌控，不得不發起那場戰爭？
    晏幾道神情複雜，看了她一會兒，歎氣：“這確實是你該知道的，就算你不問，也有人會告訴你。”
    落月皇朝的皇宮，薑嬋不是第一次來了，但欽天監最深處的望月台，她還是第一次來。
    說是台，其實是一座半懸空的樓閣，內部中空，從上到下相貫聯通，形態類塔，大廳中央是一塊巨大的半透明晶石，最上方的藻井的位置卻是一片虛無，不知通向何方。
    地麵刻寫著密密麻麻的符文，古老幽深，連接進上方的虛無，又如鏡麵一般，在大廳晶石上投射出一幅模糊不清的影像。
    看清影像的內容，薑嬋心中一動，這影像雖然模糊，但能看得出來，這是一幅地圖，或者說，是這方小世界的完整地圖。
    之所以會如此確定，是因為玉鼎再次陷入沉睡之前，來不及說太多，隻匆忙傳遞給她一道意識影像，用以標注燕長生墓的位置。
    眼前所見的影像，與玉鼎傳遞給她的那幅影像幾無二致，就是此方小世界的完整地圖，可兩幅影像中又有一些細微的差別，薑嬋心中細細進行對比，驚訝的發現，好像眼前所見的地圖，要比玉鼎給她的那幅稍微小了一點點？
    不是某一方麵，而是整塊圖形的邊界，都往內部收縮了一些。
    薑嬋看得正入神，一旁落皇的聲音傳來：“如你所見，這是這方小世界的完整地圖，你去過上界，應該已經知道，三千小世界，隻是上界掉落的碎片，天道規則不全，說是一方小世界，其實不過就是一片漂浮在混沌中的殘片，形態各有不同，隻是因為比尋常的碎片大一些，所以成了一方單獨的世界。”
    “你近前來看這幅圖，能發現有什麽特殊之處嗎？”
    薑嬋依言上前，瞳孔深處開始浮上灰白之色，無形的神韻中蔓延，於飄渺之中，勘破一切虛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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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靈神引！
    大司命一脈的秘術可觀生死天機，控人神魂，薑嬋雖然不修此道，達不到大司命的境界，但用來破虛除妄，還是可以做到的。
    在靈神引的加持下，眼前模糊的地圖開始變得清晰起來，很快發現了異常，在地圖的邊緣處，覆蓋著一層黑灰色的物質，像是活的，在流動，在慢慢蠶食著這方世界的界緣。
    那種黑灰色的物質，粘稠，古怪，帶著一種邪性與誘惑，蠕動著，蠶食著，悄無聲息。
    無形的神韻消散，薑嬋眼中的灰白之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震驚，這種東西她已經不陌生，甚至說她已經見過很多次。
    在上界卑羅死城荒原上，一閃而過，差點將她拖進去的幻像裏，粘稠的黑海中探出來的血紅色眼睛。
    神農祭典上，那對雙生靈童身上隱隱浮現過，又出現在邢昭南身上的莫名黑色物質。
    腦海中突兀的閃現，仙源天裏見到那個古怪仙胎的第一眼，那雙漆黑的眼睛，那種明明像人，但又好像不是人，更類一種更高級的生物，漠視所有的詭異感。
    薑嬋猛然驚出一身冷汗。
    她又想起了玉鼎身上那種流動的黑灰色物質，它隻是想起了一些過去的事情，那東西就活化起來，侵蝕它的器靈，讓它那麽厲害的存在都為了自保被逼陷入沉睡。
    這東西到底是什麽？玉鼎再三叮囑讓她去燕長生墓裏拿的又是什麽？會是它的另一塊身體殘片嗎？從仙源天中仙胎對玉鼎殘片的忌憚程度來看，玉鼎被鑄造出來的目的，似乎就是專為克製仙胎的力量。
    又或者說，是克製“仙”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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