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6元湛的理想之路
    深冬，朔風裹挾著雪花肆意席卷。街角的小酒館內，暖黃的光暈與彌漫的煙火氣交織一處，試圖抵禦室外的酷寒。元湛身著一襲洗得泛白的棉袍，衣角還沾著未化盡的雪漬，此刻正蜷縮在嘎吱作響的木樓梯上。他左手緊攥著一個白麵饅頭，上頭沾滿色澤誘人的紅亮辣子，右手端著粗瓷大碗，裏頭的羊湯熱氣嫋嫋升騰，在酒館的梁柱間氤氳出一層朦朧暖霧，帶著濃鬱的膻氣，與辣子的辛香巧妙交融。元湛大口咬下饅頭，饃皮簌簌掉落，不偏不倚墜入羊湯之中，濺起一圈圈細微油花。他狼吞虎咽的模樣，仿佛這尋常的羊湯與饅頭，承載著扭轉乾坤的力量，是天下百姓溫飽希望的具象化。
    “哢嚓！” 二樓簷角的冰溜子不堪重負，驟然斷裂，這清脆聲響驚得酒館掌櫃渾身一顫，原本高聲吆喝的 “醬驢肉半斤 ——”，尾音瞬間打著顫，在酒館內突兀回蕩，刹那間打破了原本的喧鬧氛圍。樓下，幾個賣炊餅模樣的人悄然垂眼，目光落在手中碗沿，指尖下意識地在袖籠中摩挲，那裏藏著一枚繡有血色蓮花的袖扣，那是血煉堂獨有的隱秘標記。他們悄然抬眸，看向樓梯上的元湛，隻見其雖衣著破舊，可喝湯之際，眼底卻燃燒著熾熱光芒，仿若能穿透這眼前的湯霧，預見未來鐵路縱橫交錯、百姓富足安樂的盛景。
    “鬼股，喝點。” 元湛咽下口中食物，將喝了半碗的羊湯往前一推，瓷勺與碗壁碰撞，發出清脆聲響。隨著聲音落下，一道身影從陰影中緩緩走出，是個身形高大卻略顯稚嫩的少年。少年半幅身軀覆蓋著奇異的血肉鎧甲，在搖曳燭火映照下，泛著幽微光芒，那是他母親以厲鬼之軀，耗盡所有力量為他鑄就的堅固保護殼。隨著他的每一步挪動，肩頭隱約浮現青麵獠牙的猙獰虛影，仿佛在無聲訴說著往昔的悲慘遭遇。此刻，少年的麵甲呈現出詭異模樣，左半邊是麵容慈悲的菩薩，臉頰泛起淡淡的酡紅，喉結滾動，吞咽動作恰似在吞一顆珍貴明珠；右半邊則是呲牙咧嘴的惡鬼，嘴角垂著猩紅涎水，兩種截然不同的神態，在他臉上奇異又和諧地共生。
    誰能想到運籌帷幄，行事狠辣的鬼股校尉居然是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
    當鬼股仰頭飲湯時，櫃台上那盞走馬燈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原本在燈影裏翩翩起舞的嫦娥，瞬間扭曲變形，化作與鬼股麵甲上一般無二的惡鬼形象，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驚悚。元湛瞧著眼前的鬼股，思緒不由自主飄回幾個月前那個風雪交加的夜晚。彼時，還是少年的鬼股，緊緊抱著母親逐漸冰冷的身軀，眼神中滿是絕望與仇恨。是元湛伸出援手，將母親的魂靈融入鬼股的麵甲之中，試圖用母愛的溫柔力量，去撫平他內心深處對這世間的怨憤與憎惡。“沒事兒多笑笑，笑笑好。” 元湛抬手，輕輕拍了拍鬼股的肩膀，語氣溫和。鬼股聞言，立刻扯出一個笑容，菩薩麵的嘴角上揚，弧度精準得如同經過仔細丈量，透著幾分純真；可轉瞬，當他轉身麵對酒館內的下屬時，笑容陡然轉變，惡鬼麵森然咧嘴，那凶狠模樣，嚇得眾人忍不住暗暗吞咽口水。
    這時，一樓傳來輕微的推門聲，一陣冷風裹挾著雪花灌了進來。王誌峰身著道袍，下擺還沾著未融化的雪粒，裹挾著一身寒氣走進來。這位來自梅花山的年輕道人，眼中帶著長途跋涉後的疲憊，可在瞧見元湛的瞬間，立刻挺直腰杆，神色恭敬：“回稟府君，貧道幸不辱命，已說服江湖三十六派齊聚京城。” 元湛微微點頭，順手遞過一杯香茗，嫋嫋茶霧中，他留意到王誌峰接過茶杯時，手指關節，微微泛白。
    這在道法自然的修道人手中絕不常見，那微白的痕跡很像細劍的刃痕。
    “貴宗近況如何？” 元湛聲音輕柔了幾分。
    王誌峰低頭，盯著杯中上下沉浮的茶葉，微微猶豫後說道：“師傅…… 他老人家想回梅花山看一看。”
    話剛落音，原本靜靜站在一旁的鬼股，麵甲上的惡鬼眼瞳猛地一縮，周身氣息瞬間變得凜冽起來。元湛見狀，隻是輕笑一聲，伸手按住王誌峰要起身行禮的肩膀：“洋人已歸還梅花山地契，梅花山在大洋彼岸開枝散葉，回來有些麻煩，此處的祖地還不能丟，往後便分東西二宗吧，你就留在此地，擔任東宗宗主，將梅花山的道統發揚光大。” 說著，他的指尖輕輕劃過桌案上攤開的輿圖，在梁山泊所在之處停住，那裏標記著汝陽王大軍的最新動向。如今，梁山泊被冰雪覆蓋，想必是一片肅殺、冰冷的景象吧。
    鬼股移步至窗邊，出神地望著窗欞上的冰花。隨著室內溫度的回升，冰花漸漸融化，留下蜿蜒曲折的水痕，恰似鐵路縱橫交錯的脈絡。元湛見狀，用筷尖蘸了蘸羊湯，在桌麵緩緩畫出一條從泉州到京城的曲線，神情嚴肅：“告訴老佛爺，這鐵路既能運來緬甸的珍貴翡翠，裝點她的奢華宮室，也能送來日不落鋼炮，保家衛國。” 話落，他猛地折斷手中竹筷，將斷茬狠狠刺入輿圖中段標注著梁山水泊的位置，仿佛要借此一舉斬斷所有阻礙鐵路修建的艱難險阻。
    樓下酒館內，喧囂聲逐漸低落，血煉堂的暗樁們悄無聲息地陸續離去。唯有鬼股的麵甲，在搖曳燭火下，明暗不定。菩薩麵望著元湛皺眉研究輿圖的側臉，嘴角不自覺地上揚，帶著一絲孺慕；惡鬼麵則緊緊盯著輿圖上那根斷筷，眼中閃過一抹狠厲光芒，似是要將所有膽敢阻攔的敵人碎屍萬段。待元湛終於擱下輿圖，鬼股迅速遞上早已準備好的乾元鐵路規劃圖，圖上蜿蜒曲折的鐵路線，猶如一條蓄勢待發、即將蘇醒的毒蛇，隨時準備在乾元廣袤的版圖上，咬下至關重要的一口，開啟變革的新篇章。
    小酒館的木門 “吱呀” 一聲被推開，刺骨寒風卷著雪粒洶湧灌進，吹得室內燭火劇烈搖曳，明滅不定。元湛裹緊身上破舊棉袍，望向窗外夜色，此時雪愈發大了，天地間一片蒼茫。他心中默念著那句話：“要想富，先修路。” 盡管手中的羊湯早已涼透，可他依舊清晰記得第一口熱湯入喉時的溫暖，那股暖意，是希望的溫度，也是他立誌要帶給天下百姓的福祉與光明 。
    哪怕他是一個鬼，一個吃人無數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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