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朱門凍死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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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報!江南大捷…… 江南大捷……” 尖銳的呼喊聲劃破凜冽的空氣,李英扯著尖細的嗓子在宮牆內狂奔,猩紅的袍角翻飛如血。沿途宮女太監如驚弓之鳥,紛紛躲避,而後跪倒在地,目光怯生生地偷瞄那一抹裹挾著紅綢金牌的身影,似是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震懾,又似在窺探其中奧秘。
    報喜用紅綢,這是老佛爺新近定下的規矩,此刻在這急促的腳步聲中,更顯莊重與急切。
    坤寧宮內,暖爐將空氣烘得燥熱,鎏金獸首香爐中嫋嫋升起龍涎香。老佛爺正與賀壽使臣談笑風生,珠翠相撞的細碎聲響與使臣們略顯生硬的 “鳥語” 交織成一片。忽然,她手中的鎏金茶盞微微一頓,指尖那抹豔紅的鳳仙花汁在燭火下晃出刺目的光,眾人的交談也隨之戛然而止。一眾使臣紛紛將目光投向這位乾元的掌舵人,試圖從她的神色中窺探出究竟有何事牽動了她的心緒。
    博爾濟吉特氏端坐在鸞鳳寶座上,九尾點翠鳳冠垂落的東珠簾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晃動,似是在訴說著無聲的韻律。蜀錦鳳袍上,金線繡製的三百六十顆壽字紋在南海明珠的映照下,泛起層層漣漪狀的光暈,華貴之氣撲麵而來。她染著鳳仙花汁的指甲輕輕叩擊金絲楠木案,每一下都像是在叩擊眾人的心弦。腕間三對翡翠鐲相互碰撞,發出清越的聲響,那是用汝陽王當年進獻的整塊老坑玉雕琢而成的傳世之物,溫潤的光澤中透著歲月的沉澱。
    殿內,滿身貴氣的老佛爺引得洋人宮廷小姐、領地夫人們眼熱不已,她們眼中閃爍著豔羨的光芒,心中暗自憧憬著自己能有朝一日穿戴如此華服,甚至能坐在那象征權力的寶座之上。而在眾多使臣眼中,這位雍容華貴的貴婦人卻如同砧板上的肥羊,乾元的金銀財富在他們眼中,就如同地下無盡的煤礦,隻需向下挖掘,便能源源不斷地獲取。
    有的人滿心盤算著,若這些珠寶穿戴在自己身上,會是怎樣的光彩奪目;有的人則暗自思量,那一串鳳翅鎦金,能供養多少軍士,購置多少槍支彈藥。坊間早有小道消息,諾曼的蒸汽機已然進入了 2.0 時代,他們急需更多的金銀來在這場軍事與經濟的競賽中搶占先機。
    “報!江南行軍總管汝陽王派來賀喜金牌。”
    “江南大捷 ——!”
    李英繡著壽紋的袍角掃過漢白玉階,寒風如刀,將他的鼻尖凍得通紅,上麵還凝著細小的冰珠。他懷中的金牌裹著明黃綬帶,最中間是一朵大大的紅綢花,鮮豔奪目。綬帶邊角繡滿縮小版《金剛經》,密密麻麻的經文彰顯著這份賀禮的莊重與特別 —— 唯有這般規製,才配呈到老佛爺眼前。他特意將金牌舉高三分,胸膛微微挺起,目光掃視著周圍的洋人,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仿佛在向他們宣告乾元的強大。
    李英太清楚老佛爺想要什麽了。他跨過門檻後,腳步刻意放慢,每一步都踏得沉穩而緩慢,既遵循著宮內的規矩,又讓那些洋人能將這一切看得真真切切 —— 看到沒,我們乾元打了一場大勝仗!
    老佛爺表麵上語氣輕柔,眉眼間卻難掩歡喜雀躍之色,向眾人解釋道:“諸位應是不知道,這金牌的含義,這代表我們乾元打了一場大勝仗。”
    “打仗?” 一眾小國使臣麵露疑惑,交頭接耳,不知所以。倒是日不落與自由燈塔的使臣相視一笑,那笑容中意味深長,似是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李英小心翼翼地將冰涼的金牌用自己的氣血敷熱,一旁鵝蛋臉的貼身侍女則含羞帶怯地將金牌貼在胸脯上,繼續溫熱。待溫度與老佛爺的手溫相近時,侍女輕啟朱唇,用舌頭將金牌從胸膛輕輕咬出。這一幕看得周圍使臣眼睛發直,尤其是東桑的使臣,那雙小眼睛幾乎要從胖乎乎的臉上瞪出來,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恨不得趴在近前一探究竟。
    日不落使臣莫德優雅地撫摸著白金懷表鏈,表蓋內藏著的維多利亞女王小像正對著老佛爺的冠冕,仿佛在無聲地較量。他深藍軍裝胸前的十三枚勳章熠熠生輝,每一枚都是一場殖民戰爭的見證,訴說著那段充滿血腥與掠奪的曆史。鄰座自由燈塔大使羅賓斯翹著二郎腿,鹿皮靴尖有意無意地踢著琺琅痰盂,那靴筒裏藏著的江南水利圖副本,像是一顆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諸君請看,這便是天朝氣象。” 老佛爺染著口脂的唇角微微上揚,眼神中帶著一絲驕傲,接過侍女用胸口焐熱的金牌。東桑使臣鬆平忠吉的蛤蟆眼死死黏在侍女半露的雪脯上,和服下擺可疑地隆起,他袖中悄然滑出一枚特殊的貓眼寶石,正對著侍女衣襟,眼中閃爍著貪婪的光芒。
    金牌幾經輾轉,終於送到老佛爺手中,上麵鐫刻著乾人的俗語 “騎射立命,血脈立家”。按照約定的方式,金牌上的文字開始重新排列,老佛爺蔥指輕點在 “命” 字上,一個卷成圈的紙條緩緩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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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吾妹妝次:梁山既克,江南砥平,諸義望風歸誠。今率王師押歲貢並梁山珍贐,以奉聖壽。兄黑虎·博德。”
    看著紙條上熟悉的字跡,老佛爺的思緒瞬間飄回到小時候,那些與博德一起玩耍的日子如潮水般湧上心頭,眼中不自覺地泛起一絲溫柔。
    “咦,這是朱砂?” 老佛爺的目光突然被信紙下方的一點紅色吸引,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她這才恍然想起,報捷為何不明發奏折,反而用起這金牌。
    她顫抖著將信紙反轉,背後血紅色的朱砂字跡赫然映入眼簾 ——“歸途遇伏,大軍折損,糧餉無恙。”
    懷疑、憤怒、慶幸,短短一瞬,老佛爺的情緒如過山車般變換了三種。大殿之內,穹頂之下,博爾濟吉特氏瞳孔驟然收縮,信紙背麵的朱砂字跡仿佛十二條蜈蚣,爬進她的心裏,讓她不寒而栗。鳳冠垂珠發出細碎的碰撞聲,似是也感受到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她抬眼掠過莫德胸前的東印度公司徽章,那艘戰艦圖案此刻格外刺目,仿佛在嘲笑她的狼狽。
    “哀家... 有些醉了。” 染著玫瑰膏的指尖猛地捏碎夜光杯,西域葡萄酒如鮮血般在鳳袍上暈開大片血漬。李英見狀,立刻上前架起老佛爺的手臂,觸手間,他察覺到她袖中暗藏的燧發短銃 —— 那是當年擒鼇中堂時用的家夥。博爾濟吉特強撐著笑臉,說道:“來各位使臣,為我們的武聖在江南陣斬十萬妖族幹一杯!”
    她端起酒杯,手微微晃動,在強大的意誌力下,才穩穩地將酒杯送入口中。淺淺抿了一口後,便將酒杯放下,聲音略顯疲憊:“哀家,乏了,各位使臣自便吧。”
    李英攙扶著老佛爺從正門離開,殿內自有皇親國戚、禮部官員上前接待。日不落和自由燈塔的使臣起身作勢要送,眼中的笑意更濃,那笑容中藏著算計與輕蔑。
    “您說這頭肥豬能撐到聖誕節嗎?” 羅賓斯把玩著偷藏的象牙筷,筷頭雕刻的黃河鯉魚正被他用牛排刀剜去眼睛,動作殘忍而隨意。莫德慢條斯理地切割著烤乳豬,刀刃精準避開豬皮上的 “福” 字,仿佛在精心謀劃著什麽:“女皇更關心長江航運權,聽說諾曼人在泉州府造的兵艦...”
    “不過如此美麗的宮殿要是送與女王陛下,終究是不錯的,這麽偉大的宮殿隻有女皇才能擁有。” 羅賓斯點頭同意著擁有日不落東印度公司董事和伯爵雙重頭銜的莫德,眼中滿是貪婪與野心:“是啊,這麽美麗的宮殿是應該由匹配它的人享有。”
    “那件事,你考慮的怎麽樣了?”
    “女皇發來旨意,基本同意貴國的方案,就是我們需要一個借口,一個非常符合我們價值觀的借口。”
    “畢竟諾曼的瘋子正在宣揚戰火。”
    羅賓斯的眼光透過宮廷,穿過淮河,似是已經看到了遠方的陰謀:“聽說江南的大東亞商會和諾曼聯係密切,這會不會……”
    莫德回應道:“不夠,我們需要更多更強大的理由,畢竟我們是文明的國度,和這些卑賤的蠻夷不同。”
    “叮” 的一聲,酒杯相碰,在他們眼中,自己這些 “文明人” 來到這裏,不是征服,而是 “拯救”。他們選擇性地忽視了那些被戰火摧毀的家園,隻看到那些代表著神洲風骨的讀書人中,有部分人對他們的歡迎,便以此為借口,掩蓋自己的侵略野心。
    風雪漸漸變弱,席卷整個天下的白毛風隨著江南的大戰落幕而息聲偃鼓。朝廷的邸報中,這場持續半個月的風雪,仿若一場無情的災難,凍死人畜無數。北部的一些小城村落更是一片死寂,不見絲毫生機,宛如被死神遺忘的角落。
    進入京城的元湛除了最開始露了一麵,便沒日沒夜地在風雪中疾馳。他身披厚重的棉衣,在狂風中艱難前行,每一步都踏得沉重而堅定。他要安撫那些凍死的靈魂,讓他們得以安息。寒風如刀,刮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道血痕,但他渾然不覺,口中念念有詞:“塵歸塵,土歸土,生靈歸渡,奈何橋苦……”
    一隻披著三重棉衣的 “雪地棕熊” 在雪地上留下深大半米的腳印,每一步都似在訴說著艱難。當這隻 “棕熊” 來到一處緊閉的城門前時,它緩緩站定,抖落身上的積雪,露出真麵目 —— 赫然是一個人。他瞳孔中的異樣血色與城門上的黑門倒影相互映襯,詭異而神秘。
    “叮鈴鈴……” 被寒冷布滿風霜的銅鈴開始搖晃,清脆的聲音在死寂的空氣中回蕩。男人深吸一口氣,取出登城叉,用力插在城磚的縫隙中,而後一步一步,艱難地向死城邁進。
    鈴鐺的聲音雖不大,卻仿佛有一種神奇的力量,許多人都聽清了。他們紛紛從溫暖的角落走出,身著棉衣的、蜷縮在屋內的,都不由自主地朝著鈴鐺的方向趕去。他們眼神呆滯,腳步機械,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著。
    “叮鈴…… 叮鈴……” 這些‘活人’順著鈴鐺的指引,自覺地排隊。這場大雪來的太大太急,好多人都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站著的‘活人’正是他們不甘的靈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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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潔白的土地之下,一隊鬼差得得索索地拎著水火棍站立在兩側,寒風呼嘯,吹得他們的衣衫獵獵作響。這該死的天氣,連陰差都不願意出門,可職責所在,他們不得不堅守崗位。
    地府不顯,陰陽無序,元湛一個人實在跑不過這麽大的北部省份,無奈之下,隻能臨時抓壯丁。
    晃鈴之人都是他找到的悍匪巨盜,他們借著雪災燒殺搶掠,無惡不作。元湛用秘法將他們煉化,使他們成為半人半屍的陰差傀儡,他們體內殘留的氣血用來催動魂鈴和接引鬼差,讓地府的力量得以延伸,將亡靈引渡過橋。
    等到鬼差把全城的靈魂引渡完畢,男人也耗盡了所有精力,化作一具站立的幹屍。他寬大的棉衣在風中靜靜吹拂,似是在訴說著他的使命與犧牲。
    而在另一座人口至少十數萬的府城內,寒風更加肆虐。元湛足下鹿皮靴碾過凍僵的嬰孩手掌,那小小的手掌仿佛在無聲地控訴著命運的不公。三清鈴在狂風中奮力撕扯出《安魂咒》的殘調,聲音淒厲而悲涼。當他躍上城中高樓殘骸時,棉衣道袍縫隙鑽出數百張黃符,紙麵朱砂繪製的引魂幡遇風即燃,熊熊火焰照亮了半邊天空。那些被煉成活屍的土匪機械地搖動哭喪棒,棒頭銅鈴發出的聲響,仿佛是對亡魂的呼喚。
    “塵歸塵 ——” 鈴響三遍,整座死城的積雪突然泛起磷光,無數透明人影從冰封的窗欞飄出。最前頭的婦鬼懷抱著結晶的嬰兒,臍帶還連著凍成冰柱的血跡,畫麵淒慘而悲壯。元湛咬破舌尖,將精血噴向虛空,陰陽裂縫中伸出十丈勾魂索,如同一雙巨大的手,將整座城的怨氣拖入九幽。
    做完這一場法事,元湛狠狠吸了一口涼氣,摸了摸發白額頭的熱汗,聲音沙啞地說道:“來世投胎,投個好人家……” 他在積雪上深一腳淺一腳地大步前行,每一步都似在與命運抗爭。烏雲密布,天色陰沉,他暗自思量,還是留些法力操縱法事吧。
    至於那些活屍匪徒,也被鎖鏈拉入了九幽地府。元湛看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語:“還是他們好,能喝到辣椒水!” 說罷,他足尖輕點,一躍而出積雪覆蓋的深坑,向著另外一座還有些人氣的大城進發,繼續他未完成的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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