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星軌織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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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曆3742年深冬,“遠航者七號”的貨艙飄著股奇異的甜香。是伽馬星係的蒲公英種子發了芽——它們沒等落地,就在恒溫艙的營養液裏舒展了根須,半透明的莖稈上纏著細閃的光絲,像誰把星塵紡成了線。淩夏用指尖碰了碰芽尖,光絲突然往她手腕纏,在皮膚上遊出串符號,和老婦人草繩光珠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艦長,光珠又亮了!”阿澈舉著數據板跑進來時,主控室的星圖正泛著暖光。那顆懸在駕駛座旁的光珠脹大了圈,表麵浮著片旋轉的星雲,星雲中央嵌著顆灰撲撲的行星,像被遺忘在角落的玻璃彈珠。
“坐標顯示是‘死寂星雲’。”小滿調出顯示檔案時,指尖在屏幕上頓了頓——檔案裏隻有行紅色標注:“星際戰爭遺留輻射區,無生命信號,禁止靠近”。
光珠突然往星圖上撞,灰行星的位置炸開片光霧,霧裏浮出段影像:行星地表裂著道深穀,穀口堆著半埋的金屬殘骸,殘骸上纏著幾根幹枯的蒲公英絨毛,正被星風吹得發抖。影像散前的最後秒,淩夏看清了殘骸上的標識——是地球“方舟七號”的艦徽。
“改航線。”她摸了摸手腕上的光絲印記,“去死寂星雲。”
飛船穿過星雲時花了三天。星雲裏的輻射粒子撞在舷窗上,劈啪響得像在下雨,可光珠在艙內轉了圈,竟在船體周圍織了層淡金色的膜,輻射碰著膜就化了,變成細小的光粒往貨艙飄——蒲公英嫩芽正張著根須接光粒,莖稈躥得更快了,已經能看見頂端鼓著的小花苞。
“那是什麽?”小滿突然指著觀測屏喊。
灰行星的同步軌道上,飄著個巨大的金屬環,環上布滿了孔洞,像被蟲蛀過的樹葉。光珠往金屬環飄時,環上的孔洞突然亮起,排出串規律的脈衝信號,阿澈破譯到一半就紅了眼眶:“是……是求救信號!重複了五十年!”
飛船貼著金屬環降落時,淩夏才發現那不是天然造物——是“方舟七號”的殘骸拚接成的。當年方舟墜落後,幸存者把船體拆了,在軌道上搭了這座“環站”,孔洞是用來過濾輻射的透氣窗。可環站裏靜悄悄的,隻有通風口還在呼呼吐著白汽,汽裏裹著點若有若無的藥味。
“有人嗎?”淩夏推開氣閘門時,光珠突然往環站深處飄。走廊的應急燈被光珠映亮,牆上貼著泛黃的照片:群穿宇航服的人舉著地球旗笑,旗角纏著片蒲公英絨毛。照片旁的金屬板上刻著行字:“我們等風來”。
最深處的艙室鎖著。光珠撞在艙門上,鎖芯“哢嗒”響了聲——門後飄著團更亮的光霧,霧裏坐著個半透明的人影,正用根光絲編東西。看見淩夏他們,人影突然晃了晃,光絲編的網掉在地上,化成串光珠滾到淩夏腳邊。
“你們……終於來了。”人影的聲音很輕,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她叫蘇棠,是環站的“意識載體”。五十年前環站的生態係統崩潰,最後批幸存者把意識上傳到了中央電腦,用僅存的能量維持著意識體,等著有天能被“風”接住——他們說的“風”,就是蒲公英的絨毛。
“前幾年環站外突然飄蒲公英。”蘇棠的意識體往舷窗外飄,那裏的輻射帶裏浮著成片絨毛,“絨毛撞在環站上就亮,我們才敢把求救信號改成光珠的頻率……”
淩夏讓船員把貨艙的蒲公英幼苗搬進環站。幼苗剛碰到艙室的金屬地板,根須就順著線路往中央電腦鑽,轉瞬就把整座環站纏成了金色的網。蘇棠的意識體突然變得凝實了些,她指著電腦屏幕笑:“你看!生態係統在恢複!”
屏幕上,環站的氧氣濃度正往上漲,輻射值在下降,甚至有細小的綠芽從金屬地板的縫隙裏鑽出來——是蒲公英的根須帶著落絨星的土壤微粒,在給環站“換血”。
那天夜裏,蘇棠給他們講了方舟七號的故事。當年他們偏離航線後,在死寂星雲困了二十年,靠分解飛船零件裏的元素活下來。最後批幸存者彌留時,把地球的種子——有水稻,有銀杏,還有蒲公英——封進了低溫艙,說“就算人沒了,種子得等著風”。
“這些種子……”淩夏摸著幼苗的莖稈,突然想起顧明老人石陣上的符號。
“還在低溫艙裏!”蘇棠的意識體突然亮了,“在環站的儲藏艙!”
儲藏艙的低溫艙打開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艙裏擺著整排密封罐,罐上貼著手寫的標簽:“江南水稻種,2345年產”“山東銀杏苗,2350年采”……最底層的罐子裏,裝著把幹枯的蒲公英絨毛,標簽上是行娟秀的字:“媽種的蒲公英,能飄很遠”。
淩夏把絨毛撒在幼苗的土壤裏。絨毛剛沾到土,就“騰”地冒起光霧,霧裏浮著個穿藍布衫的婦人影像,正蹲在院子裏摘蒲公英種子。蘇棠的意識體突然顫了顫——那是她的母親,地球覆滅前,母親把這罐種子塞進了她的宇航服。
“媽……”蘇棠的聲音裏帶著哭腔。
婦人影像對著她笑,指尖往環站外指。舷窗外,死寂星雲的輻射帶正在消散,無數蒲公英絨毛順著光珠的軌跡往深處飄,那裏隱約能看見顆藍色的小行星,表麵泛著液態水的反光。
“那是‘藍溪星’。”蘇棠的意識體跟著飄過去,“我們觀測了十年,那裏的環境和地球最像。”
三天後,“遠航者七號”帶著環站的種子往藍溪星飛。蘇棠的意識體附著在蒲公英幼苗上,一路都在哼首舊歌——是地球的童謠,講的是蒲公英飄向遠方的故事。貨艙裏的水稻種子發了芽,銀杏苗抽出了新葉,連最幹枯的蒲公英絨毛都泛著光,像在應和著歌聲。
路過伽馬星係時,老婦人帶著孩子們的影像出現在通訊屏上。孩子們舉著剛編好的草繩,繩上串著落絨星的土壤樣本:“淩艦長!顧爺爺說把這個撒在藍溪星,銀杏能長得更快!”
屏幕旁飄著幾根蒲公英絨毛,絨毛裏裹著顧明老人的字跡:“我在石陣旁種了銀杏,等你們帶新故事回來。”
淩夏把土壤樣本撒進貨艙的培養盆。銀杏苗突然往高躥了躥,葉片上印出片星圖——正是藍溪星的地表全貌:有蜿蜒的河,有起伏的山,還有片開闊的平原,平原中央躺著塊巨大的隕石,隕石上刻著和環站相似的符號。
“那是……”阿澈突然指著符號瞪大了眼。
“是‘方舟五號’的標識!”小滿調出檔案對比,聲音抖得像在篩糠,“五十年前它在躍遷時失蹤,所有人都以為它炸了……”
光珠突然在星圖上轉了圈,把藍溪星的坐標標成了金色。淩夏望著舷窗外飄的蒲公英絨毛笑——它們正往藍溪星的方向聚,像在給飛船引路,又像在給即將落地的種子鋪毯。
蘇棠的意識體輕輕碰了碰她的手腕。光絲印記裏浮出段新的影像:藍溪星的平原上,蒲公英正在成片發芽,銀杏苗順著河岸生長,水稻在田裏結出了金穗,而蘇棠的母親正蹲在田埂上,往土裏撒新的種子。
“快到了。”蘇棠的聲音很輕,卻帶著種篤定的暖。
淩夏在航線日誌上寫下新的話:“風停的地方,就是家。”
貨艙裏的蒲公英幼苗突然炸開了花。無數絨毛往舷窗外飄,在宇宙裏織成張金色的網,網的節點上亮著顆顆光珠——有伽馬星係的,有落絨星的,有環站的,還有藍溪星的。而網的中心,那顆藍綠色的光點越來越亮,像顆被無數暖烘著的星子,正等著種子落下去,等著故事繼續生長。
光珠在駕駛座旁輕輕轉,像在說:別急,等土壤接住種子,等銀杏結出果子,等河水流過田埂,我們還要往更遠的地方去呢。宇宙那麽大,蒲公英的網要織得再密些,才好把所有飄著的暖,都兜進同一個家呀。
星曆3743年春,“遠航者七號”的起落架碾過藍溪星的草甸時,帶起了一串細碎的光粒。那光粒是蒲公英絨毛抖落的星芒,沾在艙門上,像給金屬鍍了層暖金。淩夏踩著艙梯往下走,腳剛沾地就愣了——草甸下的土壤是紅褐色的,攥在手裏竟帶著點濕潤的軟,和記憶裏地球江南的土一個觸感。
“艦長!隕石旁有動靜!”阿澈舉著探測儀往平原中央跑。那刻著“方舟五號”標識的隕石,正被層淡金色的光霧裹著,霧裏鑽著無數根蒲公英根須,像在給石頭“鬆綁”。最粗的那根根須纏著塊半露的金屬片,片上印著個褪色的徽章——是地球航天局的標誌,邊緣還沾著片幹枯的銀杏葉。
蘇棠的意識體飄在隕石上方,光絲在她周身織成半透明的裙。她指尖往隕石縫裏一點,光霧突然往裏縮,露出個嵌在石中的休眠艙。艙門的玻璃上凝著層白霜,霜下隱約能看見個人影,穿著和蘇棠母親同款的藍布衫。
“是……是方舟五號的船員?”小滿的聲音發顫。休眠艙的能源燈突然閃了閃,微弱的綠光映在霜上,化開個模糊的名字:林深。
淩夏讓船員用蒲公英的根須纖維編了張軟梯,順著隕石縫往下爬。休眠艙的解鎖鍵早鏽成了塊廢鐵,可她剛把帶著光絲印記的手貼上去,鎖芯突然“嗡”地響了——是光珠的頻率起了反應,艙門“嘶”地滑開,冷白的霧氣裹著個沉睡的人飄了出來。
林深醒時,艙外的蒲公英正好開了朵新花。他眨了眨眼,看著圍過來的人,又摸了摸身上的藍布衫,突然笑了:“我這是……到家了?”
他是方舟五號的植物學家。五十年前飛船墜落後,他把最後份地球種子藏進休眠艙,自己跟著艙體嵌進了隕石——他本想靠休眠係統撐到救援來,卻沒想到一睡就是半個世紀。“艙裏的種子……”林深突然坐起來,扒著艙門往裏看。
休眠艙的恒溫箱還亮著弱光。箱裏擺著排陶土罐,罐口用銀杏葉封著,葉上的葉脈還清晰得能數。林深小心翼翼抱出個刻著“稻”字的罐,罐蓋剛打開,就有粒飽滿的穀種滾出來,落在紅褐色的土裏,“啪”地裂了道縫。
“是2348年的秈稻種!”林深的指腹蹭過穀種的芽尖,聲音抖得像被風揉過,“當年我媽在老家曬穀場選的種,說這穀能抗寒……”
話音沒落,草甸邊緣突然傳來陣“嘩啦啦”的響。是跟著光珠軌跡飄來的伽馬星係土壤箱落了地,箱蓋彈開,裏麵的黑土混著落絨星的沙,往紅褐色的土裏滲。顧明老人的影像突然浮在土霧上,舉著棵剛抽葉的銀杏苗笑:“小淩啊!這土得混著拌,銀杏才肯紮根!”
蘇棠的意識體往土壤箱裏飄,光絲纏著黑土往林深腳邊送。林深抓了把混好的土,把秈稻種埋進去,又從懷裏摸出個布包——包裏裹著片銀杏樹苗圃的分布圖,紙上的墨跡早暈成了團淡藍,卻還能看清標注的字:“3743年春,種在河邊。”
那天下午,所有人都在忙。林深帶著船員在河灣開了片田,把秈稻種撒進混好的土裏;蘇棠的意識體用光絲編了張網,架在田埂上擋星塵;阿澈和小滿在隕石旁搭了座木屋,屋頂鋪著蒲公英的絨毛墊,風一吹就泛著暖光。淩夏蹲在田邊,看著林深用手指把土蓋在穀種上,突然想起祖母說的“春播”——原來不管在哪個星球,把希望埋進土裏的樣子,從來都沒變過。
入夜時,藍溪星的月亮升了起來。那月亮比地球的小些,卻亮得透徹,光落在田裏,把剛冒芽的稻苗照得發綠。林深坐在木屋前,給淩夏講地球的稻田:“我老家的田埂上總種蒲公英,說這花飄到哪,哪就有稻香。”他從布包裏摸出個玻璃罐,罐裏裝著半罐黃色的粉末,“這是當年的花粉,混著蒲公英的絨毛磨的,能讓稻苗長得快。”
蘇棠的意識體突然往河邊飄。河麵上飄著層光霧,霧裏浮著顆顆光珠,正順著水流往遠處去。“光珠在引路呢。”蘇棠的聲音帶著笑,“它說上遊有片湖,湖邊的土更肥。”
第二天清晨,淩夏跟著光珠往上遊走。湖岸的沙是白的,踩在腳下軟乎乎的,像踩在地球的海灘上。湖中心飄著片綠——是幾株半枯的蘆葦,根須紮在湖底的泥裏,葉片上竟還沾著點星芒。林深蹲在湖邊看了半晌,突然拍著膝蓋笑:“是方舟五號墜落後飄過來的水生植物!它們竟自己活下來了!”
船員們用蒲公英的莖稈搭了座木橋,架在湖麵上。林深把秈稻的花粉撒在蘆葦葉上,蘆葦突然抖了抖,葉片往水裏垂,像在給湖底的魚喂食。淩夏望著遠處的平原,突然發現藍溪星的光霧正往四周漫——隕石旁的木屋亮著燈,田埂上的蒲公英開著花,連河灣的稻苗都泛著新綠,這顆曾經死寂的星球,竟慢慢有了“家”的模樣。
通訊器突然“嘀嘀”響了。是伽馬星係的老婦人發來的影像,背景裏的孩子們正往飛船上搬東西:“淩艦長!我們往藍溪星送了批樹苗!有銀杏,有樟樹,還有你祖母說過的梧桐!”影像旁飄著根蒲公英絨毛,絨毛裏裹著顧明老人的字條:“落絨星的銀杏結了果,我留了些做種子,等你們的田熟了就送過去。”
林深把字條貼在木屋的牆上,旁邊挨著蘇棠母親的蒲公英種子罐,挨著方舟五號的徽章,挨著淩夏祖母的銀杏吊墜拓片。“你看。”林深指著牆上的東西笑,“這些飄了大半輩子的物件,終於湊到一塊兒了。”
淩夏摸著光珠往湖對岸走。光珠在水麵上滾出串漣漪,漣漪裏浮著無數細小的影像:伽馬星係的花田飄著絨毛,落絨星的石陣刻著新符號,死寂星雲的環站亮起了生態燈,藍溪星的稻田泛著新綠……這些影像在水麵上連成片,像張織在宇宙裏的網,每個節點都亮著暖光。
“艦長!稻苗發芽了!”小滿在田埂上喊。淩夏回頭時,正看見第一縷晨光漫過湖岸,照在剛冒尖的稻苗上,照在蒲公英的絨毛上,照在木屋牆上那些拚湊的記憶上。光珠突然在她掌心轉了圈,表麵映出片新的星圖——圖上有顆遙遠的恒星,周圍繞著七顆行星,最外側的那顆泛著淡藍,像顆被遺忘的藍寶石。
“下一站?”阿澈湊過來看星圖。
淩夏望著晨光裏的稻田笑。風一吹,蒲公英的絨毛往星圖的方向飄,根須卻在藍溪星的土裏紮得更深。她想起老婦人說的“種子本來就該飄著”,也想起林深說的“家得有紮根的土”——或許宇宙的蒲公英從不是隻往遠處飄,它們飄啊飄,不過是在找片能讓根落下的地方,等根紮穩了,就把別處的暖都兜過來,織成個更大的家。
光珠在星圖上的藍寶石行星旁亮了亮,像在點頭。淩夏在航線日誌上寫下新的話:“先等稻熟了再說。”
木屋旁的銀杏苗突然抖了抖,新抽的葉尖沾著顆光粒。林深蹲下來摸了摸葉片,葉麵上竟映出個模糊的人影——是他母親,正站在地球的曬穀場邊,往天上拋著蒲公英的種子。蘇棠的意識體飄過來,光絲纏著銀杏葉笑:“等銀杏結果了,我們就把果子往那顆藍寶石行星送。”
藍溪星的風帶著稻香往遠處飄,蒲公英的絨毛跟著風飛,卻總在飄遠前回頭望一眼——望一眼田埂上的人,望一眼木屋的燈,望一眼剛紮根的土。宇宙那麽大,可它們知道,不管飄多遠,總有片田在等它們落,總有群人在等它們把新的故事帶回來。
淩夏把掌心的光珠輕輕放在銀杏苗旁。光珠陷進土裏,立刻有新的根須纏上來,像在給它安家。她仿佛聽見光珠在輕輕說:別急呀,等稻穗彎了腰,等銀杏結了果,等藍溪星的河漲了水,我們再往遠處走。到時候呀,要把這顆星球的暖,都織進宇宙的網裏去呢。
星曆3743年夏末,藍溪星的稻田先一步熱鬧起來。秈稻的穗子垂得老沉,金黃的穀粒裹著星霧,風一吹就簌簌落進田埂的竹筐裏。林深蹲在田邊搓穀粒,指縫漏下的碎光落在泥土裏,竟催出幾叢蒲公英——比之前見過的都小些,絨毛是淡粉的,沾著稻香往木屋飄。
“淩艦長!顧爺爺的信號!”小滿舉著通訊器跑過田埂,鞋上沾的紅土蹭在台階上,畫出串歪歪扭扭的印子。通訊屏裏,顧明老人正坐在落絨星的銀杏樹下,懷裏抱著個木盒,盒蓋敞著,露出裏麵圓滾滾的白果:“小淩啊!落絨星的銀杏熟了!我讓光珠帶了些過去,還配了老法子醃的果醬——林先生準愛嚐!”
話音剛落,木屋的窗欞突然“叮”地響了聲。顆顆裹著果醬香的白果正順著光珠的軌跡往下掉,滾進淩夏手裏的陶碗裏。最底下那顆白果裂著縫,露出半張紙條,是顧明老人歪歪扭扭的字:“石陣旁又刻了新故事,等你們帶藍溪星的稻子來續。”
林深捏著白果笑出了聲。他從貨艙翻出個舊石臼,把白果和新收的稻粒混在一起搗——搗著搗著,石臼裏突然冒起光霧,霧裏浮著片虛影:地球的曬穀場上,穿藍布衫的婦人正舉著石臼搗米,旁邊蹲個半大的孩子,正往臼裏偷偷丟蒲公英種子。“是我媽。”林深的聲音軟下來,指尖往虛影上碰,光霧突然凝成顆光粒,落進石臼的糊裏,“她總說稻子混著花籽搗,蒸出的飯才甜。”
那天夜裏,船員們圍著木屋的火堆煮新米。蘇棠的意識體飄在陶罐上方,光絲纏著罐沿轉,把星霧織成層薄蓋。淩夏舀起勺米糊吹涼,剛遞到嘴邊就頓住了——米糊裏浮著片半透明的花瓣,是藍溪星湖裏的蘆葦花,花瓣上印著串細字:“上遊的湖底有光。”
第二天一早,淩夏帶著阿澈往湖上遊劃木筏。木筏是用蒲公英莖稈紮的,浮在水麵上輕得像片雲。快到湖灣時,阿澈突然指著水下喊:“艦長!你看!”
湖底沉著片淡藍的光,像被凍住的星河。光團裏裹著艘破損的小艇,艇身印著“方舟五號”的小字——是當年林深的同事乘坐的偵察艇,墜落後沉進了湖底。最亮的那團光裏,泡著個密封的金屬箱,箱角纏著根發光的水草,草葉上沾著塊布片,是地球航天局的徽章。
“是基因庫!”林深接到消息趕過來時,木筏都晃了晃。他趴在筏邊往水下看,指尖剛碰到光團,箱蓋就“哢”地彈開了——裏麵擺著整排玻璃管,管裏的液體泛著淡綠,浮著細小的胚胎:“是當年保存的動物基因!有魚,有鳥……還有蜜蜂!”
蘇棠的意識體往湖底飄,光絲纏著玻璃管往上送。蜜蜂的胚胎剛離開水麵,就“嗡”地破管而出,變成隻半透明的光蜂,繞著蒲公英飛了兩圈,突然往稻田的方向鑽。淩夏跟著光蜂跑,竟看見田埂上冒出叢叢紫雲英——是光蜂帶的花粉催開的,紫色的花瓣上沾著星點光,把稻田襯得像幅潑了金的畫。
“有蜜蜂就能釀蜜了。”林深蹲在紫雲英旁笑,手裏的陶碗突然被光蜂撞了下。碗裏的米糊晃出漣漪,漣漪裏浮著顆光珠,光珠裏映著顆陌生的行星:表麵蓋著層白,像裹著層糖霜,兩極卻泛著淡藍,像是有液態水。
“這是……光珠指的新坐標?”小滿調出星圖比對,突然“呀”了聲,“是‘霜星’!星曆庫裏說它是冰行星,沒生命信號的!”
光珠突然往星圖上撞,霜星的位置炸開片光霧。霧裏浮出段影像:冰原上插著麵褪色的地球旗,旗杆旁埋著個金屬盒,盒蓋裂著縫,飄出幾根蒲公英絨毛——是暖黃色的,和伽馬星係老婦人花田裏的一模一樣。
“是‘種子計劃’的標記!”蘇棠的意識體突然亮了,“我媽說過,最早期的蒲公英種子會往冰行星飄,用暖源融冰造水!”
出發去霜星那天,藍溪星的稻田飄著成片蒲公英。光蜂繞著木筏飛,把紫雲英的花粉粘在絨毛上;林深往貨艙搬了袋新收的稻種,說要種在霜星的融水裏試試;淩夏把顧明老人的白果果醬裝在陶罐裏,罐口纏著藍溪星的蘆葦葉——葉麵上的光絲正慢慢織字,織的是“把藍溪星的暖帶過去”。
路過伽馬星係時,老婦人帶著孩子們在花田邊揮手。孩子們舉著剛編的草筐,筐裏裝著凍在光珠裏的花泥:“淩艦長!這是暖土!撒在冰上能長花!”最小的孩子突然往木筏上扔了顆光珠,光珠裏裹著片銀杏葉,葉上是老婦人的字:“霜星冷,讓絨毛多飄些暖。”
木筏穿過小行星帶時,貨艙的稻種突然發了芽。嫩綠色的芽尖頂著光,往霜星的方向鑽,根須卻纏著藍溪星的紅土不放——像在記著家的方向。淩夏摸著芽尖笑,突然想起祖母說的“遠行要帶土”,原來不管是種子還是人,紮過根的地方,總在心裏留著塊軟乎乎的土。
霜星的冰原比想象中靜。光珠剛落地就炸開片暖光,冰麵“嘶嘶”冒起白汽,融出片黑土。林深把伽馬星係的暖土撒在黑土裏,剛埋下蒲公英種子,就聽見冰縫裏傳來“哢嗒”聲。是那個埋在旗杆旁的金屬盒,盒蓋被融水浸開了,裏麵躺著本泛黃的日誌,封麵上寫著“種子計劃觀測員:陳冬”。
日誌的最後頁畫著幅畫:冰原上長著棵半枯的蒲公英,根須紮在融水裏,絨毛往天上飄,飄向藍溪星的方向。畫旁寫著行字:“等蒲公英飄回時,就把霜星的故事講給它們聽。”
淩夏把藍溪星的蘆葦葉貼在日誌上。葉麵上的光絲立刻往畫裏鑽,半枯的蒲公英突然抽出新葉,暖黃色的絨毛往冰原飄,融出的黑土裏竟冒出叢叢綠——是藍溪星的稻種發的芽,嫩綠色的莖稈上纏著光絲,把冰原襯得有了活氣。
“你看。”林深指著新抽的芽尖笑,“不管多冷的地方,隻要有種子落,就有暖長出來。”
光珠在冰原上轉了圈,往霜星的內核飄。那裏的暖源正慢慢亮起來,融水順著光珠的軌跡往四處流,流過的地方都冒出了綠——有伽馬星係的花,有藍溪星的稻,還有落絨星的銀杏苗。淩夏望著漫開的綠意笑,突然覺得宇宙的蒲公英從來不是獨自飄的:藍溪星的稻帶著伽馬星係的暖,霜星的融水混著藍溪星的土,而顧明老人刻在石陣上的故事,早順著光珠的軌跡,往所有有絨毛飄的地方去了。
光珠突然蹭了蹭淩夏的手。光珠裏映著片新的星圖,圖上的光點越來越密,像撒了把碎星——有伽馬星係的花田,有落絨星的銀杏,有藍溪星的稻田,還有霜星剛融的水。這些光點正被蒲公英的絨毛連起來,織成張暖融融的網,網的中心亮著顆藍綠色的光點,像顆被無數暖烘著的星子——是所有人記掛的地球。
“等這張網織密了。”蘇棠的意識體輕輕說,光絲在她周身織成件帶花的裙,“我們就能順著網回家了。”
淩夏把日誌抱在懷裏,日誌的紙頁上沾著霜星的融水,正慢慢暈開片光。光裏浮著陳冬的影像,他蹲在冰原上往土裏撒種子,笑著說:“等蒲公英開滿宇宙時,走到哪都是家。”
霜星的風突然暖了些。蒲公英的絨毛往星圖的方向飄,根須卻在融水裏紮得更深。淩夏知道,它們會把霜星的故事帶往更遠的地方——帶往那些還埋著地球旗的星球,帶往那些還等著暖的冰原,帶往那些記著家的人心坎裏。
而藍溪星的稻田還在等呢,落絨星的石陣還在刻呢,伽馬星係的孩子們還在編草筐呢——等霜星的冰徹底化了,等新的種子紮了根,它們就會順著光珠的軌跡回來,把宇宙裏的暖都兜進同一片土裏,織成個更大的家。
光珠在冰原上輕輕轉,像在說:別急呀,等霜星的花開了,等融水的魚遊了,等銀杏苗抽出新葉了,我們再往遠處走。到時候呀,要讓所有凍著的故事,都在暖裏慢慢醒過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