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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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蟬一個人走到了那個看起來就最高的塔樓下麵,一整個地獄的狂歡與他無緣。
這是一片很偏僻的地方,在塔樓的外麵有一塊荒漠的土地,貧瘠的土地上隻零零星星地生長出了一些血紅色的花。
在花的遠處有一條河,河裏麵飄著各式各樣的扭曲猙獰的亡魂,那些亡魂在河中掙紮著似乎想上岸,但是他們的吼叫似乎被河隔絕了... ...這是一個好事,這裏很安靜。
冬蟬隻找了一塊很小的地方,然後開始在周圍砍倒一些樹木,這樹木長得並不算高大,對半劈開之後能當做承重,一點一點拚接起來成了一個簡陋的像棺木一樣的房子。
沒有床,沒有桌子,沒有椅子,隻有一個孤零零的入口,因為很大,看起來才不像狗窩。
冬蟬清理出來一塊比較幹淨的地麵,他在建造房子的途中發現這些泥土並不會弄髒他的衣服。
於是他選擇和衣而臥,就這樣蜷縮在地麵上,披風包裹住了他僅剩下的半片翅膀,溫暖的氣息僅僅包裹著翅膀根的位置,仿佛仍具有那隻大手按在那裏。
冬蟬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自我安撫,他十分安靜的就這樣伏在地上,而終於從高塔上走下來的那位大人,因為胸膛之中沉悶的,壓抑不住的那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他走到了忘川河畔。
今天不管是守城的還是整個城裏的人,都沒有來和他稟報過冰原來的人,隻有一位客棧的老板,說似乎見過一個冰藍發色的人... ...但是翻遍整個枉死城,他都沒有找到這位。
也許是很快就轉生了吧,毫不留戀的剪斷紅線之後離開這裏轉生,徹徹底底的擺脫他。
擺脫這個恐怖的滿是掌控的上司,於是他隻能將心底那些曾經的想法永遠壓抑住,也好。
他本來可以有一個輝煌的未來,他本來就是一個很強的天才,他能保證他絕不平凡簡單,或許離開他,可以追求真正的真理也說不定呢... ...他不是一下在追求自己心中所念的真理嗎。
自我安撫好之後,那一位就離開了高塔,在忘川河邊沿河而走。
他不知道自己還在停留什麽,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仍舊留在這裏... ...更不知道自己前進的方向是什麽。
轉生嗎?人活一生一世其實真的很累,如果下一世又是如此的權謀爭亂... ...他倒不如不去參與。
就在思緒亂飄的時候,不知不覺間已經深入到了高塔後麵很多。
那一位遠遠的就看到原本空無一人的忘川河畔忽然多起了一所房子,他本不想多打擾,於是選擇離開。
踩過枯朽花枝的聲音,驚醒了沉醉的冬蟬,也許是命運並不希望看到這太過痛苦的悲劇,也許也是不希望兩個剪斷紅線的人就這樣相隔不到100米,卻永遠相隔於世間。
冬蟬踉踉蹌蹌的跑出來,他看到了那個本不可能存在在這裏的人。
他覺得這是幻影,這是他自己臆想出來的人。
於是便沒有任何可以顧慮的東西了,哪怕前方是吞噬人的忘川,哪怕是可以殺死人的彼岸花叢。
他飛快的跑過去,瘋狂的奔跑著——風吹起了他的披風,就好像張開的正在示威的蛾子翅膀。
那一位聽見了腳步聲,很急促的跑動的腳步聲,於是帶著些疑惑的轉頭... ...一瞬間懷裏就撞進了一個人。
那人仿佛珍重的,小心翼翼的輕輕環住他的腰,然後在抬起頭的時候,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討好的笑。
這原本是不可能出現的麵容,那一位心裏想道,這怎麽可能?莫非是平行世界的時空認錯了人。
“典獄長... ...”
可是剛一張口的時候,那一位... ...也就是典獄長,瞬間就確定這是他的蟬。
這隻蟬最喜歡握住他的手腕,然後慢慢的攀附上來啃噬他的脖子,有時候會像小狗一樣留下一個兩個牙印,就像是在宣誓主權似的... ...明明這人也不是不知道,他平常出去都會帶著飾品。
同樣的動作,同樣的觸感,隻是這隻蠶眼睛裏麵的死寂,還有瘋狂的光讓典獄長覺得心疼而疑惑。
就好像把自己紮在荊棘上,用心髒裏麵的血唱出最後一首歌的荊棘鳥。
眼前的這隻蟬就好像那隻荊棘鳥,仿佛下一瞬間就會被抽幹生機。
但是還不等他說什麽的時候,冬蟬就自顧自的說了很多的東西。
“典...典獄長,冬蟬終於又一次見到您了,主人,主... ...不要遺棄我,如果可以,請您殺死我,將我的翅膀拔下來。”
“我的翅膀是很好看的裝飾品不是嗎?對不起,對不起... ...我知道錯了,您如何責罰我都可以,我都可以承受得住,求您罰我。”
冬蟬慢慢的鬆開了典獄長的腰,就好像失去了力氣一樣,跪在典獄長麵前,他輕輕的自以為隱蔽地抓住了典獄長身邊垂下來的綬帶,手在微微的顫抖著。
“是冬蟬太蠢了,蠢的相信所有人... ...您曾說過的,罰了就過去了... ...把我溺死在忘川河中,或者水刑,或者憋死... ...總之... ...總之...”
他小心翼翼的蹭上典獄長的小腿,指尖輕輕撥弄了一下靴子邊的馬刺。
“求主殺死冬蟬... ...”
您曾說過的,罰過了就過去了,不會再丟掉冬蟬。
塔爾塔洛斯的典獄長從未跪過一個人,起碼在他上任之後從來沒有人見過,就算是管轄區王都的任職使者,也都要恭恭敬敬的為這位典獄長遞上文書。
但是現在... ...冬蟬像乞兒一樣跪伏在典獄長的腳邊。
我曾經學習他模仿他,盡可能的複製他,把自己當成他... ...幻想有天取代他,你也曾因為我開心過... ...吧?
我的模仿秀就是一個笑話... ...
冬蟬永遠也無法讓自己成為典獄長那樣的人,他見過典獄長真心實意的笑,可是那記憶因為太過久遠已經漸漸的褪色了。
他終究會遺忘掉一切,但是現在,他隻想盡可能的在仍舊記得的時候,讓自己的身體記住這些。
隻有他,隻有這位... ...典獄長。
“看起來你在管轄區過得並不好。”
幻覺的聲音如此說道,冬蟬顫抖了一下,輕聲回答說,“我沒有去管轄區,我回到了塔爾塔洛斯冰原... ...我沒有找到您的屍體。”
“唔,很正常,我的屍體已經交給冰中蝶焚化了。”
“免得你隨便撒著我的骨灰玩。”
一個很平常的地獄笑話,冬蟬卻打了個哆嗦,眼淚幾乎要控製不住的從眼眶流淌出來,他就像一隻蟄伏的貓,一瞬間撲上去,居然真的憑一己之力壓倒了典獄長。
典獄長後退兩步,踉蹌著坐在地上,心中想著,冬蟬還是和以前一樣,一點都沒變。
反叛成功之後還是這麽魯莽的話... ...以後的路不知道有多難走,怎麽百餘年就油盡燈枯了?
難不成是之前... ...真的將他折騰的太狠了,以至於傷了根基,哪怕勝利了... ...也時日無多?
想到這裏,典獄長就有些內疚,可是下一秒冬蟬卻猛地撲了過來,蟬很奇怪,典獄長覺得他就是很奇怪。
好像一個沒長大的孩子,難道是進入地獄的時候遺失了很多的記憶嗎?
不知道因為什麽忽然就心軟了,明明生前的時候還沒有心軟過的,哪怕是冬蟬這樣裝乖也隻會掐著他的脖子把他摁在被子裏。
也許是過去的太久了,沒有見過他的容貌吧,居然就連自己也有些許的懷念和心軟。
在那場權謀的遊戲裏麵,他輸得徹徹底底,本來隻想著玩玩而已,沒想到最後卻將整個人都賠了出去。
不過他倒是不後悔,在和冬蟬鬥智鬥勇... ...嗯,冬蟬單方麵耍小心思被他捉住的期間裏,他確實能看到這個年輕人身上很多的閃光點,並且最終願意在權衡利弊之後將他徹底推出去。
將他推出這個漩渦,這個吃人的洞窟,讓他踩著自己的屍體上位,獲得更高的地位和話語權。
哪怕代價是自己的死亡。
如果冬蟬能夠從他的身上學到很多的東西,甚至可以狠心到將他作為一顆利用的棋子,那麽冬蟬就算是真正的出師了,在他們兩個人的關係之間,冬蟬沒有一點的動心,沒有一點的動搖。
那麽他是一個非常非常合格的梟雄,一個非常合格的領導者。
可能還會是比他還合格的上位者。
典獄長一直知道自己很殘暴,執行著那些公正,冷酷的做法,還有那些特殊的手段。
冬蟬很像是那種可以將所有人的能力匯聚到一起的人,那是一個可以綻放出奇跡的靈魂。
很少有人不會為他而心動。
他自己也不例外。
於是仍舊有些不可控製的,典獄長輕輕摸了摸冬蟬的後腦勺,看著那白皙的脖頸,有些遺憾的想,曾經那個裏麵篆刻了他名字的鐐銬還是被蟬自己拆掉了... ...不過也是,如果連那個項圈他都不想拆,又如何有反抗他的決心呢。
小蟬裝的倒是很乖,就是很奇怪的有一點,似乎比他曾經在偽裝的時候更加的... ...畏懼他一些?
“典獄長... ...典獄長...冬蟬知錯了... ...”
很突然的,有冰涼的液體落在臉上,典獄長看到冬蟬哭了。
他有一些心疼的輕輕將手掌握在蟬的臉頰上,戴著皮革手套的拇指抹去了他眼角的淚花。
他的蟬啊... ...那個驕傲的高傲的勝利者,怎麽如此低伏做小呢。
冬蟬一邊在哭,一邊在上手,他在典獄長驚訝的目光中拆掉了他的麵罩,然後輕輕的吻了下去。
——隻敢吻在嘴角。
於是有越來越多的冰涼的淚珠,滴落在典獄長的臉上,擦不完。
旁邊的忘川河水忽然洶湧著奔騰過來,就是典獄長抬手攔住了冬蟬的腰,冬蟬看也不看那幾乎擦到他發絲的忘川河水。
“冬蟬屬於您... ...冬蟬屬於你... ...您還願意見我。”
那就像一隻驚慌不安的小貓,典獄長無論如何也安撫不下他,直到這個時候,典獄長才覺得似乎有些許不對的地方。
“冬蟬?”
沒有任何的回應。
就是典獄長微微皺著眉,按住了冬蟬的後腦勺之後將人提起來,忽然目光微微一凝,落在了冬蟬那徹底暗淡失去光彩的左眼上。
“獄卒冬蟬。”他的語氣忽然變得重了,而冬蟬那一瞬間也有了反應,他掙脫開了典獄長的手,伏在一邊。
“你因為什麽死去?”
“油盡燈枯,追隨典獄長而來。”
“在你眼中,我是什麽?”
“典獄長,也是... ...唯一願意見我的幻影。”
一問一答,沒有任何的猶豫,但是冬蟬所表述出來的東西,讓典獄長心中一跳。
是嚴重的癔症,在他的幻想之中,自己才會可能出現。
有一個幾乎不可能的想法突然從心底跳出來,典獄長自己也覺得很不可置信,他問冬蟬。
“你為什麽剪掉紅線?”
“不知道是誰給我綁上的,如果是您給我綁的紅線一定會在脖子上,那樣我就可以永遠屬於您了... ...可是在手指上,我怎麽有資格的。”
典獄長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幾乎被這隻傻蟬氣笑了,但是又氣又笑的無奈過後卻又是一陣心疼。
好乖好乖的一隻蟬,但是直到這時,再次仔細看去卻隻能覺得觸目驚心。
身上穿的是他的披風,把自己的眼睛玩瞎了,從剛才零星的話語來看,似乎是給自己的懲罰。
但是他從未舍得如此罰小蟬,而冬蟬一直很有注意自己的身體素質,那是反抗和在冰原活下去的唯一的出路。
他為什麽在作踐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