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蘇雨煙寒假偶遇顧知宴
字數:6082 加入書籤
蘇城的臘月把青石板路凍成啞光的銀,蘇雨煙推開老宅的鐵藝鏤空門時,簷角銅鈴晃了晃,卻沒發出聲響——細看才發現鈴舌早被蛛絲纏成了繭。她嗬出的白霧在空中懸了半秒,像團未寫完的證明題。
庭院裏的染井吉野櫻褪盡了顏色,虯枝在鉛灰天色裏切割出分形圖案。父親當年親手紮的竹籬笆斜倚在牆角,縫隙裏卡著半片褪色的算術本紙,墨跡暈成模糊的傅裏葉變換草稿。
蘇雨煙蹲身去撿,指尖觸到冰涼的露水,恍惚看見八歲那年的自己正趴在石桌上,看父親用鋼筆尖給櫻花枝係平安符。
“我回來了。”她輕聲說,聲音很快消散在空曠的院子裏。
門軸發出幹澀的吱呀聲,撲麵而來的冷空氣裏裹著塵埃特有的腥澀。她將行李箱卡在門縫處,指尖剛觸到牆上的溫控麵板,金屬表麵的冰霜便刺痛了指腹——液晶屏早已熄滅,顯示著去年冬的溫度:23c。
玄關處的老榆木鞋櫃泛著灰白,像落了霜的枯枝。她屈膝蹲下時,膝蓋骨磕在瓷磚地麵的悶響在空屋裏蕩出回聲。爺爺奶奶常穿的那雙布拖鞋還整齊地擺在最下層,仿佛隨時等著主人回來。
食指劃過櫃麵,灰絮在斜射的夕照裏跳起探戈。那些經年累月的塵埃竟比記憶更沉重,在指腹留下潮濕的黏膩感。起身時撞到垂掛的黃銅鑰匙盤,鏽蝕的鈴鐺發出暗啞的嗚咽,驚起窗簾後某隻越冬的飛蛾。
蘇雨煙挽起袖子,開始打掃。抹布掃過雕花窗欞時,驚醒了沉睡的蛛網。那些銀絲在暮光中簌簌震顫,宛如被撥動的往事琴弦。
樓上傳來“吱呀”一聲,是書房的門被穿堂風吹動的聲音。她踩著吱嘎作響的樓梯上去,發現書房的門虛掩著。推開門時,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地板上投下條紋狀的光影,父親的書桌還保持著最後使用時的模樣——鋼筆斜放在攤開的筆記本上,墨水瓶的蓋子都沒來得及擰緊,洇開的藍黑色像朵未完成的花,在泛黃的紙頁上綻了整整十餘年。
院裏的櫻花樹突然傳來“哢”的輕響,是一截枯枝被積雪壓斷的聲音。蘇雨煙走到窗前,看見樹下的石凳上積了厚厚一層雪。那裏曾經是全家最愛的地方,春天看櫻花,夏天乘涼,秋天賞月。現在隻剩下孤零零的樹影,和石凳上無人清掃的積雪。
南窗將梳妝台切割成明暗兩界。母親失蹤前常坐的梳妝台上,還放著那瓶未用完的香水。瓶底貼著泛黃的便簽,父親的字跡工整如數學符號:“給清歡的三十歲禮物——當我不在身邊時,這味道會替你證明存在性定理。”她猶豫片刻,最終沒有打開——有些記憶,碰了會疼。
閣樓的樓梯比記憶中更陡了。木梯在腳下發出衰老的呻吟,每級台階都像道未收斂的調和級數,越往上越是顫巍巍。斜頂天窗漏進的光束裏浮動著絨毛般的塵埃,像被凍僵的傅裏葉級數懸在半空。
角落裏放著的一個蒙塵的樟木箱,銅鎖扣鏽成青綠色。密碼輪盤卡在π的小數點後第四位,轉動時的滯澀感讓她想起父親教的收斂判別法——當阻力矩大於驅動力時,係統將停擺。
箱蓋掀起的刹那,鬆脂香混著黴味湧出。最上層的相冊封皮已褪成霧靄灰,小雨煙坐在染井吉野櫻的根係上,草稿紙被春風吹得鼓起。父親卡其色夾克兜裏露出半截櫻花酥包裝紙,母親月白旗袍的盤扣解開了最上麵一顆——那是她記憶中母親失憶前唯一失態的時刻,因女兒證出定理歡喜得忘了儀態。相片背麵的鋼筆字被歲月醃漬成茶色:“七歲小雨煙證得三角形內角和定理,獎勵櫻花酥三塊偷藏了一塊在槐樹洞)。”
她來回輕撫相片,突然覺得眼眶發熱。相紙邊緣卷起細小的漣漪,她將額頭抵在冰涼的玻璃窗上。那些褪色的鋼筆字突然化作芒刺,順著指尖紮進心髒最柔軟的褶皺——原來思念是有重量的,像那年父親書房裏永遠解不開的黎曼猜想,像母親消失前夜落在她發間的那個吻,帶著蘇黎世初雪的寒意。
窗外雪粒子漸密,像無數碎鑽墜向人間,她忽然想起陳院士撫著爺爺留下的《九章算術》手抄本說過的話:“數學是凝固的淚水,證明的過程就是把心碎寫成詩。”
蘇雨煙煮了碗速食麵,熱氣在冰冷的廚房裏格外明顯。她端著碗站在窗前,看雪粒在櫻花樹枝上漸漸堆積。忽然一陣大風吹過,枝頭的積雪簌簌落下,就像那年春天飄落的櫻花瓣。
夜深時,她抱著毯子坐在客廳的老沙發上。電視機裏播放著無聊的夜間節目,音量調得很低。蘇雨煙把臉埋進毯子裏,深深吸了口氣,還能聞到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這個家的氣息。
天剛泛蟹殼青,她拿著掃帚來到院子裏。積雪在腳下咯吱作響,呼出的白氣在晨光中格外明顯。
“阿煙回來哉,噶早掃雪?”鑄鐵院門吱呀轉響,物業周阿婆提著保溫杯踱過來,棉鞋在雪地上戳出深坑,“服務站有現成的酒釀圓子,過來吃口熱乎的?”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蘇雨煙扶著竹掃帚直起身,嗬出的白氣在晨光裏團成雲絮:“謝謝阿婆,剛吃過早飯。”
老婦人忽然壓低嗓子:“閣樓的老虎窗栓記得多巡兩遍,上趟落雨辰光,聽見你家門軸響……”話到半截又咽回去,布滿老年斑的手拍了拍她手背。枯枝般的觸感讓蘇雨煙眼眶發酸。
積雪在布棉鞋底下咯吱作響,掃到染井吉野櫻,她站在樹下抬頭望去。光禿禿的枝椏間,隱約可見幾個細小的芽苞。櫻樹在寒冬裏悄悄孕育著新的生命,等待來年春天的綻放。
蘇雨煙伸手摸了摸粗糙的樹皮,冰涼而堅實。就像那些深埋在心底的回憶,雖然帶著寒意,卻始終在那裏,從未離開。
蘇城的雪落在青瓦上格外輕,青石板路上結著薄薄的霜,“落櫻齋”的木製招牌在寒風中輕輕搖晃。蘇雨煙推開那扇熟悉的雕花木門,門楣上的銅鈴發出“叮鈴——”的聲響。
屋內暖黃的燈光下,趙阿婆正在擦拭一套青瓷茶具。
“蘇丫頭來啦?”老人笑得眼角的皺紋都舒展開來,忙放下手中的活計,“今年的櫻花酥剛做好,特意給你留了糖漬最少的那屜。”
店裏飄著幽幽梅香,玻璃櫃裏陳列著各式櫻花形狀的茶點。這是蘇城為數不多仍堅持古法製作點心的老鋪子,從她記事起,父母每年都會帶她來買年貨。
“老規矩,要三盒玫瑰豆沙餡的,一盒……”她話音未落,銅鈴又響,帶進一陣清冽的雪鬆香。
“今年倒巧,兩個念舊的一起來了。”趙阿公掀開布簾從後廚出來,托盤裏新蒸的定勝糕冒著熱氣,“知宴,你母親從前總說,要等臘月廿八的初雪化了才肯吃第一口櫻花酥。”
蘇雨煙驀然轉身,手中的零錢散落在玻璃櫃台上。顧知宴就站在三步之外,黑色大衣肩頭還沾著未化的雪粒。
“蘇博士也喜歡玫瑰豆沙?”他忽然用銀簽挑起塊櫻花酥,酥皮簌簌落在青瓷碟裏,“家母總說這個餡料像非對稱加密,甜味是公鑰,回甘是私鑰。”
櫃台後的老座鍾突然敲響十六點,驚起梁間燕子。蘇雨煙望著燕尾,輕聲說:“我母親覺得更像求永恒解——明明知道收斂區間,卻永遠差一個無窮小量。”
趙阿婆將櫻花酥裝進竹篾盒,突然笑出缺了牙的豁口:“如今肯來我們這老鋪子的年輕人,也就剩你倆了。”她將兩個盒子分別遞給他們,“蘇丫頭年年都來,知宴也是雷打不動。”
“今年的綠萼梅開得早。”顧知宴接過竹篾盒,腕表折射的光掃過蘇雨煙手中的竹籃,“雲棲農場的雙色梅,倒是比往年多開兩成。”
蘇雨煙將竹篾盒裝進竹籃,北極星吊墜在暖光裏泛起漣漪:“聽說寒潮催得花信亂,倒像在解非線性方程。”簷角的冰棱突然斷裂,在青石板上摔出清冽的響。
趙阿婆包好最後塊定勝糕,突然指向窗外:“這雪怕是要下大了。”她布滿褐斑的手拍在玻璃櫃上,“知宴順路送送蘇丫頭吧?這老巷的雪掃了又積,可比微分方程難纏。”
“如今的孩子……”老人突然頓住,慌忙用雞毛撣子掃落並不存在的灰塵,“我是說,再沒人懂柴火灶蒸的定勝糕……”尾音被呼嘯的北風卷走,碎在青石板縫隙間。
暮色裏的賓利靜靜泊在巷口,車頂積雪被風雕出羽毛狀的波紋。
顧知宴拉開車門時,羊絨大衣掃落竹籃邊沿的雪粒,車載暖氣裹著雪鬆香湧出來,瞬間在冷空氣裏凝成白霧。
蘇雨煙彎腰鑽進車廂的刹那,瞥見後視鏡裏趙阿婆正往玻璃上貼新的窗花——是隻胖鯉魚銜著“福”字,鯉魚鱗片恰好覆蓋他們方才對話時的坐標,像道溫柔的數學封印。
“地址?”顧知宴指尖懸在導航屏上方半寸。
“梧桐巷17號。”
車輪碾過青石板的縫隙,竹籃裏的青瓷食盒隨著顛簸輕叩竹篾盒,奏出泉水叮咚的脆響。
車窗外,誰家晾在竹竿上的鹹魚隨風晃蕩,魚鱗反著最後一線暮光,恍惚是碎銀綴滿老巷斑駁的磚牆。
“前麵在修智能排水係統。”顧知宴突然打破沉默,右手無名指的細疤在轉向時擦過真皮方向盤。
蘇雨煙攥著安全帶的手微微發緊。這不是回老宅的路,倒像是繞進城南舊街區,街角那家褪色的老式鍾表店她認得。
突然的急刹讓竹籃裏的青瓷食盒撞上擋板,顧知宴橫過的手臂像道突然繃緊的弦,隔著羊絨大衣仍能覺出溫熱。他腕表的藍寶石表蒙擦過她羽絨服拉鏈,發出極輕的錚鳴。
“沒事吧?”他聲音依舊平穩。
“無礙。”蘇雨煙向後靠時耳尖微紅,瞥見車前竄過的三花貓正蹲在路燈下舔爪,尾巴在雪地上掃出梅花印。
顧知宴收回的手在方向盤上收緊又鬆開,骨節泛著青白:“趙阿婆的芝麻糖……”他忽然轉開話頭,“該添些防潮紙。”
暮色漸濃,車經過新開的商場,ed屏正輪播新年促銷廣告。蘇雨煙望著窗外拎年貨的人群,忽然發現玻璃倒影裏他的視線在後視鏡停留了半秒——恰夠看清她睫毛上沾的梅瓣碎屑。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導航提示轉入梧桐巷時,顧知宴突然降下車窗,寒風卷著街邊烤紅薯的焦香湧進來,衝散了方才刹那的緊繃。
“到了。”他聲音比引擎熄火聲更輕,巷口老槐樹上纏的ed燈串忽地亮起,映得竹篾盒上的水漬像撒了金粉。蘇雨煙下車時,瞥見他後頸的發際線弧度——與父親畢業照裏某個側影隔著時光重疊。
“顧總要不要喝杯茶嗎?”話尾的顫音混著呼出的白霧,蘇雨煙攥著銅鑰匙的指尖發緊,“家裏的普洱存了十三年。”
顧知宴轉動方向盤的手指頓了頓:“那就叨擾了。”
老宅院門的銅環覆著薄霜,蘇雨煙推門時驚起幾隻寒雀。
顧知宴踏過門檻的刹那,目光忽然凝在庭院西角——那株染井吉野櫻的枯枝在晴雪中舒展,枝椏間係著的褪色綢帶正隨風輕晃,與他母親舊照裏那條湖藍發帶隔著時空共振。
小院收拾得很幹淨,青石板路上的雪被掃到兩側。蘇雨煙引他到茶室,窗戶正對著那株櫻花樹。她沏茶時,注意到顧知宴的視線一直停留在樹幹的某處——那裏有道淺淺的刻痕,是父親當年為她量身高時刻下的。
“這株櫻樹倒是生得奇峻。”他接過茶杯,羊絨圍巾下的喉結微微滾動,“枝幹走勢頗有吳冠中畫意。”
“祖父曾說這樹像道未解的幾何題,”蘇雨煙指尖輕點窗欞,望著枝椏在雪地上投下的碎影,“枝幹分岔遵循黃金分割,卻總在末梢叛逆地拐個銳角。”她將茶海注滿,水流在空中劃出拋物線的弧度,“就像吳先生畫裏那些破局的線條。”
喜歡雨煙傾世,情動京城請大家收藏:()雨煙傾世,情動京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