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南笙和許悅萱的除夕

字數:6984   加入書籤

A+A-


    南笙踮腳將最後一張剪紙窗花貼在玻璃上,指尖抹平翹起的邊角。
    廚房飄來當歸燉雞的香氣,母親掀開砂鍋蓋攪動湯勺,熱氣撲上她風濕變形的指節:“榮老板手底下人辦事就是講究。連咱們這犄角旮旯都尋得到。”
    南笙蹲下身整理玄關處的棉拖鞋,把母親那雙磨邊的絨布鞋朝暖氣片方向推了推:“琴廬給每位老師都備了的。”
    手機在圍裙口袋發燙,榮遠山淩晨發的消息還在眼前跳:“年節物資九點送達,叨擾了。”末尾那個句號壓得比古琴的嶽山還沉。
    母親往雞湯裏撒枸杞,忽然笑了,眼尾細紋裏藏著洞察:“那位陳先生,倒是再沒聽你提起。”
    南笙的手頓了頓:“他忙。古建所年底在趕文物修複項目。”
    這是實話。上周去琴廬授課時,她偶然聽榮沉舟提起,陳逾明帶著團隊到外地修繕一座元代戲台,已經兩周沒回京城了。
    門鈴就在這時響了。
    穿深灰羊絨大衣的管家立在鐵鏽斑駁的防盜門外,身後三個藤編箱籠纏著紅緞帶:“榮總說南老師常給vip室調音,該額外備份心意。”
    他遞上清單時袖口微露沉香木珠,南笙注意到他左手戴著白手套,像極了當年來收父親古琴的拍賣行人員。
    “這東北榛蘑燉湯最補氣血!”母親掀開最上層箱籠,冷凍格裏整整齊齊碼著真空包裝的食材,雲棲農場的ogo在晨光裏泛著啞光。中層油紙包著的十色糕點還帶著稻香村老鋪的棉繩;底層整盒淡菜幹用桑皮紙分隔,角落裏葛布裹著的物件讓南笙呼吸一滯:父親那柄缺了蓋鈕的朱泥西施壺,壺底“虞山清玩”的刻款還沾著茶垢。
    “榮總說這是客戶抵課時費的舊物。”管家後退半步踩上樓梯轉角剝落的馬賽克磚,“給您和伯母拜早年了。”轉身時箱籠縫隙漏出半截臘梅枝,應是來時路上折的。
    南笙用拇指摩挲壺身那道淺裂,這是父親泡大紅袍專享的壺。那年拍賣槌落下時,她死死咬住嘴唇直到嚐到鐵鏽味,此刻卻觸到壺內壁殘留的熟普洱香,榮遠山竟特意溫養過。
    母親已將凍品碼進二手冰箱:“回頭該請榮老板來家坐坐,嚐嚐我新學的茯苓糕......”
    聲音突然卡在半空,南笙看見她無意識揪著圍裙上洗褪色的玉蘭花紋,她們哪來的客廳待客呢?租來的兩居室堆滿藥罐琴譜,陽台還晾著母親的護膝。
    窗外傳來孩童追逐的嬉鬧,南笙把紫砂壺收進櫥櫃時,指尖觸到陳逾明的名片。深灰棉漿紙邊緣已起毛,雲紋水印卻仍清晰如昨。
    她低頭將糕點盒上的緞帶重新編成同心結,忽然想起上個月在榮家別業看到榮遠山的情形。
    當時他正用麂皮擦拭那床九霄環佩琴,聽見她腳步聲頭也不抬:“南小姐的跪指吟猱,比這明代的漆灰還透骨。”窗外的雪光映在他唐裝盤扣上,那金線繡的竹葉正巧疊在她投在牆上的影子。
    冰花在窗欞上蜿蜒生長,母親往湯圓餡裏塞進核桃仁:“這薺菜鮮靈得很,明兒給對門劉奶奶送點去?”
    南笙應聲時,正將臘梅枝插進父親的舊筆筒。疏影橫斜間,她瞥見壓在玻璃板下的全家福:父親抱著琴坐在紫藤架下,母親鬢角還簪著那年春天的連翹。
    夜色漸深,窗外的雪悄悄落著,偶爾傳來爆竹的悶響。
    南笙將最後一道清蒸鱸魚擺上桌時,瓷盤邊緣磕在褪色的木紋桌布上,發出細微的脆響。
    桌上三副碗筷沐在暖黃燈光裏,母親正往空著的青花盞裏斟酒:“你爸最愛喝這竹葉青......”
    南笙看著那杯酒,黃綠色的液體映著暖黃的燈光,像一滴凝固的淚。她低下頭,胸口酸澀。
    “爸,新年快樂!”南笙在心裏輕聲說。
    忽然,窗外炸開第一朵煙花,電視機裏傳來《春節序曲》的歡快旋律。
    南笙夾起魚鰓邊的月牙肉放進母親碗裏時,手機在搪瓷果盤旁亮起。陳逾明的消息浮在鎖屏:“南笙,新年康樂”後墜著朵像素煙花。
    手機藍光映亮南笙指尖懸停的陰影,陳逾明的對話框像方寸琴台。京大建築係畢業的工程師與京音古琴生之間,橫亙著比護城河更寬的次元壁。
    她刪掉“陳先生”又刪掉“逾明哥”。
    她怕自己越了界,怕那份小心翼翼藏著的喜歡,會變成他眼裏的負擔。
    最終光標空懸在“新年康樂”後,像他朋友圈那張未完成的古建測繪稿。
    可發出去後,心裏卻更堵了。
    “這水晶蝦餃要涼了。”母親往空碗裏夾了隻元寶狀的餃子,醋碟在桌麵映出搖晃的燈影。南笙低頭扒著涼透的米飯,米粒間突然滾出顆蓮子,是母親特意塞進八寶飯裏的彩頭。
    南笙突然想起澹園那個的傍晚。穿過九曲回廊折返時,陳逾明忽然開口:“南小姐的跪指,像應縣木塔的鬥拱。看似輕盈,實則承重千斤。”
    此刻他發來的簡訊規整如工程圖紙。她撫過微信備注裏“澹園陳公子”幾個字,想起榮沉舟說過,陳逾明給所有人的祝福都是群發。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零點鍾聲敲響時,榮遠山的消息踩著郊區的爆竹聲跳出來:“南老師,歲歲清音”。
    簡訊上方顯示著三分鍾前分享的琴曲鏈接,是《普庵咒》的絲弦錄音。南笙躺在吱呀作響的鐵架床上,聽母親在隔壁床翻身的響動。
    南笙赤腳摸到廚房倒水,保溫壺旁躺著母親睡前溫的藥膳。月光正透過櫥櫃玻璃舔舐著那柄紫砂壺。她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好壺要養,人心要等。”窗外的雪映著未熄的燈籠,在瓷磚上投出朱砂色的影。
    回房時手機又震,榮遠山補了句:“白孔雀開了屏,想著你該看看”。
    照片裏南山別業的琉璃窗前,孔雀尾羽映著雪色鋪展如古琴的冰裂斷紋。南笙把凍僵的腳縮進被褥,終是回了句:“榮總除夕安康”,想了想又添上朵手打的玫瑰符號。
    遠處傳來守歲人的笑鬧,母親在夢裏含糊喚著父親的名字。南笙將陳逾明的名片塞回琴譜夾層,忽然發現《瀟湘水雲》某頁空白處,留著父親遒勁的批注:“泛音如淚,當以心溫”。
    許悅萱將最後一份稻香村禮盒碼在玄關櫃上,父母帶來的蛇皮袋突兀地窩在愛馬仕地毯邊緣。
    許母眼睛不住地打量著客廳的水晶吊燈和牆上的畫作。她用指甲刮擦沙發真皮接縫:“乖乖,這料子得是頭層牛皮吧?”
    “萱啊,這房子真是你租的?”許父蹲在地上研究智能馬桶的控製麵板,手指小心翼翼地戳著按鈕,“這玩意兒還能洗屁股?”
    “朋友借住的房子。”她彎腰調整茶幾上的果盤,青瓷碟裏車厘子的暗紅映著腕間銀杏手鏈——大三生日陳逾明送的禮物。
    “朋友?”許母敏銳地捕捉到關鍵詞,眼睛一亮,“男的女的?”
    “爸媽,先吃點水果吧。”
    許父擰開酒櫃裏的茅台聞了聞:“啥朋友這麽闊氣?這地段少說……”他突然噤聲,盯著牆上那幅黃賓虹的山水複製品,玻璃畫框裏映出女兒僵直的背影。
    許母卻不依不饒,湊近她壓低聲音:“是不是交男朋友了?京城本地的?”
    許父也湊過來,搓著手笑:“我閨女這麽漂亮,學曆又高,找個條件好的不難!”
    許悅萱垂眸,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果盤裏的車厘子。
    電視裏春晚小品傳來哄笑,許母捏著顆車厘子湊近:“你上回說那個京大對象,”鮮紅汁液染在她新做的美甲上,“如今這房子莫不是……”
    “早分了。”許悅萱擦著並不存在的灰塵,“人家成天泡在古建所。”水晶煙灰缸突然脫手,在岩板桌麵磕出清脆聲響。
    許父數著酒櫃裏的藏酒年份:“普通家庭能有這排場?你當老子不認得拉菲標?”他渾濁的眼球在燈光下泛著亢奮的光,“正月裏請人來家坐坐?”
    許母已經摸到主臥門口:“這浴缸夠躺兩個人的!乖乖你福氣……”
    聲音被突然響起的手機鈴切斷。陳逾明的拜年消息躺在鎖屏:“悅萱,新歲順遂”。
    許悅萱迅速熄屏,指甲在手機殼上劃出白痕:“他家裏,姑父是建築學院領導。”
    “領導好啊!”許母把帝王蟹禮盒塞進冰箱,“如今這世道,嫁人就得……”
    話音被許悅萱端來的燕窩羹截斷:“媽嚐嚐這個,朋友送的官燕。”
    廚房裏,水已燒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許悅萱盯著翻滾的水泡,眼前卻浮現出那天的場景:港城富二代把黑卡塞進她包裏時,陳逾明送她的銀杏書簽從書頁間滑落,掉進了卡布奇諾的泡沫裏。她當時慌慌張張去撈,可書簽已經被咖啡浸透,金色的銀杏葉邊緣暈開一片褐色的汙漬……
    客廳電視裏春晚的小品正演到熱鬧處,許父已歪在真皮沙發上打起了呼嚕,手裏還攥著半杯白酒,夢囈著比劃手勢:“彩禮……至少這個數……”拇指與食指張開如待價而沽的卡尺。
    許母把女兒拽進主臥,反手鎖了門。
    她指尖撚著八千支真絲被套的鑲邊:“萱啊,瞧瞧這被子,市麵上都瞧不著。”她突然手指緊緊攥住女兒的手腕,眼睛亮得驚人,“你跟媽說實話,小陳家裏到底是做什麽的?”
    許悅萱的指甲陷進掌心:“他家裏控股三家上市藥企。祖父是京大原校長。”
    許母倒吸一口氣,美甲掐進女兒皮膚:“你們怎麽分的?”她聲音陡然拔高,又急忙壓低,“是不是你作?你知不知道現在稍微有點錢的都講究門當戶對?”
    “媽!”許悅萱猛地抽回手,羊絨衫袖口蹭到眼角,“是他發現我收了別人黑卡。”
    許母表情瞬間凝固。水晶吊燈在她臉上投下暖黃的光,照得法令紋像兩道深刻的溝壑。
    半晌,她突然抬手捶自己胸口:“造孽啊!港城那些暴發戶能跟這種世家比?你當時怎麽不先打聽清楚……”
    “他家裏把信息藏得很好!”許悅萱猛地抬頭,眼眶發紅。
    許母突然抓住梳妝台上那個愛馬仕絲巾盒——去年許悅萱送她的生日禮物,當時還騙她是a貨。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精彩內容!
    “你傻不傻?”許母把絲巾盒摔在床上,真絲布料滑出來,露出角落裏隱蔽的鐳射標,“放著正經闊太不當,去貪那點小錢?他們的圈層就像防彈玻璃,子彈都打不穿!”
    許悅萱盯著絲巾上蜿蜒的印花。就像陳逾明書架上那些古籍的燙金紋路,是現在的她踮著腳也夠不到的世界。
    樓下傳來跑車的轟鳴。
    許母壓低嗓子:“上個月菜場老劉閨女,嫁了個拆二代就鼻孔朝天……”她突然拽開衣櫃,手指劃過整排大衣,“這些能穿幾年?等過了三十……”
    許悅萱瞥見鏡中倒影:母親佝僂的肩與衣帽間智能鏡櫃的流光格格不入。那年港城二代遞來黑卡時,母親正蹲在棚戶區公用水槽前洗衣。
    許母的眼淚啪嗒砸在絲巾上,暈開深褐的漬。她扳過女兒的臉,拇指狠狠擦過她眼下:“當年我也是廠花,要不是被你爸那張臉騙了……”粗糙的指腹抹出一道紅痕,“陳家這樣的門第,錯過這個村就……”
    “媽,”她突然打斷,“我考了古建所的編製,筆試過了,下月底終麵。”
    許母隨即眼睛瞪大,激動地掐著她手臂:“哎喲!我閨女就是聰明……”
    許悅萱盯著鏡子裏自己發紅的眼眶。
    若不是從小到大,母親日複一日在她耳邊念叨:
    “你爸當年就是圖我漂亮,現在呢?你看看我們住的什麽地方!”
    “萱萱,你以後一定要找個有錢的,千萬別走媽的老路!”
    “感情?感情能當飯吃嗎?”
    她或許會一直相信,陳逾明在測繪現場啃冷包子時笑著分她一半的真心,比什麽黑卡都珍貴。
    “媽,”她突然輕聲說,“如果當初我沒收那張卡……”
    許母的嘮叨戛然而止。
    窗外雪落無聲。
    許久,她摸了摸女兒的發梢,聲音突然啞了:“現在也不晚。”
    客廳突然傳來重物倒地的聲音。母女倆同時僵住,直到聽見許父含混的罵聲和酒瓶滾動的聲響。
    喜歡雨煙傾世,情動京城請大家收藏:()雨煙傾世,情動京城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