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南笙心疼陳逾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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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胡同盡頭的長椅落滿槐樹枯枝,陳逾明用羊絨手套拂去冰碴。皮質椅麵殘留的寒意透過大衣滲進來,他摸出鋁管雪茄時,瞥見南笙正把琴譜墊在膝頭——那本琴譜裏夾著他寫的批注,邊角已經起了毛邊。
    “介意嗎?”他晃了晃未點燃的雪茄。
    南笙搖頭,棉布手套絞緊琴譜:“您平時不常抽這個。”話出口才覺逾矩,慌忙補了句,“在澹園時沒見過。”
    防風火機竄起的火苗驚破夜色,陳逾明想起許悅萱總笑他老派。
    雪茄的苦香漫過來時,南笙悄悄偏頭輕嗅,鼻尖在路燈下凍得發紅,像故宮藏品裏那尊鈞窯紅斑小碗。
    煙圈撞碎在枯枝間,南笙的嗓音比月光還輕:“您今天……像斷紋漆麵下的古木。”她停頓片刻,“是工作上遇到難題了嗎?”
    陳逾明凝視煙灰簌簌墜落:“比修複永樂宮壁畫難些。”
    這話說得曖昧,驚得她膝頭琴譜滑落。俯身去撿時,發絲掃過他握著雪茄的手,崖柏香混著鬆煙墨香釀成某種秘藥。
    “南小姐談過戀愛麽?”
    突如其來的詰問凍住她的指尖。枯枝在腳下發出裂帛聲,像古琴斷弦的餘響。
    “沒、沒有。”棉布手套按在琴譜的“徵”字上,南笙聽見自己心跳如錯拍的《酒狂》,耳尖倏然染上釉裏紅的豔色。
    “南笙。”陳逾明突然用鞋尖碾著冰碴,第一次省去敬稱,“有喜歡的人嗎?”
    胡同口的流浪貓突然竄過,驚落槐樹枝頭的殘雪。
    南笙望著落在陳逾明肩頭的雪粒漸漸消融,想起父親生前教她《溪山琴況》時說的那句“情致所至,金石為開”。
    “有的。”
    雪茄灰燼斷落在兩人中間,燙穿冰麵。
    陳逾明轉頭時,南笙正望著遠處便利店暖光,側臉映著路燈的昏黃,睫毛在眼下投出《營造法式》榫卯結構般的陰影。
    雪茄的煙靄在月光裏浮沉,陳逾明忽然發覺南笙的坐姿像極了澹園那架仲尼式古琴——肩頸繃著恰到好處的弧度,卻又在膝頭琴譜的褶皺裏泄露出幾分青澀的緊張。
    老槐樹的枯枝在夜風裏簌簌作響,將她的側影剪碎又拚合,恍若《雪景寒林圖》裏那些欲說還休的留白。
    陳逾明借著撣煙灰的姿勢側身,目光擦過她豐潤些許的臉頰。記憶裏那個單薄如紙的身影,如今在粗布棉襖下透出暖玉般的瑩潤。原先尖俏的下頜圓了半分,凍紅的雙頰泛著海棠初綻的鮮活。
    “多久了?”話出口才驚覺嗓音暗啞。
    南笙忽然挺直脊背:“很久了,久到……已經成了習慣。”
    她將琴譜翻到夾著灑金箋那頁,風卷起箋上墨跡,露出他遒勁的批注:“琴者禁也,禁人邪念,正人心。”
    陳逾明忽然嗅到她發間的鬆煙墨香,混著古籍修複室特有的紙漿氣息。這味道比西城公寓的香薰蠟燭純粹得多,卻燒得他喉頭發緊。許悅萱昨夜纏在他腰間的真絲睡袍,此刻竟成了某種灼人的桎梏。
    “喜歡是什麽感覺?”煙頭明滅間,他看見南笙的手指絞緊了琴譜的包角布。那匹靛藍粗布是去年他隨手贈的邊角料,如今磨出了細密的毛邊。
    “一眼萬年。”南笙的睫毛在眼下篩落一片顫動的陰影。
    陳逾明夾著雪茄的手指微微一頓。
    “冷嗎?”他突然問。
    南笙搖頭,卻在下一秒打了個小小的噴嚏。
    他解下圍巾遞過去,羊絨上殘留的體溫驚得她耳尖發燙——那上麵還沾著許悅萱的茉莉花香水味,此刻卻被寒風撕成碎片。
    “若是根本分不清……”他的喉結滾動了一下,“分不清是愛舊木的紋理,還是貪新漆的光澤?”
    “陳先生記得西黃寺的經幢嗎?”她將散頁按年代排序,“您曾說那些風化的經文最珍貴,因為……”粗布袖口滑落,露出腕間新舊交疊的墨痕,“因為每道裂痕都是時光的親筆。”
    “南笙。”他再次喚她名字,像觸碰易碎的影青瓷,“若明知會傷人呢?”
    “宋代的冰裂紋盞,最上等的開片,不都是窯火淬煉後任其自然皸裂?”南笙抬頭時,凍紅的鼻尖上凝著細小的霜花,“修繕古建最忌強求,就像虞山派的‘跪指’技法……”她按住亂飛的紙頁,“要順著木胎的記憶,等歲月自己包漿。”
    南笙的聲音輕得像鬥拱間的落塵,卻讓陳逾明想起昨夜許悅萱的低泣。
    “南笙。”他忽然握住她整理散頁的手,崖柏珠串硌著兩人腕骨,“若這楔釘已經朽爛,偏又連著主梁......”
    “最上乘的修複,是讓後人看不出哪裏動過。”南笙輕輕抽回手,“就像最好的忘記,是讓往事成了建築的肌理。”
    雪茄的煙在朔風中碎成遊絲,遠處傳來更聲,驚飛了老槐樹上的寒鴉。
    “陳先生看。”南笙突然指向路麵積雪,凍紅的指尖在月光下透出釉裏紅的豔色,“像不像鈞窯天青盞?”
    他順著望去,冰紋間嵌著支斷簪——正是她十五歲那日摔碎的桃木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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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逾明俯身欲拾,羊絨手套卻觸到她同樣伸來的手指。
    兩道影子在雪地上交疊成宣紙上的“人”字。
    南笙慌忙縮手,圍巾卻鬆散開來,露出頸間掛著的小小葉形玉墜——去年他隨手贈的邊角料,如今被雕成了寒梅臥雪。
    陳逾明碾滅雪茄,火星在積雪裏嘶鳴。
    南笙低頭盯著琴譜,發絲垂落遮住眉眼。這個角度望去,她豐潤的唇珠與永樂甜白釉梅瓶的流線微妙重疊。
    “該......”
    “陳先生!”南笙抬眸,水潤的杏眼裏晃著細碎的星子,“您說古琴漆麵的斷紋,要經曆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自然開裂。”她指尖按著心口那枚玉墜,“有些東西,是不是也要等夠時辰?”
    二十四層的霓虹在陳逾明瞳孔裏炸成煙花。許悅萱的消息又至,手機在衣袋裏振動如催命的更漏。
    陳逾明忽然看清南笙棉襖第二顆盤扣係錯了位置,靛藍粗布在錯位處拱起小山,恍若《溪山行旅圖》裏某座未命名的峰巒。
    他忽然伸手拂去她肩頭落雪,羊絨手套撫過之處,粗布紋理間綻開朵朵暗梅。
    便利店自動門開合的叮咚聲傳來,南笙起身:“要熱飲嗎?”
    陳逾明望著她在玻璃窗前踮腳的模樣,暖櫃的蒸汽模糊了玻璃,她的身影暈染成宣紙上的水墨。
    “給。”南笙遞來關東煮,紙杯上凝著水珠,“白蘿卜浸了昆布湯。”
    陳逾明接過時碰到她凍紅的指尖,比修複古建用的老杉木更粗糙的觸感。昨夜許悅萱的手撫過他胸膛,美甲上的碎鑽硌得人生疼。
    “小心燙......”南笙話音未落,陳逾明已經就著杯沿抿了一口。
    雪越下越大,落在紙杯裏化成細小的漣漪。南笙捧著熱可可坐在他身旁,嗬出的白霧與熱氣交融。
    陳逾明發現她喝東西時會不自覺地眯起眼睛,像故宮禦貓曬到太陽時的模樣。
    “周六......”
    “嗯?”
    “雪大了。”他最終隻是將她的圍巾攏緊,“該回了。”他起身,羊絨大衣下擺掃過她膝頭。
    南笙抱著琴譜小跑著跟上時,發現他刻意放慢了腳步,兩人的影子在胡同磚牆上一會兒重疊一會兒分離,如同千年古畫上那些欲說還休的題跋。
    單元門前的感應燈亮起,南笙解下圍巾遞還他。羊絨料子殘留著體溫,混著她的鬆煙墨香:“雪天路滑,路上當心。”
    暖氣片的嗡鳴在寂靜中愈發清晰,南笙的額頭抵上冰涼的玻璃,看著墨綠色沃爾沃的尾燈碾過積雪。
    車燈在雪地上拖出兩道暗紅的痕,像是古建彩畫裏漸漸褪色的辰砂,被歲月蝕去了鮮亮。
    她嗬出的白霧在玻璃上暈開,指尖無意識描摹著車燈遠去的軌跡。
    南笙的心口疼得發緊。
    十五歲那年初見的陳逾明不是這樣的——那時他站在紫藤花架下,眉目清朗,眼睛比文淵閣新補的琉璃瓦還亮。那時的他,會為一張古琴的斷紋惋惜,會因修複好一道榫卯而展顏,會耐心地教她辨認木料的年輪。
    而不是現在這樣,陷在感情的泥沼裏,連呼吸都帶著沉鈍的痛。
    窗外,雪下得更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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