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王寡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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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李富貴詫異的眼神中,老張頭伸出那隻完好的右手,哆哆嗦嗦地從緊貼著皮膚的內襯口袋中,摸出一個包了裏三層外三層的尼龍布包。
    布包髒得已經分辨不出顏色了,而且散發著一股近乎發黴了的味道,讓李富貴忍不住有些反胃。
    老張頭沒有理會他,自己則長長吸了口氣,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將布包一層層打開。
    最裏麵是一個木頭製成的長方形的小盒子,緩緩打開蓋子,露出了裏麵整整齊齊碼放在上麵的細針。
    這針乍看過去比頭發絲粗不了多少,通體呈銀色,但針頭的位置隱隱約約泛著一點點烏黑。
    “這是?”李富貴看著那三根細針,隻覺得頭皮發麻,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這東西,看著不得勁兒。”
    “噬魂釘!”老張頭的聲音中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敬畏感,“這是‘先生’當年留給我保命的玩意兒……說是讓我遇到要命的時候,就將這東西釘進對方的‘三魂鎖’,任他道法有通天徹地之能,也擺脫不了三魂立刻消散的命運。”
    “這玩意這麽厲害?”李富貴聽得一愣一愣的,忍不住伸出手想拿起來看一下。
    老張頭臉上閃過一絲慌亂,急忙伸手打在他的手背上,語氣嚴肅地說道:“別碰,針頭沾了劇毒,碰一下要命的。”
    李富貴聞言快速抽回手,眼中充滿了後怕,“就……針尖這麽大點地方的毒……”
    還不等他說完,老張頭便接過了話茬給他詳細地解釋了一番:“別小看這東西,上麵一點點毒藥,隻要釘進對方百會、檀中、命門三處穴位,就和突發惡疾一樣,銀針細如發絲,尋常人絕對看不出來。”
    “可……要是茅山或者天師府來人徹查,不就……”李富貴心中存疑,不禁有些猶豫。
    老張頭陰惻惻一笑,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老李,這個村子一般死了人誰來檢查?”
    李富貴被他這一個反問問得有些摸不著頭腦,“當然是老哥你了,別人也不懂這些啊。”
    “嘿嘿嘿……”老張頭忽然咧嘴笑了起來,發出一陣陣夜梟般的聲音,“既然如此,我為什麽要等他們的人來呢?”
    “對哦!”李富貴猛地在大腿上拍了一下,此刻才恍然大悟,“等他們的人來的時候,這倆人已經……”
    兩人相視一笑,既然是老張頭去檢查屍體,那麽絕對會趕在茅山和天師府的人來之前,就將青蓮二人的屍體處理掉。
    而且,按照老張頭平日裏的做派,他絕對不會選擇把兩個人埋在土裏,而是直接投入湟河中,一切風平浪靜之後,什麽蹤跡都沒有了。
    這樣一來,即便到時候茅山和天師府來人勘察,也發現不了任何問題,到時候自己等人再出麵,隨便找個合適的理由搪塞過去,他們找不到二人的屍骨,死無對證,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
    雖說這個方法能夠瞞天過海,但李富貴的心中還是有些擔憂和害怕,“張老哥,可……可我們怎麽近身呢?那臭道士精得很,恐怕……”
    “近身?為什麽要我們自己去呢?”老張頭的臉上露出一個邪魅的笑容,“不是有個每天給他們送飯的王寡婦嗎?”
    “王寡婦?她?”李富貴一臉疑惑看著老張頭。
    “對,就是王寡婦,她天天送飯送水的,那倆臭道士自然對她的戒備心不是很重,隻要讓她找到機會,趁那茅山的女娃娃傷重體虛,打坐調息或者是睡覺的時候……輕輕地將針紮進去,神不知鬼不覺。”
    老張頭收起了剛剛的笑容,轉而換上了一副惡狠狠地表情。
    “可……她能聽咱們的嗎?”李富貴聽到老張頭的計策不由得心裏有些發虛。
    “哈哈哈,老李啊,這你就多慮了。”老張頭嗤笑了一聲,眼中全是惡毒,一條計策湧上心頭,“你別忘了,王寡婦雖然沒了男人,但她還有兩個兒子,老大歲數大了我們不好處理,至於她家的小兒子嘛……”
    李富貴的眼睛瞪得溜圓,抬著胳膊一個勁擦著額頭上早已密布的冷汗,“可……可那隻是個孩子啊,三年前她男人剛沒了,小兒子也才不過五歲,這……會不會有點……”
    “怕什麽,又不是要把她的孩子怎麽樣了,隻不過是讓她的小兒子和李有福一樣,成一個活死人罷了,你說……當一個母親看到自己的孩子和李有福那個憨貨一樣的時候,她會怎麽樣啊?”
    老張頭看著李富貴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
    李富貴眼中精光大作,“她一定會找人來解決這件事,和李木匠一樣給她兒子喚魂。”
    老張頭哈哈大笑一聲,臉上露出了得意的神色,“一個小娃娃,魂魄不全,縱使王寡婦她再有不甘,也隻能乖乖地聽我們的話,咱們到時候就告訴她……那個臭道士根本沒有辦法救她兒子,隻有咱們知道‘先生’在哪兒,也隻有‘先生’可以救她的孩子,想讓她的孩子活,就必須聽咱們,幫咱們除了這個礙事的小雜毛。”
    桌上煤油燈的火苗跳躍不止,屋中的光線忽明忽暗,李富貴聽著這歹毒的計劃,隻覺得渾身發冷,雙手在袖口中不由得發顫。
    但轉眼便想到三年前王麻子一家的下場,心中那點僅存的良知瞬間被恐懼碾得粉碎。
    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眼中也漸漸泛出一種豁出去的神態:“那……那天師府的小道士呢?”
    “一起處理了,斬草要除根!”老張頭狠狠咬著牙說道,“隻要王寡婦得手後,咱們就立刻衝進去,那小道士年輕,沒多少防備,趁他心神大亂查看那女娃娃的傷勢時,老子這條破胳膊豁出去了,用這‘噬魂釘’給他也來一下,送他倆一起去見閻王,然後……連夜把屍體扔進湟河,河裏那東西自然不會放過這兩個大補品的,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做完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就在這昏暗的油燈下,老張頭那半張臉被燈光映在陰影中,更顯得恐怖,而李富貴隻是看了看他,吞咽了兩下口水,豆大的汗珠從額頭上滴落。
    就在兩人即將達成共識的瞬間……
    “啪嗒”一聲輕微的聲響在門口響起,聲音不大,但卻剛剛好被兩人聽到,正在密謀中的兩個人被這突如其來的響動驚了一下,汗毛豎立。
    隨後老張頭躡手躡腳地來到門後,故意壓低嗓子,“誰?”
    但門口沒有任何聲音傳回來,李富貴此時躲在被棉被糊得嚴嚴實實的窗戶旁,掀開一角偷偷看去,院子裏空空蕩蕩的,沒有一點動靜。
    “張老哥,沒人。”
    老張頭聽到李富貴的話,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隨後緩緩將門打開一個縫隙,隻見門口的地麵上,一張邊緣有些毛糙的黃草紙,被人疊好了靜靜地躺在那裏。
    李富貴已經嚇得魂飛魄散,雙腿已經站不穩了,靠在牆上癱坐在地上,而老張頭更是猛地向後一撤,受傷的手臂重重地磕在門框上,疼得他不由得眼前發黑。
    但他此時什麽都顧不上,一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地上那張黃草紙,眼神中充滿了恐懼。
    他認得……他太認得這種紙了……這是“那個人”每次傳遞信息的時候慣用的東西。
    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吊著的手臂瑟瑟發抖,他強忍著劇痛,連滾帶爬地爬到角落,用那隻完好無損的手顫抖著,將那張黃草紙恭恭敬敬地撿起來。
    他哆哆嗦嗦地把紙展開,但是上麵沒有任何字,隻有一個非常簡單的圖案,似乎是用朱砂一類的東西畫上去的。
    那上麵畫了一個小人,頭、胸口、後背三處位置上都有一個針眼大的小孔,然後小人的下麵隱約畫了一個棺材板,這些小孔正好是釘在板子上的。
    看到這個圖案的瞬間,老張頭撲通一聲癱軟在地,渾身被冷汗浸透,牙齒咯咯作響,看向李富貴的眼神裏,隻剩下絕望一般的死灰色。
    “他……他知道了……他……他都知道了……”老張頭倚靠在門框上,大口喘著粗氣,“咱們的計劃他……他都清楚……他讓咱們……按……按計劃……動手……否則……否則……”
    李富貴也早已嚇傻了,他萬萬沒有想到“那個人”神通廣大到這個地步,自己這邊才剛剛商量好計劃,他竟然就已經知曉,並且將信息都放在了門口,這不是代表著自己和老張頭說的每一句話不都在他的掌握中嗎?
    太可怕了,這個人太可怕了。
    兩個人就這樣心驚膽顫度過了一夜……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一層灰色的霧氣還沒完全散盡,緊緊貼著湟河村的地皮飄過。
    村長李富貴家那間封得嚴嚴實實的偏房裏,老張頭和李富貴正對著那盞煤油燈,兩張臉在搖擺不定的光影裏顯得格外昏暗。
    桌上,那個裝著三根“噬魂釘”的小木盒子大敞開著,細長的銀針在油燈下泛著亮光,針頭處的毒更顯得烏黑了很多。
    “張老哥,這事兒……真能行?”李富貴使勁嘬了口旱煙,劣質的煙葉子嗆得他直咳嗽。
    老張頭吊著那條傷臂,另一隻拂過碗邊沿上的豁口,嗓子眼直發緊。
    “不行也得行啊……老李,開弓沒有回頭箭,‘那個人’…那黃紙上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咱們不動手,下一個躺在墳堆裏的就是咱倆了。”
    李富貴想起那張畫著小人被釘在棺材上的黃草紙,還有王麻子一家,渾身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一股冷氣從腳底板竄到天靈蓋。
    他猛地抽了一口煙後,又灌了口碗裏的地瓜燒,劣酒燒得喉嚨火辣辣的疼,也燒起了一股子豁出去幹的狠勁:“行……幹了……王寡婦……就她了……她男人死了三年……就疼愛著一個小兒子,嚇唬嚇唬,不怕她不咬鉤。”
    “走,趁天還沒大亮。”老張頭狠狠拍了一下桌子,凶狠的眼神再次出現在他蒼老的臉上。
    李富貴把手裏煙鍋子裏的煙灰狠狠地磕在床邊,起身的時候,肥胖的身體顯得有些笨拙,臉上擠出一種間雜著恐懼和凶狠的表情。
    老張頭也站了起來,把那個裝著“噬魂釘”的小木盒子仔細地揣回懷裏最貼身的口袋裏,隔著身上的破棉襖按了按。
    兩人一前一後,像貼著牆根,溜出了李富貴家的後院。
    這時的村裏人還沒有起床,隻有零星的幾聲雞鳴,更顯得村子裏四下寂靜。
    他們熟門熟路地繞過幾戶人家,來到村子靠北邊一處更破敗的土坯院牆外。
    院門歪歪斜斜地掛著,門板裂著一道大口子。
    這就是王寡婦家。
    王寡婦,本名王翠花,男人在三年前得肺癆病死的,留下她一個人守著兩間破屋和三畝薄田,留下兩個兒子,性子也軟,在村裏屬於誰都能踩一腳的角色。
    青蓮和虛陽住進李木匠家後,是她主動攬下了送飯煎藥的活兒。
    老孫頭說她心善,積陰德,盼著下輩子能投個好胎。
    隻有她自己知道,伺候道士,是聽說修行人身邊能沾點福氣,或許……或許能讓她那個死鬼男人在下麵好過點,也讓自己這孤魂野鬼似的日子有個念想。
    李富貴沒有敲門,而是直接推開了那扇破門,吱呀一聲,在清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他徑直走到了左邊的一處廂房內,屋裏比外麵還暗,一股子潮濕的黴味瞬間竄進鼻腔裏。
    王寡婦正佝僂著背,在灶台邊忙活,鍋裏煮著給道士送去的米粥。
    她聽見門響,嚇了一跳,猛地回頭。
    一張蠟黃憔悴的臉,眼窩深陷,寫滿了生活的重壓和長期的營養不良。
    “村……村長?”王寡婦看清來人,有些局促地搓著因天冷而皸裂的手,聲音幹巴巴的,“您……您咋來了?早飯……早飯還沒好……”
    李富貴沒有搭話,反手把破門關上,屋裏頓時更暗一些了。
    王寡婦這鄉下人哪裏見過這樣的陣仗,當場被嚇壞了,下意識後退半步,後腰抵住了冰冷的灶台。
    而此刻的老張頭吊著胳膊,眼神掃視著院中家徒四壁的破房子,最後目光死死盯在王寡婦家堂屋的臥室裏。
    趁著李富貴纏著王寡婦的間隙,他悄摸聲的摸進堂屋,看到了正在床上睡得正香的王寡婦家的小兒子,從腰間隨身攜帶的包中取出一道符紙,放在了枕頭下。
    做完這一切後,他站立在床邊,口中呢喃半天:“元始上真,雙景二玄,右拘七魄,左拘三魂,令我神明,與形常存。拘!”
    通過此法,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將王寡婦幼子三魂七魄中的二魂四魄強行拘走,隻留下一魂三魄強吊著這口氣。
    看著眼前床上年幼的孩子,老張頭的眼神中沒有半分憐惜,隻有能夠報仇雪恨的快意。
    隨後他將枕頭下的符紙拿走在院中的一個角落中燒毀,而後掀開門簾走進了左側的偏房中。
    正好,這個時候李富貴清了清嗓子,努力擠出一點“和藹”的樣子,沙啞的嗓音中隱約透著一股邪勁兒。
    “翠花啊,不用麻煩,俺這不是看你這兩天往李木匠家跑的勤快,所以過來看看,別多心,也是覺得孤男寡女的,影響不太好,容易落下別人的口實啊。”
    他的言語間故意略去了青蓮和虛陽這兩個關鍵的任務,隻說李木匠的事情。
    王寡婦一聽,臉上頓時閃過一絲謹慎,李富貴明明知道李木匠已經昏迷不醒了,也知道那兩個道士住在他家,為什麽還要這樣說?
    “村長,您這是什麽意思,您明明知道……”
    還不等她把話說完,李富貴根本不給她機會,接過話茬說道:“你看啊,李木匠的女兒已經‘嫁’給‘河伯老爺’了,而你這兩個兒子,有一個也快娶媳婦了,另一個還小,總要想點辦法,要不就你這孤苦伶仃的一個人,拉扯兩個娃兒,多難啊。”
    “村長,您到底要說什麽?”王寡婦有些雲裏霧裏的,不明白李富貴一大早來自己家就為了說這些話?還是要給自己“說媒”?
    “李木匠一手好的木工手藝,為人又老實本分,不如……”李富貴麵露難色,皺著眉頭說道。
    王寡婦一聽,這老東西果然來這兒給自己說媒拉纖來了,當下便回絕了他:“村長,不要在說了,不可能,俺爺們三周年都沒過,況且李大哥對秀雲嫂子那樣情深,您這是幹什麽啊!”
    “俺……這個……嗐……咋說呢……”
    李富貴一聽她這話,臉上頓時有些掛不住了,有些語塞,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隻能含含糊糊“嗯啊”應和著。
    他今天來的目的本來就是為了拖住王寡婦,給老張頭拘魂爭取時間。
    所以自己也不知道在聊些什麽,隻能借著這個話題自己發揮,可自己心裏一想老張頭那個惡毒的計劃,就已經失了方寸,陣腳一亂,場麵一度陷入尷尬。
    就在這時,老張頭從門外挑簾走了進來,李富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眼神裏滿懷期許。
    而王寡婦一看來人是老張頭,心中也是一驚,雙手死死扣著灶台邊緣的土磚,臉上一下慌亂。
    “張叔?您怎麽也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