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立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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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鬥笠客手中的長杆劇烈抖動,他咬著牙,雙臂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死死握著杆身,臉上汗水直流。
    揮動著杆子左右擺動,嚐試控製水下傳來的強烈掙紮。
    “大哥……這……這東西勁太大了……”他努力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臉上眉頭緊皺,浮起一個痛苦的表情。
    宋啟山見狀,跨步上前,握住杆子下端,紮了一個馬步,穩定好自己的身形,然後氣沉丹田,腰腹發力。
    精鋼打造的鉤爪在水下不停地攪動,翻起大片渾濁的泥漿,而那片被老陰用粉末勉強“定”住的水域,如同鍋中的沸水一樣,瞬間開始翻滾,咕嘟咕嘟冒著大量的水泡。
    “老陰,再加把粉……”宋啟山渾身都在用勁,青銅麵具隨著他用力而不斷抖動,汗珠沿著麵具下方的空隙“滴答滴答”墜落在木筏上。
    老陰聞言,轉身走到筏後,從帶著的大包中掏出一個一尺見方的檀木盒子,從中抓了一把混合著朱砂的白色粉末。
    粉末接觸到水麵的瞬間,洄水灣這片水域沸騰的程度較之前更甚。
    青蓮微眯著雙眼,緊緊盯著老陰的動作,又朝著旁邊鬥笠客和宋啟山的位置看了一眼,在虛陽耳邊小聲嘀咕道“看來這水下有暴戾的東西在,瞅準時機,給那東西一下。”
    虛陽點了點頭,左手已探入背後,抽出三張符紙,整個人半蹲在木筏上,一雙眸子直視麵前的水麵,觀察那裏的情況。
    而青蓮沒有閑著,她從舊褡褳中取出自己的羅盤,觀察著上麵指針的擺幅,另一邊隨時給虛陽報告“暴戾之物”的位置。
    “一點鍾方向,正在移動……”
    青蓮的一聲報點,虛陽手疾眼快,一張符紙對著那個方向擲出。
    符紙剛剛觸碰到水麵,便無火自燃,這樣的異樣讓虛陽眼中閃過一絲驚疑。
    不過他並沒有遲疑,手中動作飛快,從包中再度取出幾章空白的黃表紙,咬破右手中指,在上麵“唰唰”劃了兩道“天雷咒”。
    “既然撲通符咒對這些沒有,那就嚐嚐我們天師府的雷咒。”他牙齒緊咬嘴唇,臉上一副製服不了誓不罷休的神情。
    右手捏著符籙,左手掐了一個“上清祖師變雷咒”,此咒本就用於有邪逆犯上作亂,為禍一方時,天師府弟子請上清雷神降下天罰,行天道正氣。
    隻見他口中念誦咒語“東甲乾元亨,正氣速流行。吾受長生命,天地掌中橫。隱伏隨吾咒,用則雷雨騰。五雷速降氣,入我雷輪行。助我行大道,不敢輒違盟。巽上天丁立,斬汝七祖形。急降急急降,急速現真形。急急如令律。”
    隨著咒語的念出,手中那張“變雷咒”緩緩朝著前方水域飄了過去,懸在那片水域的正上方。
    緊接著咋老孫頭和老陰等人驚詫的表情下,天色驟然陰沉了下來,空中雷雲密布,雲層中隱約可見幾道紫紅色的電光閃爍。
    “轟隆……!”
    一聲雷在寬闊的水域上方炸響,烏壓壓的雷雲匯集,中心位置漸漸出現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一道巨大的紫色天雷從漩渦中顯現,猛地砸向那塊水域,頃刻間,水浪滔天,魚蝦翻飛,河底淤泥也在天雷的轟擊之下四下飛濺。
    “雷……又是雷……和那晚一樣的雷……”老孫頭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木筏上,眼神透露著恐懼。
    與那日鬥法一般,無盡的天雷砸下,大約幾十秒後,天色漸漸放晴,這片水域終於又恢複了往日的平靜,而宋啟山青銅麵具下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對天地威壓的害怕,這兩個道士展示出來的能力,已非常人所能比擬。
    鬥笠客碰了碰杆子,頓時感覺極為輕便,氣息沉入小腹,雙腿馬步用力,雙臂猛地向後一拉。
    “嘩啦”一聲,水麵泛起層層漣漪,一大團黑乎乎的,裹滿了水草、淤泥還有腐爛枝葉的東西,被探屍爪前端的鉤爪硬生生從水底拽了上來,帶起陣陣渾濁的水花。
    拿東西被無數水草和雜物包裹,嚴嚴實實的,離木筏尚有一段距離,隱約看到像是個人形輪廓,但體積卻要比一般人大很多,隨著河水的波動不斷在水麵晃動。
    宋啟山眼神一凝,緊盯著那東西觀察,根本看不清楚具體模樣,一股河底死魚爛蝦的腐臭味瞬間彌漫開來,令人作嘔。
    “是……是王寡婦嗎?”癱坐在木筏中段的老孫頭又驚又怕,伸長脖子朝著這邊探了過來。
    青蓮和虛陽卻同時皺了皺眉頭,隱隱感覺這裏有些不對勁,而且王寡婦他倆見過,斷不會有這麽高,這被拖上來的東西,雖然像是人形,但那掙紮的力度,還有這股不止一具屍體的腐臭味,都斷定了這絕對不是一具普通的屍體。
    而同樣神色不正常的,還有宋啟山,他死死盯著這從水裏上來的東西,心神有些恍惚,似乎有其他的東西猛地衝著心口撞了過來。
    鬥笠客也發現了異常,他死死拽住探屍爪的長杆,對著宋啟山急聲道“老大,這東西太沉了,不對勁啊,而且,即便是浮屍也不可能有這麽大的力量,幾次三番試圖掙脫鉤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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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啟山沒有說話,隻是微微側頭,看了一眼身旁的老陰,“老陰,鎖定!”
    聽到把頭的命令,老陰再次將羅盤端在手上,仔細觀察上麵指針的變化,猛然發現指針在麵對這個東西的時候擺動不停,而且隱約有崩壞之勢,這讓他頓感不妙。
    顯然,宋啟山隨意一瞥的眼神也看到了羅盤上的變化,低下頭思索片刻後,再抬頭時,眼神中除了震驚,竟然還有些許的恨意。
    不是那種對邪祟由來的恨,而是常人之間那種刻骨銘心的仇恨。
    “立屍,又是立屍,這東西竟然還在這片水域上!”
    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從牙縫中擠了出來,冰冷無比,讓筏上的幾人頓時感覺周圍的空氣都下降了不少。
    老孫頭趴在筏上,不由得裹緊了自己的上衣,徹骨的寒意在這片寂靜的水麵上彌漫開來。
    青蓮皺緊了眉頭,扭頭對著宋啟山詢問道“宋把頭,不知這立屍如何?”
    老陰聽著青蓮的話,急忙給她打手勢,讓她不要再說了。
    而她,自然也看到了宋啟山異樣的反應,隻要提到“立屍”這兩個字,就如同觸動了他心中不願意提及的隱秘,麵具下的呼吸瞬間變得粗重。
    “把頭,不管是因為什麽事,既然咱們今日共同遇上了這玩意,那就一定要解決掉它……”
    青蓮大概已經猜到是什麽情況了,不過她沒有刻意去回避這件事,而是直截了當開門見山地和他說出要徹底根除河上的這東西。
    “不管您的什麽親人葬身於此,貧道願助一臂之力,徹底抹殺掉這個為禍一方的禍害,替死在它手下的鄉親們報仇。”
    鬥笠客和老陰的臉色瞬間一變,齊刷刷看向青蓮,他們兩個太明白這件事在宋啟山心中的程度,往日裏誰要是敢提一句,一定會換來一頓謾罵。
    然而,此刻的木筏上,空氣靜得可怕,宋啟山渾身顫抖著,雙手緊緊握著拳,因用力過猛,血色都有些褪去。
    半晌後,他緩緩轉過身來,麵具下的一雙眼眸看著青蓮,竟然不是憤怒,而是感激,“道長,此話當真?”
    望著他飽含熱淚的眼窩,青蓮鄭重地點了點頭,眼神非常堅定,“宋大哥,貧道以茅山曆代祖師起誓,一定鏟除河裏的這些禍害,還湟河兩岸朗朗乾坤。”
    “算我一個……”虛陽見青蓮這樣說了,於是也上前一步,真摯地說道“青蓮的話便是貧道的話,同樣,在下也以天師府曆代祖師起誓,不蕩滌湟河中的眾多妖邪,貧道絕不返回龍虎山。”
    看著眼前這兩個年輕的道士,宋啟山老淚縱橫,一把將青蓮的手握住,一個勁的道謝,堂堂八尺男子漢,這時候竟有些哽咽,胸中千言萬語,卻不知該從何處說起。
    過了好一會兒,見水麵上沒有一點反應,那團水草和淤泥包裹著的東西也在天雷的狂轟亂炸之下陷入了昏迷。
    這個檔口,便是幾人能夠喘口氣的重要時間點,正好利用這個時間,宋啟山將湟河這幾十年來的變化,和出現過得事情以及……心中那絲不願意提及的過往和青蓮與虛陽說了。
    而一旁的鬥笠客和老陰,二人一臉心疼地看著宋啟山,這個年紀輕輕便扛起撈屍匠人大旗,執掌沉沙塢,這麽多年走過來,這兄弟二人見到太多次五大三粗的北方漢子,一個人在深夜蹲坐在堂屋門前痛哭流涕的時候。
    堅強留給了別人,但是往往心中這一抹脆弱留給了自己。
    幾人坐在木筏上,聽著宋啟山講述那段湟河上不為人知的過往……
    原來,此地原本不叫洄水灣,多年以前這裏還被叫做“鬼門漩”。
    而那件事便發生在十年前。
    河水比今日還要更加暴烈,波浪滔天,無時無刻不在拍打著兩岸的堤壩,每晚村民們都能聽到震耳欲聾的咆哮聲,家家戶戶閉門不出,所有人每日都生活在戰戰兢兢的恐懼中。
    那時,“河伯娶親”的消息已經廣為流傳,而身處在上遊的沉沙塢,自然對鬼怪邪祟之說嗤之以鼻,不願意相信。
    那一日,宋啟山剛剛三十多一點,當時還不是“把頭”。
    站在一條比現在幾人屁股下還要寬大堅固的木筏上,而筏上站著八個人,包括他自己。
    筏頭站著一個上了年紀的老者,天命之年,卻仍舊身形高大魁梧,一身古銅色肌膚,身上肌肉賁張,往那裏一站便像一尊鐵塔一般,巋然不動。
    正是他的父親,沉沙塢上一任舵把子,宋鐵山,人如其名,一臉嚴肅立於筏頭,一雙虎目死死盯著前方的水域。
    在他父親身旁,站著一個少年,手裏緊緊攥著一根稍短些的探屍爪,臉上還帶著少年特有的稚嫩。
    宋河,宋啟山唯一的兒子,也是沉沙塢舵把子宋家唯一的血脈,那年他剛剛十二歲,第一次正式以撈屍匠人的身份跟著爺爺和父親出一次大活。
    當來人敲開沉沙塢的大門時,隻言明河中心淹死個人,要撈屍,並按照慣例將所需要的費用一並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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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臨行前,宋河叫嚷著要和爹爹一起出活,宋鐵山和老夥計們商量了半天,覺得也不過是普通的一次撈屍,加之宋河也到了要出活的年紀了,便沒有考慮太多,將這個孩子一並帶了出去。
    “小乖,出門記得要聽爹爹話,河上不比咱們塢,要看這些叔叔大爺們怎麽做,你照著學就行,但就有一點,絕對不能下河。”
    宋鐵山在臨上筏之前,還在告誡著自己的小孫子撈屍的規矩。
    就這樣,一群人帶好裝備浩浩蕩蕩從沉沙塢出發了。
    沒一會兒,就來到了出事的地點附近。
    離他們木筏大約七八米的距離,湍急的河水中,直挺挺地立著一個身影。
    那是個女人,穿著附近村裏常見的花布衣裳,頭微微低垂,濕透的發梢緊緊地貼在腫脹發白的臉上,河水沒過了她的胸口,水流在她身前分開,翻其白色帶泡沫的浪花。
    而那個屍體,卻如同被釘死在這裏一般,紋絲不動,任憑水浪如何拍打。
    鬼門漩,立屍!
    “糟了,碰上硬茬子了……”宋鐵山的臉色一沉,暗道一聲不好,急忙告訴夥計們,將木筏停穩,“這裏本就地勢複雜,水下情況錯綜繁雜,還有很多暗樁,水草也比其他地方多些,而且又是立屍……”
    “爹,爺爺……”少年的聲音帶著一絲對未知事物的恐懼,“難道這個真的和老一輩的規矩說得那樣,真……真有人是站著死的?”
    宋鐵山聽著孫子的話,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死死盯著麵前水裏的屍體,布滿風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抬起一雙粗糙的大手,用力在宋啟山的肩膀上按了按,力道沉得讓這個正值壯年的漢子都感覺到了一絲疼痛。
    這是老輩子對年輕人的警告,更像是父親對兒子的托付。
    “啟山,看著小乖……”宋鐵山沉聲說道,“這屍體古怪,鬼門漩的水,就是龍王爺發怒了都未必能立得住人,我去探探,你看好裝備,如果……”
    “爹,讓我去吧!”宋啟山心頭一跳,下意識阻攔。
    “規矩就是規矩,沉沙塢的慣例就是立屍不撈,而且,遇到緊急情況,一定是我們這些老頭子先去,你們隻能靠後,怎麽,難道你要我這做老子的在今天把規矩破了?”
    宋鐵山看了兒子一眼,那眼睛像是能夠穿透人心一般犀利。
    宋啟山還想說什麽,卻被父親一巴掌按在了原地。
    宋鐵山不再看兒子,目光掃過筏上站著的幾個跟他出生入死,下河撈屍的老夥計,咧著嘴笑了一下“老弟兄們,這趟可是個大活,咱們老規矩,老陰(這是此刻船上瘦高個的父親),定水煞;老鱉,布‘七星定魂索’,啟山和小河護住筏子,我去去就回。”
    那時的老陰,同樣是一個精瘦幹練的老頭,聞言立刻從懷裏掏出特製的粉末,動作比他兒子利索得多了,口中念念有詞
    “玄冥敕令,水府洞開。沉沙為憑,濁浪分排。亡者止步,怨煞莫來。魂歸有路,屍骨還骸。天清清,地靈靈,沉沙塢人,借路幽冥。吾奉玄冥真君律令……定!定!定!”
    咒語誦完,將手中的粉末揚手撒向立屍周圍的水麵,那片水麵頓時沸騰了起來,咕嘟咕嘟冒著大泡,就和剛剛幾人見到的場麵一模一樣,沒有絲毫偏差。
    另外的幾人,在老陰父親做這些的時候,從筏上解下七根在屍油中浸泡得已經發黑的特製繩索,有手腕粗細,每一根上麵都綴著七個銅鈴,而繩索的末端係著一個帶有倒刺的鐵鉤子。
    七人各持一索,低喝一聲,手臂肌肉賁張,將繩索狠狠擲了出去,正衝著立屍所站立的水域中心。
    噗噗噗……
    七聲沉悶的破開水麵響動幾乎同時響起,沉重的鐵鉤深深地紮入水下的河床淤泥裏,七根繩索瞬間繃直,將木筏和那片被“定”住的水域連接起來,形成一個極其穩固的“七星”陣勢。
    而那繃直的繩索上,銅鈴紋絲不動,連一點響聲都沒有發出,說明抓得很牢,沒有其他意外出現。
    宋鐵山的臉上總算是露出了一絲笑意,“老陰,看來這次我們很成功啊,這繩索下去,基本上沒有反應,看來,這個立屍不是凶煞,估計是被什麽東西在下麵勾住了。”
    而老陰施完法擦了擦額頭上滲出的汗珠,也是笑了一下,“是啊,老夥計,這次比以往普通屍體還要順利,看來,不用等到天黑,我們就能回塢了。”
    筏上的氣氛頓時鬆懈了不少,大家覺得此次的任務馬上就輕鬆完成了。
    而宋鐵山,這時從筏後拿出一個大的包裹,裏麵放著各種水下用的器具,將這些東西都在身上綁好後,他最後看了眼宋啟山,留下一句“保護好小河”便一頭鑽入了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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