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聽到這個回答，蘇牧眯起的眼睛。
    在這條時間線，他的感知足以覆蓋整座城市，但卻沒有發現一個活人，要麽對方是亡靈，要麽……那人的實力高於自己。
    無論是哪種，都是值得戒備的事。
    “是他教你說的開雲嗎？”蘇牧問。
    “是。”
    黑龍微微點頭，說：“不僅是開雲語，他還教了我許多其他語言，說終有一天我一定能用得到，當時我還不明白，現在大概能明白了。”
    “亡靈，還是，活人？”蘇牧又問。
    “應該是……死人。”
    黑龍的語氣充滿不確定，如果是以前它一定會認為那是死人，但是現在阿舅說了，這裏不是地獄，那對方未必就是死人。
    它又補充一句細節：“我看他從來不吃飯，活人能不吃飯嗎？我都需要啃草皮度日。”
    “不吃飯？”
    蘇牧點頭，說：“那一定沒有碳基肉身，是以靈體的方式存活，可能是亡魂也可能是……神靈。帶我去看看吧，不，我帶你去看看，給我一個方向。”
    “囔——”
    黑龍指明方向，說：“就是那邊那個最高的建築，我看著像大教堂，他卻說那是墳場，裏麵全是十字架墓碑，我就不敢大喘氣。”
    “阿舅要小心啊，我能感覺到，他也很強。至於你們誰更強，那就不是我能感知的。”
    蘇牧把手搭在黑龍頭頂，說：“放心，我一向以理服人。”
    誤殺看守相繇的黑龍，讓他懊悔不已，但之前是沒辦法溝通，現在對方明顯會說人話，溝通溝通沒準就能發現這個世界的奧秘。
    “啊！”
    黑龍發出驚恐的叫聲，它感覺自己仿佛跌進了一個無底深淵，天旋地轉之後，視線重新聚焦，那座宏偉的聖堂就在眼前。
    蘇牧看清全貌後，深吸一口氣。
    那破敗的房頂中，長著一株金與銀交織的雙聖樹，祂瘦小、暗淡，遠遠比不上城邦的那棵巨木，但智慧序列的直覺在說，祂們是一體的。
    黑龍摸不著頭腦，問：“這樹有什麽問題嗎？阿舅，你好像很驚訝的樣子。”
    “咦？”
    蘇牧問：“你不惡心嗎，不想吐嗎？”
    黑龍說：“是挺惡心的，但吐……也得有東西啊。其實也沒有那麽想吐，忍一忍還是可以的，就是感覺特別刺激。”
    “神話生物到底還是不一樣的。”蘇牧這下終於能夠理解，為什麽夏沫想要阿波菲斯的水晶之軀，話又說回來自己何嚐又是正常人呢？
    一株行走在人間的扶桑神木，一蛇一木，誰也別笑話誰。
    “那棵樹，你近距離見過嗎？”
    “當然！”
    “我還吃過它的葉子哩！苦不拉幾、又幹又澀、還硌牙！”黑龍拚命搖著頭，數落著雙聖樹的缺點，“但是千般不好卻有一點極好，吞下去後整個人都暫時有勁！”
    “哦不，是整頭龍。”
    蘇牧走在前麵：“能吃聖樹你還嫌棄！”
    黑龍跟在身後：“沒有嫌棄，這是實話實說罷了，還有不知道為啥。阿舅，你給我一種和這棵大樹差不多的感覺，它更冷寂，你更熾烈。”
    “因為，我也能算是一株神木，扶桑神木。”
    蘇牧走到聖堂大門之前。
    黑龍殷勤地跑上前，剛準備用爪子敲門，門就已經緩緩打開，冷寂、幽暗的亡魂氣息撲麵而來，它被凍的瑟瑟發抖。
    神話生物也扛不住亡靈的侵蝕。
    “這裏到底是多少人的墳塋？單就大堂的氣息，比起出雲神國已經不遑多讓，比起第七王國更是甩開一截。”
    亡靈們隻是四處飄動，完全沒有主動進攻的意思，蘇牧沒有點燃火焰，就這般走了進去。
    “哄！”
    幽藍、墨綠的亡魂偽裝成火焰，點燃聖堂兩側的炬火，借著這點幽暗的燭火，他看到了一幅幅創世的畫卷，那是對神明的歌頌。
    這點倒沒有什麽意外，教堂本就如此，不出意外的話頭頂這幅畫，一定類似於西斯廷教堂頂部的《創世紀》。
    蘇牧抬起頭，看清穹頂的壁畫，大腦一片空白。
    這畫卷神聖、巍峨，但卻不是宗教性質的創世讚歌，而是一個個高大偉岸的人類英雄，他感覺自己似乎見過，但就是想不起來。
    要不回去我也學學藝術，做個美術生吧。
    他不懂，但是黑龍卻侃侃而談，說：“這是《英雄飛升圖》，靈感來自於加洛林帝國凡爾賽宮的穹頂壁畫《赫拉克勒斯升天圖》，用來紀念末日之戰中隕落的人類英雄。”
    看著蘇牧驚奇的目光，它低下腦袋老實交代：“雖然我不知道加洛林帝國在哪，也不知道什麽是凡爾賽宮，更不知道赫拉克勒斯是誰。”
    “這都是裏麵那位末日皇帝教我的。”
    末日皇帝？
    蘇牧大致能讀懂稱號中的悲涼。
    他收回看向穹頂壁畫的視線，轉向教堂的內側，那裏麵依舊是一片冰冷的漆黑，蘇牧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生的活物。
    “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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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見見那位末日皇帝。”
    蘇牧融入黑暗，消失在教堂的前廳，鬼魅的幽焰隨之熄滅，壁畫一張張暗淡，隻有穹頂的那張《英雄飛升圖》隱隱散發著熒光。
    蒼白的光焰在眼前亮起，黑龍伸出破爛的翅膀，本能地想遮擋刺眼的光線。
    順便也給舅舅遮一下。
    “不用。”
    “些許微光。”
    蘇牧搖手拒絕，一片金色樹葉從眼前飄落，黑龍吧唧一口吞下那枚落葉，金光順著他的喉嚨滑下，一直到龍胃中還在發光。
    又飄下來一枚銀色落葉，黑龍又吧唧一口，剛準備吞下，但一想到親愛的舅舅也沒吃飯，趕緊低下頭吐出那張銀色枝葉。
    蘇牧：“……”
    他大概知道當年小龍是怎麽給師姐打獵的。
    “不用。”
    “我可以不吃飯。”
    蘇牧擺手拒絕，走進蒼白的冷光。
    一片溫暖的墳塋墓地出現在眼前，這裏漫山遍野種滿鮮花，風在身邊搖曳，花在舞蹈招手。
    每一位十字墓碑上都長滿暖色的花朵，這裏是一片開在絕望之境的花海。
    有種……回到家的熟悉？
    除了多出了一些十字墓碑。
    『你們都喜歡這樣玩嗎？』蘇牧叩問靈魂。
    「虞」的聲音響起：『人隻有失去，才會珍惜。當你見證末日的廢土，就會懷念盛世的花海。事態的發展已經超越我的預測，往前走吧，有人在盡頭等你。』
    『自然。』
    兩片樹葉暫時喂飽黑龍，它歡快地在前片跑跳，喊著：“老皇帝，我給你帶人來了，活生生的人，還是我的親舅舅！”
    “老皇帝！”
    “老頭！”
    “老……”
    “行了行了！我隻是老了，還沒聾能聽得見。”老人的聲音響起，“你這頭小龍又在說胡話，龍怎麽會有人類舅舅？你又不是胎生！”
    蘇牧走上那座最高的土坡，皇帝正躺在一張鮮花編織的搖椅上，這就是末日皇帝的王座。
    “年輕人，迷路了？”他問。
    “是的，前輩。”
    “嗬，我以為你會稱呼為皇帝。”
    “冠以末日的皇帝？”蘇牧走到搖椅邊上，抬手用鮮花捏出一把凳子，“前輩，我想，你應該並不喜歡這個頭銜。”
    “……”
    老人沒說話。
    黑龍跑來，說：“誰說末日不好了？末日皇帝聽著多霸氣啊！”
    皇帝開口，說：“果然還是人類知曉人類。”
    蘇牧看向外甥，問：“如果有一天，你的同族都死光了，你還願意坐上那張冰冷的王座嗎？”
    “同族？”
    他說：“可我沒有同族。”
    “可你有媽媽，我的師姐。”
    “不願意！”黑龍改了口，“那還是我死吧。”
    皇帝看向人類後裔，問：“你也不願意嗎？”
    “我？”
    “我當然不願意！”蘇牧的頭搖得像撥浪鼓，“我有老師，有媽媽，有父親，有準未婚妻，有同桌，有兄弟，有小師妹，還有好多好多師兄師姐，以及其他朋友。”
    “我才不願意呢！”他又堅定地補充一句。
    末日皇帝坐起身來，感慨著：“是啊，我想不會有人選擇一張孤獨的王座，我也不會，但曆史的前進從來不以我們的意誌為方向。”
    “我不得不坐上這張王座，總要有人去做這個守陵人，而我不巧正是那個活得最久的老不死。”
    “是啊。”
    蘇牧附和著，抬起頭，看著頭頂熠熠生輝的雙聖樹，問：“這棵聖樹從什麽時候開始在這裏的？”
    “很久。”
    末日皇帝回想著，似乎有些記不起時間，隻是說了句：“當我蘇醒時，祂剛剛發芽，當我在這裏種滿鮮花時，祂遮天蔽日。甚至已經捅穿了穹頂。”
    無論是這裏的雙聖樹，還是城邦的雙聖樹，祂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的作用。那就是守護，這裏守護亡者，彼岸守護生靈。
    蘇牧轉頭，看向身邊的老人：那麽守望亡靈的皇帝，你是否知曉自己同樣已經死去？
    如果我揭露這一切，這片花海還會不會存在？
    “你似乎有心事？能說給我聽聽嗎？”末日皇帝注意到這份目光，暗藏著看不清的悲憫，“我在這裏生活了許久，或許可以給你一個方向，讓你找到想要的答案。”
    蘇牧說：“我迷路了，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另一個世界？”
    “對，另一個世界，他被稱為‘黎明塵世’，這隻黑龍也是從那裏過來。”
    “哦。可是孩子，一個名字無法定位世界，還是個沒用的名字。”
    “沒用？”
    “因為這裏，也叫黎明塵世。”
    蘇牧明知故問：“為什麽會有兩個黎明塵世呢？”
    末日皇帝搖搖頭：“或許是……巧合？”
    蘇牧環顧墳場：“可這裏看上去一點也不……黎明。”
    “這裏曾經是黎明，一場災厄毀了這裏。”
    “什麽樣的災厄？”
    “……”
    末日皇帝再次陷入沉默，似乎並不願意提起那場毀滅世界的災難，他隻是微微歎息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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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
    “換一種方式，或許也能讓你回到家鄉，沒必要深究災厄的曆史。”皇帝滿眼珍惜，“雖然你是神，但實在太小太小，知識也是一種枷鎖，你會被祂們注意到的。”
    “毀滅黎明的凶手？”蘇牧覺得，世界的真相已經就在眼前。
    “……”
    末日皇帝沒有回應，同樣，他也沒有否定，有些事不能說，但是默契足以傳遞信息。
    “在我的家鄉，也有一群天外來客，覬覦著塵世的黎明。”蘇牧開始緩緩講述自身，“為此他們不惜炸掉一座巨型火山，同時獻祭上百萬人，隻為一場降臨。”
    “祂是「存律」，名為：大夜空相。”
    皇帝的瞳孔驟然緊縮，這同樣是一種回答。
    “後來呢？”他追問。
    蘇牧說：“神明出手了，還有我的父親，我的主席學長，以及一位……傲嬌的主角小姐，他們共同阻止了這場空前的災難。”
    “他們是英雄，應當被曆史銘記。”末日皇帝讚許這種壯舉。
    “但是我的父親依舊是最高級別的通緝犯，主席學長舍生取義，主角小姐東躲西藏，曆史沒有記住他們任何人。”
    “嗬。至少他們被三位神明記住了，不是嗎？”
    蘇牧一步步引導，終於圖窮匕見：“這裏的災厄難道沒有神明記住嗎？”
    “……”
    末日皇帝再次沉默。
    他露出無奈地笑容，搖搖頭，說：“狡猾的小子，從我一個老頭子嘴裏套話。我覺得你不應該是一株神木，而是一隻詭詐的九尾妖狐。”
    蘇牧的本質被老人輕易洞穿。
    蘇牧笑著：“多謝稱讚。”
    從老人的態度他大致可以確定，這裏的英雄沒有神明銘記，但沉默證明了災厄之前此地有神。
    由此得出：神，死了！
    在這條足以被稱為舊日的時間線上，守護黎明的神全部隕落，就此誕生了新時間線上的另一種物件：零級汙染物。
    001：帝尊的冠冕，天空與風之神尊君主。
    002：獨裁者的劍刃，大地與山之神尊君主。
    003：教皇的權杖，海洋與水之神尊君主。
    004：執法官的律典，森林與火之神尊君主。
    既然四大位格二的神尊君主全部隕落，想必再往上的位格一：支柱，位格零：無上，也全部隕落在這場災厄當中。
    而八位神·深紅祭司帶著幸存的人類，在新的時間線，建立了更加輝煌的文明。
    蘇牧露出笑容。
    他終於搞清楚舊日的故事，隻是沒想到的是，舊日的曆史隻能在舊日的時間線找尋，新的黎明沒有記載任何過去。
    “狡猾的小狐狸，你叫什麽名字？”末日皇帝問。
    蘇牧說：“伊鉑斯。”
    他上網從不用真名，哪怕是已經毀滅的時間線。
    “……”
    末日皇帝陷入了沉默。
    “你呢？前輩。”
    “伊鉑斯……二世。”他說。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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