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感到一股焦灼順著那條無形的線湧來，黑鷹沒說，但他明白——部落裏其他被控製的戰士，情況恐怕比哈斯圖更糟。控製失效後的反噬，絕對不是鬧著玩的。
    一行人不再耽擱，腳步匆匆，朝著部落的方向疾行，夜色迅速吞沒了他們的身影和峽穀的入口。
    ......
    劈啪作響的篝火是這片沉寂草原上唯一躍動的色彩。
    夜深了，部落中央的空地上燃著幾堆火，驅散寒意，卻驅不散彌漫的低壓。
    許多戰士醒了過來，但橫七豎八地躺著、靠著，空氣裏混雜著草藥、血腥和一種難以言喻的衰敗氣息。幾個醫者和蘇日娜姐妹倆穿梭其間，腳步很輕，聲音壓得更低。遠處傳來零星壓抑的哭泣聲。
    瑞恩坐在哈斯圖身邊，老薩滿裹著厚厚的毛毯，兩人頭抵著頭，像是在進行某種秘密的交接。
    李正手裏捏著個粗陶杯子，裏麵的酸奶酒沒什麽滋味。他對麵，黑鷹也在灌酒，一口接一口，動作又猛又急。
    “還好麽？”李正問，聲音不高，剛好蓋過火苗爆裂的輕響。
    黑鷹沒吭聲，隻是仰頭又灌下一大口。
    他那份翻江倒海的情緒——燒灼的怒火、沉甸甸的悲傷、還有對自己沒能早點擺脫控製的懊惱——幾乎是實體般撞進了李正的感知裏。那些死去的族人，他們的臉孔，像烙印一樣燙在黑鷹的心頭。
    “別都攬自己身上，”李正挪了挪身體，離火堆近了些，“不是你的鍋。”
    黑鷹猛地抬頭，火光映在他瞳孔裏，跳動著凶悍的光：“你他娘的還會安慰人了？我可聽得見，你心裏也憋著火呢。”
    “行吧，”李正扯了扯嘴角，“我也有份。守望者那老陰逼，我該早點看穿。”
    “我也該早點弄死那玩意兒。”黑鷹聲音壓低，帶著磨牙的狠勁。
    兩人之間隻剩下火焰燃燒的劈啪聲。
    這種感覺太怪了。對方的念頭、情緒，像是不請自來的鄰居，隨時推門就進，連最隱秘的角落都可能被窺見。親密得讓人發毛，卻又……該死的有點靠譜。
    “威卡提過，”李正晃了晃杯子，看著渾濁的液體，“狼族那邊，也有類似的玩意兒。倆綁一塊兒的戰士，打起架來特別猛。一個挨刀，另一個立馬有反應；一個被圍，另一個大概能感應到在哪兒；沒力氣了，還能互相‘充電’。”
    黑鷹扭了扭脖子，骨頭嘎嘣作響，似乎舒緩了一些：“等於把兩個人捏巴捏巴，湊成一個超級加倍的戰士？”
    “差不多這意思。”李正應道，“但代價……隱私這東西，基本算廢了。”
    黑鷹忽然咧開嘴，露出一個粗野的、帶著血腥氣的笑，那是屬於那是屬於草原上掙命漢子的笑。
    “隱私？”黑鷹哼了一聲，帶著點嘲弄，“草原上，那玩意兒金貴得很，沒人有。一個氈房裏，喘氣兒都能聽見隔壁在磨牙。”
    李正也扯了下嘴角。
    通過那條線，他能“嚐”到黑鷹話裏的味道——那是對部落粗糲生活方式的認同，一種不言自明的歸屬感。
    “說真的，”黑鷹收斂了笑，語氣沉下來，“這種連接，擱以前，那是天大的榮耀。血契兄弟，比一個娘胎裏爬出來的還親。咱們這種，得豎血誓柱，全族人圍著唱跳三天。”
    李正心裏微動：“血誓柱？啥講究？”
    “狼族的規矩，大概是。”黑鷹用木棍撥了撥火，火星濺起來，“兩人成了血契，得在柱子前頭發誓，然後一人砍一節指頭骨頭，埋柱子底下，意思是死也不分開。”
    李正下意識搓了搓手指，“聽著就瘮得慌。”
    “瘮得慌算個屁！”黑鷹把空杯子往地上一頓，“好處才叫多！就說你看上哪個小妞兒，我這兒直接幫你遠程‘助攻’……”
    “打住！”李正抬手，“你腦子裏那些顏色廢料我一點兒也不想共享。”
    哈斯圖的聲音從氈房裏飄出來，又輕又啞，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勁兒：“部落長老們，過來議事。這次的麻煩……比誰想的都大。”
    笑聲卡在喉嚨裏，李正和黑鷹對視一眼，那條線猛地繃緊，傳遞著同樣的凝重。
    遠處，瑞恩抬頭望了他們片刻，那張過分年輕的臉上，竟然顯出幾分……寬慰？
    火光跳躍，威卡的身影從暗處顯現，像幽靈一樣無聲無息，唯獨那雙金色的獸瞳，在夜裏亮得嚇人。
    “蜂巢已經定位了這個世界，”威卡的聲音平鋪直敘，沒什麽起伏，“它們還會來的。”
    山洞裏陰冷潮濕，隻有石壁上那些幽幽發光的苔蘚提供著微弱的光線，映在人臉上，泛著一層詭異的藍。
    李正和黑鷹盤腿對麵坐著，中間隔著不到一臂的距離。
    “集中精神，”瑞恩站在旁邊，聲音裏沒了之前的稚氣，透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嚴肅，“去感受對方的力量，試著去理解，別想著控製。記住，血契是通道，不是鎖鏈。”
    兩人依言閉上眼。
    胸口那個烙印似的印記微微發燙。
    李正感覺黑鷹的意識像一股帶著砂礫的風，順著那條無形的通路刮過來。
    起初是亂七八糟的情緒碎片，憤怒，焦躁，還有點……茫然？
    緊接著，是更清晰的念頭，最後，畫麵炸開——
    一望無際的草原上，烈馬奔騰卷起草浪；篝火燒得正旺，壯碩的漢子們圍著火堆跳著粗獷的舞；冰天雪地裏，追蹤著一頭比人還高的雪狼，每一次心跳都擂鼓似的響；還有……冰冷的刀鋒切開什麽東西的觸感，帶著黏膩的溫熱。
    “這是……你過去的片段？”李正在意識裏發問，這種感覺太怪了，像是在偷窺別人的夢。
    “嗯，”黑鷹的回應直愣愣地撞進來，“輪到你了。你那個什麽‘觀察員’，過的什麽日子？給老子也開開眼。”
    李正沉默了。
    有些畫麵他不想分享，那些冰冷的實驗室，扭曲的實驗體，還有……毀滅。
    一旦放出去，就像潑出去的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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