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南茅北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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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蘭察和拉旺多爾濟衝進來護在皇帝身前,傅恒也立刻把如懿擒住。
    嬿婉在如懿被擒住後才小跑進來,一邊急道:“皇上,皇上您傷得如何了?黃太醫快來呀!”
    黃元禦慌忙上前檢視,那傷口雖然不深,但畢竟是接近要害,皇帝幾乎要暈過去了。
    他知道厲害,連忙從懷中掏出一瓶安宮牛黃丸,倒出一粒給皇帝服下,這才讓皇帝緩過一口氣來。
    容音撐著一股氣勢痛斥道:“像你這般無情無義、麻木不仁、囂張跋扈的蠢……人!居然也想當聖母皇太後!既然如此,你幹脆一刀把本宮這個皇後殺了!你馬上可以……當太後!豈不更方便!”
    如懿道:“皇後,你沒有和弘曆從青梅竹馬到相看兩厭,你不懂。咱們滿人一向愛惜頭發,以剪發表示愛侶亡去守身堅貞之意。臣妾待心裏的那人,便是如此。從前看不明白,以為他千般萬般都可原諒,如今看得明白,才知他癡戀的是旁人,敬慕的是旁人,疼惜的也是旁人,守著他日日夜夜都是煎熬。”台詞引用自原作)
    明玉含怒道:“你割斷頭發便是要咒皇上賓天,足以證明你對皇上心懷怨望甚至詛咒,弑君動機充足。再加上你之前的下毒,和之後舉刀刺傷皇上的行為,除了刺殺,還能如何解釋!”
    皇帝正由黃太醫包紮腿部傷口,臉色鐵青,胸口因驚嚇、大怒和疼痛而起伏不定,聞言也是略感安慰,皇後主仆這幾句話,直接定死了如懿對他心懷怨望,也並非她表現出來的那般無欲無求,而是為了太後之位甚至可以做出弑君之事的狂徒。
    青櫻跪下:“皇上,奴婢雖然改姓,畢竟身上流著烏拉那拉氏的血,弑君大逆不道,當誅九族,奴婢自知不活,請皇上賜奴婢鴆酒吧。”
    青櫻現在的說法毫無疑問更進一步坐實了如懿刺殺的行為。
    皇帝道:“你既然已經改姓為輝發那拉,就和烏拉那拉氏沒有任何關係。如懿,就讓她一人做事一人當吧。進保、拉旺多爾濟!”他拿出腰上掛的一個繡龍紋荷包:“你們即刻下船去尋福隆安,以此為信物,調集禦前侍衛和行宮守衛,包圍禦船,擒拿刺客!”
    拉旺多爾濟應聲而去。
    水玲瓏脆生生一笑:“先前炩貴妃娘娘說先關押著,看來不必關押了,即刻絞殺了吧。”
    傅恒道:“水姑娘此言差矣。即便是抓了個現行,這樣的案子也得由三法司審過,還得經秋審,由皇上親手勾畫了人犯姓名,推到菜市口驗明正身,然後才處決,若是隨意殺了了事,反而外間猜測紛紛,損及皇上聖譽。再說,刺王殺駕,哪能絞死那麽便宜,怎麽也得淩遲處死,零碎割她個幾百上千刀的。”
    如懿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的,這才慌了。
    要是自己背著刺殺皇上的罪名受極刑死去,皇上想起自己時,隻會充滿怨恨,不會有一絲追懷了。
    而且,如此一來,就沒人能揭穿魏嬿婉的真麵目,她就能永遠得意下去了。
    頂似有一道烈雷轟然炸開,心口一陣陣抽疼,疼得她喘不過氣來。瞬息之間,震驚、傷心、苦澀、驚畏,齊齊湧了上來,翻湧五內。她整個人蒙在當場,口幹舌燥,無言相對。淚水滾燙地燒灼成一片。引用自原作,部分刪改)
    這時,地上的匕首忽然飛起,朝如懿胸口刺去,隻聽“撲”的一聲,匕首沒入如懿心口。
    如懿閉著眼沒有動,如此一來,皇帝回憶今日時,相比怨憤,更會記住自己死於皇後和炩貴妃的合夥陷害和他的失察輕信,有朝一日他會痛悔,會找皇後和炩貴妃秋後算賬。
    恍惚間她似乎看到了年輕時的皇帝,眉目清俊,拿著玉如意,含笑朝她走來。
    就在如懿倒地的瞬間,禦船的窗欞齊齊扣響,橙黃色、鼓鼓囊囊的膨出物突破了窗紗,又有黑泥爭先恐後地流入,仿佛有生命般朝眾人湧來。
    皇帝嚇得僵在椅上,嬿婉幾乎要尖叫出聲,心突突地跳著,王蟾、春嬋護在她身前,進忠上前兩步,急道:“這黑泥危險,千萬不要碰到!”
    他說完這句,自己也感到奇異,自己見過這些黑泥嗎,為什麽會有種莫名的熟悉感,還隱隱感知到危險?
    黑泥分成兩股,朝容音和嬿婉奔去,海蘭察朝黑泥砍去,卻如抽刀斷水一般,刀身隻是穿過黑泥,根本無法阻止。
    傅恒大喝一聲:“保護皇上、皇後娘娘和炩貴妃娘娘!”挺身護在前麵,一手舉刀,一手解下頸上的墨玉雕哪吒佩甩出去。
    這玉佩他拿去找老嫚開過光,也確實將黑泥逼退,但這效果十分有限,不多時,玉佩碎裂,黑泥重新聚集起來,朝容音和嬿婉撲過去。
    水玲瓏棄了琵琶,從桌上拿起一副碗筷,當當當地敲起來。
    “日落西山黑了天,家家戶戶把門關,喜鵲老鵠奔大樹,家雀鵓鴿奔房簷……一請柳、二請黃、三請青狐請狸王……”
    隨著她的吟唱,那六名樂姬一個個吐信子的吐信子,露尾巴的露尾巴,現出本相,三條巨蟒、一隻黃狗、一隻黑狐、一隻黑貓各自站到一角,將黑泥暫時逼退。
    就在這爭取到的一時半刻裏,水玲瓏繼續念道:“驢仙兒,驢仙兒,莫在雲深處流連,莫在洞府裏貪眠,白毛銀蹄踏祥雲,日行千裏賽風旋……”
    海蘭察忽然閉上眼,周身散發出一陣雲霧,雲霧中發出“恢恢”的驢叫,隱隱約約現出一頭驢的輪廓。
    水玲瓏轉向被嚇得僵住的皇帝,伸頭將皇帝的左手小拇指叼住,吮吸在唇齒間,貝齒一扣,竟將小拇指生生咬下。
    皇帝的手上噴出一道血線,他痛叫一聲,直接昏死過去。
    黃元禦也跳了起來:“大仙你這是傷及龍體啊!”
    容音止住傅恒與黃元禦動作,冷靜道:“先給皇上止血吧。”
    水玲瓏輕巧一個跟頭躍到雲霧中的驢背上,將那截手指吐到手心,再次開口時,已經換上一個蒼老的聲音:“開我左耳聽陰府,開我右耳聽陽間,扶生救產,邪祟喪膽,急急如律令!”
    她一邊念誦,一邊左手握住那半截手指,用手指斷麵點向自己雙耳,右手撕開已經被扒開領口的褂子,裏頭穿一件大紅色繡童子肚兜,腹部裹著畫了符咒的紅綢,露出的肌膚上也畫滿符咒。水玲瓏雙手結印,紅綢落在地上,一節節展開,平鋪在地麵。
    “嗚哇——嗚哇——哈哈哈!”嬰兒的哭聲、笑聲四起,幾名圓圓腦袋藕節手腳的男女嬰兒,憑空出現在紅綢上,沿著綢緞或走或爬,每多走一步,紅綢便往前延伸出一段,而黑泥也被逼退一段。
    紅綢上漸漸擠滿了嬰兒,奶聲奶氣的哭聲和笑聲此起彼伏,生命的顫音,漸漸逼退了“空”與“死”。
    那橙黃的膨出漸漸退縮,變成一隻沙蚤般的小蟲子蜷縮在窗外。水玲瓏張嘴一吸,將那小蟲吸進口中。然後她輕巧從海蘭察肩上翻下,順手拉過一把椅子讓昏睡的海蘭察坐在上麵,才撿起地上的衣裳重新穿上。
    地上滿是殘餘的黑泥,一坨一坨黏糊糊的。
    就在此時,皇帝醒了過來。
    嬿婉、黃元禦和進忠剛鬆口氣,就見到一坨黑泥忽然從地上一躍而起,瞬間飛向皇帝。
    就在這千鈞一發的瞬間,容音擋在皇帝身前。
    皇帝驚叫一聲:“琅嬅!”
    他很少叫皇後的閨名,如今脫口而出,可見是真急了。
    嬿婉、傅恒和其他人也驚叫道:“皇後娘娘!”
    那黑泥堪堪飛到半空,便炸開來,散落在地。
    皇後似乎是鬆了一口氣,轉過身跪倒在皇帝麵前:“幸而這邪物已是強弩之末,不曾傷及龍體。”
    皇帝大為動容,忙道:“皇後,快起來,到朕跟前來!”
    他試圖站起身來,但略一動,大腿根部便傳來一陣疼痛,讓他又癱了下去。
    容音垂著眼站起,兩步走到皇帝身前,皇帝憐惜地牽過她的手,剛想抬起另一手覆蓋住她手掌,手指傳來的劇痛就讓他放棄了這個動作。
    而就在此時,皇帝眼中的心疼忽然凝固。
    他看到,皇後露出的手腕上,小小的黑色泥點頑固地黏著,很快沒入了她的肌膚。
    皇後的低語在他耳邊響起:“臣妾不想再因怪力亂神之事讓傅恒和炩貴妃,還有其他人徒增憂慮,不要說出去,可以嗎?”
    那邊嬿婉也撲上來,急得連禮數都顧不得了,大聲道:“皇後娘娘,您……”
    她一句話說不出來,眼淚滾瓜似地落下。
    容音安撫道:“好了好了,本宮這不是沒事嗎,這麽大了還哭鼻子,沒得讓別人笑話。”
    皇帝深吸一口氣,也跟著安撫嬿婉:“沒事了,沒事了。”
    水玲瓏神色平靜,暗暗鬆開掐訣的手,朝瓔珞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
    瓔珞報以一個讚許的眼神。
    那些黑泥失去威能後與普通泥漿無異,一點基礎的法術就能隨意操控,就算沾到身上,也不過是有點髒,洗幹淨就行了。至於皇帝眼見黑泥沒入皇後皮膚的景象,隻是一點迷惑視覺的小把戲罷了。
    在皇帝的眼裏,下搖香菇當然是如懿所為,但以他無事也要生疑的性子,將來麵對這搖香菇癮以及由菇毒引發的痰迷心竅時,會不會回想起這一段時日以來敖登帶頭給他送的那些生痰助膩、加重中毒症狀的燉湯,進而懷疑富察氏或是二阿哥夫婦是否摻了一腳,甚至懷疑起當時“不經意”提起搖香菇效用的大阿哥,也是兩說。
    雖然到時候敖登定然有一番說辭,皇帝也未必敢發作,不過能除去潛在風險,當然是最好的。
    如今容音的行為,既能徹底打消皇帝對皇後母子和富察氏產生疑心的可能,又能為她們的脫身做個鋪墊,最重要的是,將計劃推進到最後一步,奪走如懿的“死亡”。
    如懿抽了一口氣,又睜開眼睛,死死看向皇帝這邊。
    在她眼中,皇帝眼中隻有圍繞著他的皇後和炩貴妃,連一個眼神都沒給地上的她。
    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一隊人馬衝進船閣,為首的瑪清阿和福隆安二話不說,拔刀架在還躺在地上的如懿頸上。
    傅恒沉聲道:“來人!剝去她的官女子服製,檻送京師,打入天牢!”
    如懿沒有動,隻是呆呆地看向上方。
    破曉時的一絲微光,撕裂了夜幕沉沉。
    天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