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回宮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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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霽……”宮遠徵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喉間湧上腥甜的血氣,“你答應過我的……要和我一起看遍人間四季……”
    山風嗚咽著卷起兩人的衣袍,遠處雷雲未散,紫色的電光還在天邊遊走。
    宮遠徵將雲雪霽緊緊摟在懷中,生怕一鬆手,他就會化作一縷青煙消散。
    宮遠徵的淚水混著臉上的血汙,在雲雪霽的衣襟上暈開一片暗紅,顯得格外狼狽。
    “你說過的,要在一切結束之後與我隱居,”他哽咽著,手指穿過雲雪霽散亂的長發,“你還答應我要去看江南的杏花春雨……你怎麽可以食言呢?”
    懷中的身軀越來越冷,宮遠徵慌亂地解開自己的外袍,將雲雪霽嚴嚴實實地裹住。
    宮遠徵像個迷路的孩子般無助,隻能徒勞地搓著雲雪霽冰涼的手指,嗬出熱氣想要溫暖他。
    卻忘了懷裏的人天生體寒。
    “你醒醒……看看我……”他的額頭抵著雲雪霽的,淚水順著鼻梁滑落,滴在她緊閉的眼瞼上,“我求你了……別丟下我一個人……”
    就在這絕望之際,宮遠徵突然感覺到懷裏的人一抽一抽的,他猛地睜眼,看見雲雪霽的睫毛輕輕顫了顫,唇邊帶著虛弱的笑意。
    “阿霽!”他驚喜地呼喚,聲音裏還帶著未散的哭腔。
    雲雪霽睜開一雙疲憊的眼,用手撫上宮遠徵髒的像是剛在泥汙裏滾過的臉。
    “傻子……”雲雪霽氣若遊絲地說,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活人和死人都分不清了……”
    宮遠徵正想說什麽,突然聽見天邊傳來一陣嗡鳴聲。
    他們抬頭望去,隻見雷雲之中飛出二藍一粉三顆蓮子,那些蓮子在半空中旋轉著,散發出溫暖的光暈,漸漸舒展綻放——兩朵湛藍如深海,一朵粉嫩若朝霞。
    蓮花綻放的瞬間,光芒大盛。
    待光華散去,三個瓷娃娃般精致的小人兒懸浮在空中,慢慢飛到宮遠徵與雲雪霽懷裏。
    宮遠徵眼裏滿是慈愛,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輕輕碰了碰落在懷裏的小人兒。
    那瓷娃娃般的藍衣男童咯咯笑著,用柔軟的小手抱住了他的指尖。
    本著女娃娃就是用來寵的,就讓女娃子當了老幺。
    三個娃娃分別取名宮曜徵、宮明徵與宮靈徵。
    孤山派上下尤其是宮門的百位紅玉侍衛很快便知曉了三位小主子的到來 ,實在是這場雷劫動靜太大了,他們想不知道都難。
    宮曜徵少年老成,不過是個繈褓嬰兒,整日板著個臉,像極了他的大伯宮尚角;
    宮明徵則是個安靜的孩子,自出生就不曾哭鬧過,倒是更像宮遠徵;
    唯有宮靈徵不知像誰,性子活潑好動,一雙大眼睛滴溜溜地轉,整日咯咯笑著,纏著雲雪霽和宮遠徵要抱抱。
    雲雪霽他們是等參加完上官淺的婚禮之後才離開的,那個時候雲雪霽的身體也養好了,考慮到帶著三個孩子本身也走不快,索性就當遊玩一趟,畢竟下回出來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從宮門出來。
    他們啟程那日,官道兩側的垂柳正抽新芽。
    宮遠徵特意換了輛青帷馬車,車轅上掛著鎏金鈴鐺,隨著行進發出清越的聲響。
    他們一行人一路上遊山玩水,原計劃七八日就能走完的歸程,卻在經過嘉興城時拐了個彎去了江南。
    這一停,便是五年的浮光掠影。
    他們在姑蘇的評彈館裏消磨過整個雨季,琵琶弦上淌出的《鶯鶯操琴》成了孩子們最好的搖籃曲;無錫滿城的金桂落雨時,宮遠徵抱著熟睡的小女兒站在惠山泉邊,雲雪霽的發間落了幾星桂子,被他輕輕拂去時,驚起停在石橋上的白鷺。
    宮遠徵每月都會往宮門寄信,信箋上沾著不同地域的氣息——揚州的瓊花、金陵的雲錦碎片、杭州龍井茶田裏摘的嫩芽。
    而宮尚角的回信總是如期而至,素白信紙上寥寥數語,卻在每個字的折筆處都透著隱忍的力道。
    這讓五年前就收信要回來的宮尚角直接一整個望眼欲穿。
    他想見見那個人,還想見見那個人的孩子。
    宮門外的山茶花開到第五輪時,他們終於望見了熟悉的青灰色城牆。
    小女兒趴在雲雪霽肩頭,忽然指著遠處驚呼,“娘親看!好紅的燈籠呀!”
    說來也巧了,等宮遠徵與雲雪霽七拐八拐的回了宮門,正趕上宮紫商與花公子之女花雲瀾的滿月酒。
    提前收到宮尚角書信的宮遠徵挑眉,“看來花公子終於得償所願了。”
    話音未落,角樓方向突然傳來渾厚的鍾聲。
    一隊提著鎏金宮燈的侍女迎麵而來,領頭的姑娘笑吟吟行禮,“徵公子、夫人可算到了,我們大小姐早聽聞二位與三位小主子要回來,正等著二位喝滿月酒呢!”
    宴席設在商宮最大的水榭裏。
    宮尚角站在朱漆圓柱旁,手中茶盞的水麵映出來客的身影——雲雪霽帶著三個孩子穿過回廊。
    這麽多年過去了,歲月倒是不曾薄待了他。
    “曜徵見過伯伯!”宮曜徵執禮一拜。
    宮明徵緊隨其後,獻寶似的拿出一把匕首,“這是神仙爹爹親手打造的!”
    宮靈徵卻害羞地躲在雲雪霽身後,隻露出一雙酷似雲雪霽的含情眼。
    宮尚角蹲下身平視孩子們,給他們補上了數個遲來的滿月禮,周歲禮以及生辰禮。
    完事之後,宮尚角起身癡癡地盯著雲雪霽,喉結滾動幾番,才低啞道出一句,“回來就好。”
    雲雪霽側眸望去,正對上宮尚角的目光——那雙總是沉靜如深潭的眼睛,此刻竟翻湧著她從未見過的情緒,像是壓抑多年的風雪終於尋到裂隙,無聲傾瀉。
    短短四字,卻似耗盡半生氣力。
    宮尚角克製地問,“還走嗎?”
    雲雪霽輕聲應道,眼底漾開溫柔的笑意,“不走了。”
    歲月匆匆,宮曜徵、宮明徵與宮靈徵三個孩子皆已成年。
    宮尚角卻始終未娶。
    角宮的庭院裏永遠擺著兩把藤椅——
    一把擺在老梅樹下,他常坐在那兒批閱公務;另一把擱在回廊轉角,偶爾起風時,會輕輕搖晃,像是有人剛剛起身離去。
    他將宮曜徵一直視若己出,不過宮門上下皆知,宮曜徵雖為徵宮子,卻早已被默認為角宮的繼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