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賣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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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守衛跌跌撞撞地闖進來,稟報密室中的靈石不翼而飛時,方升手中的茶盞微微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在手背上都渾然不覺。
    他緩緩放下茶盞,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枚沉寂七年的漆黑令牌。
    整整一日,方升都如坐針氈。
    族中子弟們見他頻頻望向天際,還以為家主在擔憂礦脈之事。
    直到夜幕低垂,他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臥房,望著窗外那輪血月,終於下定決心——若明日再無消息,便動用令牌。
    這七年間,方家早已今非昔比。
    雖然此界修士無法直接吸收靈石修煉,但憑借礦脈帶來的龐大資源,方家在煉器、丹藥等領域突飛猛進。
    當年懸掛人頭的慘狀震懾四方,周邊家族紛紛來投,就連那幾個在百戰玄門擔任長老的世家,如今也要給方家三分顏麵。
    方升剛轉身欲歇息,猛然瞥見床榻邊靜立著一道黑影,驚得他渾身寒毛倒豎。右手本能地按上刀柄,卻在電光火石間注意到黑影腰間那枚熟悉的玄鐵令牌。
    “前輩?”方升急忙收勢,抱拳深施一禮。
    冷汗順著背脊滑下——能悄無聲息潛入他臥房的,放眼整個西界也找不出幾人。
    那木傀靜立如枯木,粗糙的麵容在燭光下顯得格外詭異。
    方升等了半晌不見動靜,小心抬眼打量,頓時心頭劇震。
    這具傀儡通體呈青灰色,表麵布滿天然木紋,竟似活物生長而成。
    更可怕的是,它周身散發的靈壓竟隱隱壓得他喘不過氣。
    “築基後期...不,近乎圓滿的威壓...”方升喉結滾動。
    作為煉器世家之主,他自然看出這絕非普通傀儡——無需靈石催動,自成循環的靈力流轉,簡直聞所未聞。
    突然,木傀胸口亮起七個幽綠符文:
    「明日午時,後山一敘」
    字跡未消,傀儡便如枯木逢春般舒展枝丫,轉瞬間化作一叢青藤沒入地縫。
    方升急忙俯身探查,卻連半點木屑都未留下,唯有窗前月光如水,映得那枚漆黑令牌泛起森冷寒光。
    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方升便已披衣而出。一夜未眠讓他的眼角布滿血絲,握著令牌的手掌時鬆時緊。
    穿過回廊時,灼熱的氣浪撲麵而來——練武場上,一杆赤焰長槍如火龍狂舞,槍鋒過處空氣扭曲,火星四濺。
    那青年赤裸的背脊上,暗紅色的火紋隨著槍勢明滅,正是將方家《焚焰槍訣》練至“燃紋”境界的特征。
    “給爹爹請安。”青年收槍而立,槍杆插進青石板的瞬間,竟將周圍三尺內的石板燒得通紅。
    方升望著這個曾經疼愛的六郎,喉結微微滾動。自從五郎慘死,這孩子就像變了個人,每日寅時便來練槍,可父子間再不複從前把臂練武的親密。
    “嗯。”方升淡淡應了聲,腳步未停。
    擦肩而過時,他瞥見兒子手臂上新增的灼傷——那是修煉《火骨功》到第五層必經的“火毒蝕體”,心頭突然如被烙鐵燙過。
    遠處礦場傳來風箱的呼嘯聲,方升握緊腰間令牌,小臂上盤踞的火龍刺青突然亮起紅光。
    “修仙世家...”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在那位眼中,方家這些焚金熔鐵的功法恐怕與灶火無異。但為了族中這些在晨光裏揮汗如雨的兒郎,為了祠堂裏那些被香火供奉的牌位,就算要被真火焚身,他也要從那人嘴裏挖出突破桎梏的秘法!
    山道上熱浪扭曲著空氣,方升離去的背影如同燃燒的炭塊。
    練武場中,六郎的槍勢突然一滯,一滴淚水還未落地就被槍身蒸成白氣,混入漫天飛舞的火星裏。
    方升本以為自己是第一個到達後山的,卻沒想到第一縷晨光才剛剛穿透山嵐,就看見那位神秘老者獨坐潭邊,手持一根青竹釣竿,在平靜的水麵上投下細碎的漣漪。
    “來了?”老者頭也不回,隻是用釣竿指了指身旁早已備好的另一副漁具。方升會意,輕手輕腳地在旁邊石凳上坐下,學著老者的樣子掛餌拋竿。
    晨霧漸漸散去,潭水映著朝霞泛起金光。奇怪的是,明明同樣的釣位、同樣的魚餌,老者那邊浮漂紋絲不動,方升的魚線卻頻頻顫動。
    不到半個時辰,他的魚簍裏已經裝了七八尾肥美的銀鱗魚。
    “許久不釣,技藝都生疏咯。”老者突然搖頭自嘲,將空蕩蕩的釣竿收起。
    方升握著剛釣起的魚不知所措,卻見老者忽然展顏一笑:“莫緊張,老夫約你來本就不是為了釣魚。”他指了指天邊剛過樹梢的太陽,“誰讓你來得這般早,我隻好臨時改主意準備午膳了。”
    篝火“劈啪”燃起,老者熟練地刮鱗去髒。
    方升注意到他處理魚的手法極為老道,每一刀都恰到好處地避開苦膽。雖然結丹修士早已可以辟穀,但老者烤魚時專注的神情,就像在對待什麽珍饈美味。
    “嚐嚐?”老者遞來一串烤得金黃的魚,魚皮上還滋滋冒著油花。
    方升小心接過,發現魚腹裏竟塞著幾片山間采來的香草,這手藝比起方家的廚子都不遑多讓。晨風拂過潭麵,帶著烤魚的香氣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威壓,讓他既不敢推辭,又不敢輕易下口。
    楊雲天慢條斯理地翻轉著另一條烤魚,油脂滴落在炭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
    他眯著眼睛,似乎完全沉浸在烹飪的樂趣中,半晌之後,陶醉地嗅了嗅香氣,滿意地點點頭:“說說看,方家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方升放下咬了一半的烤魚,恭敬答道:“托前輩的福,這幾年來方家勢力範圍已擴展至三百餘裏。族中商議,打算用二十年時間,在整個西界站穩腳跟。”
    楊雲天知道對方所說的西界就是整個西邊,此地呈三足鼎立的局勢,分為西界、北界與東界。而每一界最大的地盤,恰好就是那三派當中的家族所把持。
    “二十年?”楊雲天嗤笑一聲,隨手撒了把香料,“太慢了。”
    方升心頭一緊。這樣的發展速度,在族中已經被認為是過於激進,不少族老都主張應當穩紮穩打。
    “五年。”楊雲天伸出油膩膩的五根手指,“我要方家五年內掌控整個西界,二十年內成為此界霸主。”
    方升倒吸一口涼氣,烤魚從手中滑落。這個目標在他看來簡直天方夜譚。
    楊雲天之所以如此麻煩,自然有其原因。作為此界唯一的結丹修士,若要強行鎮壓這些築基家族,不過是翻手之間的事。
    但修行數百年的經驗告訴他,單純的武力征服往往適得其反。
    這些紮根此界千百年的家族,誰沒有幾張保命的底牌?更何況,他真正的目的從來不是在此稱王稱霸。
    楊雲天需要的是一個完整的情報網絡。
    隻有將分散的各大家族整合起來,編織成一張覆蓋整個地域的大網,才有可能捕捉到那些關於離開之路的蛛絲馬跡。
    每一部家傳功法,每一處古老遺跡,甚至是那些被視作荒誕不經的民間傳說,都可能藏著關鍵的線索。
    而要挖掘這些深埋的秘密,就必須建立一個真正大一統的秩序。
    “前輩...”方升喉頭發緊,烤魚的香氣突然變得刺鼻,“西界三大世家雖已勢微,但百戰玄門背後還站著...”
    “站著那些連築基後期都突破不了的廢物?”楊雲天突然翻轉魚身,火星“劈啪”爆開。
    他指尖竄起一簇青色火苗,那火焰竟在空中凝成鎖鏈形狀,“如果我說此事辦成之後,能解決你等無法突破的桎梏,你又當如何?”
    “突...突破?”方升雙目驟然充血,手中的烤魚“啪嗒”掉在地上。
    這不正是他甘願與虎謀皮所求的嗎?
    但轉念一想,冷汗便浸透了後背——眼前這位分明是把方家當刀使,若這把刀折了,人家大可換一把新的。而方家...那三家的慘狀還曆曆在目。
    “前、前輩...”方升嗓音嘶啞,“我方家雖今非昔比,但那三家畢竟根基深厚,若是硬拚...”
    “方升啊方升!”楊雲天失望地搖頭,手中烤魚突然化作飛灰,“初見時那份隱忍與智謀去哪了?莫非幾年順遂日子,就讓你眼裏隻剩蠻力了?”
    方升冷汗涔涔,後背衣衫盡濕。
    確實,在聽到“突破”二字的瞬間,他腦海中閃過的竟是將三家斬盡殺絕的念頭。
    “前輩,我...”
    話未說完,一枚玉簡已拋到懷中。方升展開一看,竟是標注著附近五處未知靈脈的詳圖,最近的一處距離方家礦場不過七十裏。
    “靈石管夠。”
    楊雲天掌心突然凝聚出一團墨綠靈氣,隨手拍在旁邊千年古柳上。
    樹幹頓時扭曲變形,化作一尊丈二高的青木侍從,體表浮現的靈紋比昨夜所見更為玄奧。
    方升瞪大雙眼,隻見老者指尖雷光乍現,一個古樸的“夔”字銘文被打入木傀眉心。霎時間,那木傀雙目泛起靈光,竟透出幾分生靈才有的神韻。
    “接著。”黑色令牌淩空飛起,在老者掌心化作青木紋令,“此傀隻聽你一人調遣。”令牌入手時,方升分明感受到其中蘊含的磅礴生機。
    “五年。”楊雲天的身影開始虛化,“我要看到整片西界...”話音未落,人已如晨霧消散,唯餘潭邊烤魚的篝火仍在劈啪作響。
    那尊青木侍從單膝跪地,眼中雷紋明滅,靜候著第一個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