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欒川書院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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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縣令:“……”說實話,你這愚笨的模樣,實在不是會騙人的樣子。
“你是遊俠,不是參加科舉的書生,與他並無什麽利益紛爭,又自北地而來,無冤無仇,並無殺他的理由。”蕭珺說。
“你既然知道我是遊俠,就該知道我們遊俠的規矩,說不定我是與誰做了交易,特地來殺他滅口的呢?畢竟生活所迫,遊俠也是要吃飯的呀。”霍青竹據理力爭,說著說著,又覺得不對,“咦,你怎麽知道我是北地人?”
“因為隻有北地才會管蜘蛛叫做蟢子。”蕭珺說完,繼續解釋為何不懷疑他:“你雖然穿布衣,但是家境應該不差,不像是會是迫於生計而去殺人的。”
“這又是為何?”
“這位少俠……”宋縣令忍不住了,說:“就你這把劍鞘,工藝精湛,可不是尋常富貴人家能得到的。”
“原來如此。”霍青竹點頭,他咧嘴笑了笑,然後一下子跳了下來,站在兩人麵前,又說:“這劍也可能是我偷來或者搶來的啊。”
宋縣令現在不覺得這少年品性淳質了,他現在有點兒想打他。
蕭珺懶得理他,想要繞過他往書舍那邊走,卻被霍青竹攔住。
“說呀,你怎麽不說這劍是我偷來的?”霍青竹笑嘻嘻地問。
蕭珺眉頭一皺,冷冷開口:“方才在灶房時,你聽到聲響時第一動作是摸劍柄,動作純熟。你的布衣已然有些褪色,可唯有佩劍處顏色仍深,這應該是因為此處長久佩劍,少曬日光的緣故,最重要的……”蕭珺一手抓住霍青竹的手腕,令他手心向上,另一手掰開他的手指,道:“你手上有練劍的老繭,其中一處與劍柄痕跡一模一樣……所以這把劍不僅是你的佩劍,我猜,你還佩了此劍多年。”說到此處,蕭珺抬眼,看向霍青竹,問:“我說的可對?”
霍青竹一愣,然後馬上收回手,嘀咕:“少動手動腳的。”抬眼看了眼蕭珺,又說:“算你都說準了。”
“好了,官府查案,你不要再耽擱裴大人的時間。”宋縣令開口。
霍青竹看了看宋縣令,又看了看蕭珺,最後張了張嘴,臉上露出些許乖順。
宋縣令不解其意,蕭珺卻是一笑,說:“你這般胡攪蠻纏,不過就是想讓我們排除你的嫌疑,霍青竹,你是不是想著,要跟著我們查案?”
霍青竹的臉立刻亮了起來,他笑了,再次露出了那顆小虎牙。
“可以嗎?”他的眼中湧上期待,讓人不忍心拒絕。
蕭珺笑容更大。
“當然……不可。”蕭珺一個變臉,從麵帶笑容到麵無表情,快得令人猝不及防,她冷哼一聲,看都沒看霍青竹一眼,直接對縣令說:“宋大人,我們走。”
*
趕走了霍青竹之後,蕭珺跟宋縣令去了後山的案發現場。
“梁柏澤的屍體就是在這裏發現的。”蕭珺與宋縣令站在一片竹林中,宋縣令指著一叢竹子示意道。
此時一陣清風吹過,蕭珺仰起頭,看著天上一片片竹葉落下,又看向山下書院的屋舍,接著環顧四周,淡聲道:“若非發生了命案,此處倒是個風雅之地。”
梁柏澤腦後有傷,死前曾被人以重物擊打。蕭珺四下看了看,見竹林裏有不少大小不一的石頭,一時倒也分不清,那‘重物’,到底是不是這裏的某一塊石頭。
“若是將死者的頭發剃掉,將傷處的形狀與這裏的石頭一一比較……”應該就能找出到底哪一塊是傷人的石頭了。
“不不不,這可萬萬不可!”蕭珺才說了個開頭就被宋縣令慌忙打斷,道:“這些石頭又沒有特殊的形狀印記,哪裏有那麽容易就確認腦後上是否為它們擊打所致?若是比較不出來,又無故將死者頭發剃了……梁老家主怕是真的要鬧到長安啊!”
蕭珺抿了抿嘴,眼睛依次掃過石頭,沒有吭聲。
宋縣令見她還沒有打消念頭,繼續道:“裴主簿,即便您知道了腦後傷為哪塊石頭所致,又能如何?”
“自然是分析案情。”蕭珺指著近處的一塊石頭說:“若傷處是這塊石頭所致,那便是凶徒打暈死者後,隨手將石頭扔在了這裏,然後用某種銳器殺了死者。可若是另一塊石頭所致呢?”蕭珺指著更遠處的一塊看起來很適合打人的石頭,說:“凶手又為何要那樣做?為何要把石頭拿到稍遠的地方才扔掉?”
而且凶手若是手中已持有利器,又為何要先拿石頭將其砸暈?還有,按照驗屍格目的記錄,屍體上並無抵抗過的痕跡,這又是為什麽?就算是熟識之人,又怎麽才能讓梁柏澤毫無抵抗地被打暈?
蕭珺想要在頭腦中重現凶手作案的過程,可是不論是驗屍還是現場痕跡,所得信息太少,著實叫她巧婦難為無米之炊。
“這殺人行凶畢竟不是尋常事,凶手心慌意亂也有可能做出非常人之舉,不能以常理推斷。”宋縣令不讚同道:“更何況,從發現屍體到下官帶人前來,不知多少人曾出入此地,這些石頭的位置說不定早就被移動位置了。”
蕭珺嘖了一聲,到底沒有再提剃頭發比對傷處的話題了。
宋縣令才悄悄鬆了一口氣,就聽見蕭珺又開口,“若是刺向胸口,當有鮮血噴濺才是,為何這附近不見任何痕跡?”
“裴主簿有所不知,案發過後連著下了幾日大雨,這附近的痕跡是被衝刷得幹幹淨淨的。”
“凶手衣服上應該也有血跡才對,這可衝不掉。”
宋縣令歎了口氣,說:“案發後我們也第一時間搜查了書院,甚至查看了所有人的衣物,但是並未發現血衣。”看蕭珺又要開口,宋縣令趕忙接著說:“我們也特地問過,近來天氣炎熱,這期間並未有人燃過火盆,也沒有在房間中發現任何衣物燃燒的痕跡。”
蕭珺悻悻閉上嘴,宋縣令心裏暗暗得意,心想總算在事後調查上,他沒有被挑出錯漏。但轉念一想,這又有什麽可高興的,早日找到血衣,他們才能早日破案呀。
這般一想,宋縣令又垂頭喪氣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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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過案發現場之後,蕭珺跟宋縣令開始找學生問話。
蕭珺:“在你看來,梁柏澤是個什麽樣的人?”
學子甲:“梁兄詩文策論俱佳,詩酒風流,乃是我等楷模,如今卻……真是讓人痛心!裴大人,請一定要找出殺害梁兄的凶手!為他伸冤!”
學子乙:“梁柏澤不羈不拘,令人欽慕。他在書院裏的人緣極佳,也就是徐修傑那等傲慢之人才會不喜梁兄。”
學子丙:“嗤,都說他風流不羈,我卻覺得他裝腔作勢。”
學子丁:“學生……學生平日裏專心讀書,於梁……梁柏澤的為人並不是很了解。”
學子戊:“梁柏澤?就那麽回事兒吧。都說他詩文策論俱佳,但在我看來他的詩文刻意追求辭藻華麗,實則空洞無物。至於策論更是如此,流於空想罷了。不過就是一張臉長得好看,這才叫他得了青樓名妓喜歡,得了個風流不羈的名頭罷了,要我說……咦,我沒有名字嗎,你為什麽隻寫個戊字?”
徐修傑靠著個華美舒適的隱囊,正在滔滔不絕,一抬頭,看到蕭珺寫在紙上的記錄,立時不滿。
蕭珺寫完最後一句,然後放下筆,抬頭瞥了一眼徐修傑,清清冷冷地說:“你應該慶幸自己在本官這裏隻是學生戊,畢竟被我寫下姓名,可不是什麽好事。”說完,蕭珺將目光收回。徐修傑的房間叫他布置得花花綠綠,晃得蕭珺眼睛疼。
徐戊:“……”
蕭珺再問:“書院裏,誰與梁柏澤不睦,或有仇怨?”
學子甲:“那肯定是徐修傑,他雖是河南尹公子,卻一向羨慕梁兄才學,定一直嫉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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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子乙:“若說會如此加害又要折辱於他的,我隻能想到一人。”
“誰?”
學子乙:“男人婆啊!大人您來時應該看到了,就是那個半點女子模樣都無的甄月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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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子丙:“甄月月啊,她確實與梁柏澤不合,她之前曾告去先生那裏,聲稱梁柏澤輕薄於她。”
“聲稱……”蕭珺重複著學子丙的用詞,玩味道:“你不相信甄月月所言?”
學子丙的表情有些糾結,思索了片刻後道:“我雖不太喜歡梁柏澤,覺得他裝腔作勢,但也得承認他長得人模人樣,頗得女子喜愛。他那樣的人,倒也不至於去輕薄甄月月那種男人婆吧。”
聽到這番自覺公允的話,蕭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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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子丁:“這個……學生不是很清楚。倒也曾聽說過甄娘子所言,但在下覺得……”學子丁抬眼瞄了眼蕭珺,拿起麵前的陶杯將杯中清水一飲而盡,然後低聲道:“不像是真的。”
“不過兩盞茶的功夫,你已飲了三杯水,怎麽,你很口渴嗎?”蕭珺好笑道。
“學生……學生晨間用多了醃菜,這才頻頻口渴。”
蕭珺點點頭,又問:“你先前不是說不了解梁柏澤嗎?又怎麽會知道他不會做這種事?”
學子丁立刻又道:“……是學生妄言了。”
蕭珺點點頭,看著他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後在“學生丁”後麵寫下他的名字——賈文彬。
賈文彬的房間跟徐修傑的簡直是兩個極端。房間中隻有床榻和一張小桌。桌上除了書卷,也就隻有一個陶壺和一個陶杯,簡單粗糙。
“案發當夜你可曾出去過?”蕭珺問賈文彬。
“學生不曾。”賈文彬恭敬地回答。
“真的?”蕭珺又問:“連茅廁都不曾去過嗎?”
“不曾。”賈文彬又答。
蕭珺笑了笑就沒有再繼續發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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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戊:“我嫉妒他?我策論明法樣樣不輸於他,不過是詩文沒他華麗罷了,且我們徐家在上皇和陛下那都有名有姓,我有什麽可嫉妒他的?裴大人你剛才不就是用著一點挑撥離間的嗎?”
徐修傑的伯父,徐友徐大將軍曾在武安帝仍是公主時隨其出征,簡在帝心,故而徐修傑說的也不算錯。
蕭珺沒理會他的挑釁,點頭表示讚同,然後問他:“本官聽別的學子提及,書院有一位女子學生,叫甄月月的……”
問題還未說完,徐修傑就立刻坐直了身子說:“對,那個甄月月可是我們書院有名的母大蟲,成日裏舞刀弄劍的,哼,還說要去考什麽武舉,真以為會幾招功夫,自己就能像上皇一樣了嗎,要我說……”
“我想問的是,聽說她與梁柏澤有些齟齬,你可知此事?”蕭珺皺眉打斷了徐修傑的絮叨。
徐修傑愣了一下,想了想才明白蕭珺問的是什麽。他似乎有些不高興,偏過頭,說:“嗯,是有這麽一回事。”
“你覺得甄月月有可能是凶手嗎?”
“凶手?”徐修傑瞪大眼睛,立刻說:“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