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欒川書院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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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柏蘇看著棋盤沉思片刻,問:“裴大人是針對黑子而言,還是白子而言?”
“不論黑白,皆是如此。”
梁柏蘇沉默片刻,點了點頭,道:“確實如此。”
不過蕭珺來此並非是為了研討棋藝,於是很快便問起了正事。
梁柏蘇當日一直獨自呆在房中,並無外出。
蕭珺又問了幾個問題,其對答也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不論神態還是語氣,都泰然自若,並沒有什麽異常。
最後,蕭珺問:“先生可知,梁柏澤生前與何人有仇怨?”
“雖說阿澤是在下的族弟,可他為族長嫡孫,我卻隻是旁支,且他平日裏學業繁忙……”說到此處,梁柏蘇略去了後麵的話,露出了些許赧然的神色。
宋縣令明白了,看來這對兒族兄弟平日裏並無過多交往。
蕭珺點點頭,又隨意問了些問題,便起身告辭,往其他先生們的居所走去。
除了山長,欒川書院的先生一共有八位,其中五位有家室,日暮時皆騎馬歸家,當日隻有三位沒有家室的留在書院裏。
除了教授棋藝與法令的梁柏蘇,還有一個教騎射武藝的李先生,以及教授琴樂的錢先生。
那一夜抄書的學子不僅看見了梁柏澤的身影,還聽見了錢先生的琴聲與李先生的……如雷鼾聲。所以宋縣令覺得這三位先生的嫌疑應當可以排除。
至此,書院中人已經全數問遍。
“裴大人,天色不早,可要先歇息,明日再議?”宋縣令問。
“不急,我還需要在書院走一走。”
宋縣令原本以為蕭珺還要找什麽人詢問,誰知她真的隻是在書院來來回回地走著,一邊走還一邊算計著用時。
她先是從先生們的住處走到後山,又從後山走到花園,經過那一大片紅紅藍藍的紫陽花,又去了女子的舍房。
等到最後蕭珺從女學子們的舍房走到浣衣處時已是日暮時分,之前在花園中吵架的學子們也盡數散去,畢竟再怎麽吵,飯還是要吃的。趙大娘做飯那麽好吃,錯過可就不好了。
蕭珺站在浣衣房外,看著外麵沉思。
“裴大人,這裏可有不妥?”宋縣令問。
“甄月月是何時回去取皂角?”
“她說是亥時初。”
“徐修傑又是何時去的茅廁?”
“好像……也是亥時初。”宋縣令答完,腦中飛速劃過剛才蕭珺所走地路線,立刻道:“這兩條路線有交匯之處,且途中空曠,若是兩人都在亥時行動,那應該會見到彼此才是!”宋縣令越說眼睛越亮,興奮道:“難道是這二人合謀殺了梁柏澤?可是為什麽?裴大人,我們可要傳喚二人,細細審問?”
“不急,這兩人又跑不了。”蕭珺看著天色,轉頭問宋縣令:“宋大人可能騎快馬?”
“並無問題。”宋縣令回答。
“那我們今夜就回欒川縣城。”蕭珺說。
“哎?”宋縣令一時有些沒反應過來。
“若是現在啟程,還能去青樓轉一圈兒。”蕭珺說。
“青樓?!”因為太過震驚,宋縣令的聲音甚至有些破音。
“不論是男女學子,喜歡他的還是討厭他的,都提到梁柏澤這人風流倜儻,頗得青樓女子青睞,難道縣令沒想過去向青樓女子問詢一下他的為人嗎?”
“這……我倒是未曾想過。”宋縣令問起了一直令他有些不解的事:“我們是要查凶手,裴大人為何如此執著於探知梁柏澤的為人?”
“殺人的原因,無非情財名利,我們不知凶手是誰,因何作案,自然要從死者的為人查起。”蕭珺說著,走向馬房,跟宋縣令兩人牽出自己的馬,翻身而上,道:“而且,縣令難道不覺得這個梁柏澤的為人,聽起來頗為矛盾?”
“何處矛盾?”宋縣令跟著問。
“不說別的,梁氏家規森嚴,家主守舊古板……一個守舊古板之族卻出來了一個混跡青樓的風流才子……”蕭珺緩緩道。
蕭珺這麽一說,宋縣令也覺得是有些奇怪。
“如此說來,確實不同尋常……梁氏家規森嚴在欒川一帶是出了名的。”宋縣令說:“梁氏很重規矩,對子嗣品性要求亦是嚴格。聽說十幾年前有個梁氏子,因為好男風,為了個男寵鬧得闔家不寧,被其妻告到了族長那裏。梁氏族長,也就是梁光弘一怒之下,想要處死男寵,梁氏子卻攔著不讓,後來不知發生了什麽,最後竟是將那梁氏子除了族。”
“還有這等事?”蕭珺問:“後來那被除族了的梁氏子如何了?”
“不知。”宋縣令搖頭,道:“我也隻是來此上任時聽縣丞提起而已。不過,被除族的大族子弟,習慣了衣來伸手飯來張口,沒了家族供養,若非本人能力極為出眾,怕是難有什麽好的下場。”
蕭珺點頭。
之後兩人快馬加鞭,一路趕到了欒川城裏的秦樓楚館,找到與梁柏澤相熟的妓子。欒川地處洛州附近,其煙花之所雖遠比不上長安的平康坊,卻也不算簡陋寒酸。
青樓裏,宋縣令還有些放不開,行為舉止都有些扭捏。
蕭珺沒理會宋縣令的那點兒不自在,坐下後便率先開口問起了梁柏澤的為人。
結果得到的答案卻叫蕭珺和宋縣令都覺得訝異。
“梁小郎君呀,對我等君子得很呢。”與蕭珺兩人相對而坐地幾個美貌女子互相看看,最後一個妓子掩嘴一笑,開口回答。
“君子?”蕭珺不解,追問:“這是何意?”
“這位小……大人。”那女子笑著對蕭珺說:“一般來說男人來青樓呢,”說到這兒,她風情萬種地瞥了一眼宋縣令,看得宋縣令呼吸一滯,“雖說都會談談詩作作畫,但最後終歸要落在那風月之事上,說一千道一萬,最後是要一度春宵的。”
“但是梁柏澤卻不是如此?”蕭珺追問。
“梁小郎君,好像真的是來與我等談詩作畫的。”另一個女子笑著說。
這話一出,宋縣令也忘了扭捏,訝異問:“當真?難道他不曾……”
“從不曾與我等一度春宵,榻上風流。”幾人大大方方道。
蕭珺與宋縣令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許多的不解。
這之後,除了梁柏澤所留下的詩文歌賦以外,便問不出來什麽了。倒不是妓子們有心為梁柏澤隱瞞,而是除了詩文歌賦,妓子們對他也並無過多了解。
離開望月樓時,蕭珺聽著身後的絲竹之音,再看看出入秦樓楚館的這些男子,無視旁人落在她身上的怪異目光,忽然笑出了聲。
“裴主簿因何發笑?”宋縣令現在隻覺得滿腦袋亂麻,見蕭珺笑了,不由發問。
“今天一整日問到現在,宋縣令有沒有覺得,這個梁柏澤很有意思?”
“裴大人此話何意?”
蕭珺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起了別的,“宋大人可曾看過寫江湖俠客的話本?”
“這……年少時看過些許。”宋縣令不知道蕭珺為什麽這麽問,老老實實地回答。
“宋大人可知,為何那些話本中,傳遞打探消息之處總是秦樓楚館?”
“這個我倒是沒深想過。”
“秦樓楚館,是光明正大的放肆之所。來的人十之八/九都是尋歡作樂,紓解放縱的。那些不可與家中妻妾做的事情,可與妓子做。那些不可與人言的心中隱秘,可與妓子說。歸根結底,妓子在那些人眼中,從來就隻是個物件,而不是人。”
“但是,她們是人。能記得客人醉後妄言,也能見到客人最真實的一麵。一個人本性如何,她們可能才是了解最透徹的那個。”
宋縣令有些明白蕭珺的意思了。
“剛剛那些與梁柏澤相熟的女子,對他了解卻僅僅局限於詩詞和那些極為表麵的東西……這說明什麽?”
“這說明梁柏澤在青樓從未放縱過。”宋縣令接著說。
“時常出入青樓,卻又從不放縱,他圖什麽?還有,他青樓宴飲,卻能在醉後對妓子‘君子’,回去書院卻輕薄同窗?”蕭珺挑了挑眉毛,反問。
“裴主簿的意思是……甄月月說謊,汙蔑梁柏澤嗎?”宋縣令問。
“嘖……”蕭珺瞥了一眼宋縣令,並未點頭讚同,卻突然說了莫名其妙的話:“我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闖了禍,為了不讓我阿爹阿娘發現,便鬧出了些別的動靜吸引他們的注意力,以為如此,他們就不會注意我闖下的禍了。”
宋縣令不知道蕭珺為何說起跟爹娘鬥智鬥勇的事跡,隻附和著問:“那……結果呢?”
蕭珺抿抿嘴,沒吭聲。
結果?
結果自然是沒有瞞過爹娘的眼睛,不論是先前闖的禍還是之後的聲東擊西都被發現,然後兩事並罰,被爹娘合起來收拾了一頓……因為結果太過慘烈,所以她一直記得清清楚楚。
當然,這種有些丟臉的過去蕭珺並不是很願意與宋縣令分享,轉而說到自己的猜測,“梁氏家規森嚴,不許男子出入煙花風流之地,可這位梁柏澤卻反行其道,公然與妓子飲酒作樂卻又秋毫無犯……你說他圖的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