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6章 白樺木船肋與蒸汽起重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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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國助接話道:
    “這木枕是我盯著鋪的,紅鬆泡過桐油,埋在三尺深的凍土下,凍得跟鐵似的。”
    “鐵車走在上麵穩當,一趟能拉三根三丈長的龍骨,比四頭馴鹿能裝多了。”
    顏思齊摸著下巴,看著鐵車卸木料:
    “在永明鎮見多了廉司南機帶動的鋸木機、織機和鍛錘,倒沒見過它拉車。”
    “這鐵輪嵌在鐵軌裏,倒真比人抬著省勁。”
    洪升點頭:
    “前日拉鐵錠,從碼頭到工坊一個時辰就到了,換了人抬,得耗大半天。”
    “就是這鐵軌鋪著費些事,國助親自算的承重,說冰麵扛得住。”
    “夫君,這鐵車賬上倒省了些錢。”
    韓溪亭捧著銅手爐,往鐵車那邊瞥了眼,
    “上月煤錢比用馴鹿時少了三成,玄扈先生的汽缸外冷凝器是真管用。”
    顏思齊嗯了聲,目光轉向滑道:“沈將軍,那正往下挪的,就是漕船?”
    “是四百料漕船。”
    沈有容指著滑道上的龐然大物,
    “這十二座地窨子,七座專造這個,趕開春運兵運糧;三座造150噸炮艇,明年攻堅用;”
    “另外兩座,一座專造船板、龍骨、肋骨等預製件,一座專打鐵件,”
    “船釘、鐵錨都在那兒造,鍛爐用的也是廉司南機帶動的風箱,比人力快三倍。”
    袁可立望著滑道上緩緩下移的物件,帆布下隱約顯出船身的弧線,忽然朗聲笑起來:
    “好個地窨子船塢!冰天雪地裏藏著這等巧思,倒讓老夫開了眼界。”
    風又緊了些,卷著雪沫打在韓溪亭的織金緞披風上,泛出細碎的光。
    鐵車的哐當聲混著蒸汽絞盤的轉動聲,在地窨子與江麵之間蕩開。
    “這永明鎮的新鮮物件,果然名不虛傳。”
    袁可立望著那冒黑煙的鐵皮匣子,眼裏的驚訝漸漸化成了讚歎,
    “150噸炮艇在哪座地窨子裏造?快帶老夫去見識一下。”
    ……
    沈有容掀起最南邊那座地窨子的牛皮氈門簾時,
    一股混著鬆煙、桐油與炭火的暖潮撲麵而來,將外頭的風雪氣攔在了簾外。
    袁可立剛跟著他邁過門檻,便覺腳下踩著軟乎乎的東西,
    低頭看是厚厚一層幹苔蘚,踩上去悄無聲息,倒比外頭的凍土暖和許多。
    抬頭望,坑壁上立著一根根紅鬆樁,碗口粗細,樁身被煙火熏得發黑,樁間嵌著樺木擋板,板縫裏塞著麻絮,瞧著結實得很。
    頂部的桁架是兩根對接著的長鬆,接縫處用鐵箍緊緊勒著,箍上的鐵鏽被熱氣熏得發潮,往下滴著水珠。
    桁架上鋪著木板,板上覆著草皮與黏土,偶爾有碎雪從縫隙裏漏下來,落在地上便化了,洇出一小片濕痕。
    船塢裏,一艘炮艇的骨架已支棱起來。
    二十多根船肋像展開的巨扇骨,根根都是打磨得溜光的白樺木,
    底部死死咬在紅鬆龍骨上,接口處抹著青黑色的桐油,油光在火光裏閃閃發亮。
    三個工匠正站在木製腳手架上,一人扶著木尺,一人拽著麻線,
    還有個老匠人眯著眼往麻線上湊,忽然喊了聲\"左偏了\",
    底下立刻有人搬來木楔,掄起木槌砰砰敲打,直到老匠人點頭說\"齊了\",才歇手抹汗。
    西北角立著個黑鐵家夥,底座是個方木箱,上頭豎著鐵皮立柱,柱頂的鐵臂彎著,正懸著根丈許長的船肋。
    這便是徐光啟用分離式冷凝器改進的廉司南機驅動的蒸汽起重機,
    木箱側伸著銅製管道,管壁上凝著水珠,順著管身往下淌,在幹苔蘚地上積出一小汪水。
    一個穿短打的工匠扳動側麵的鐵閥,木箱裏立刻傳出突突突的聲響,
    伴著輕微的震動,頂端的鐵臂緩緩轉過來,將船肋穩穩送向船身一側。
    幾個工匠伸手接住,解下掛鉤時齊聲喝了聲號子,鐵臂又慢悠悠縮回去,等著下一次吊裝。
    船塢兩側牆根下,每隔幾步便有個石砌的火塘,
    十二隻火塘裏都燃著鬆木,火苗舔著塘沿,把旁邊銅鍋裏的桐油烤得滋滋響,
    那股辛辣香氣混著鬆木的煙味,在暖空氣裏慢慢散開。
    火塘上頭斜斜架著銅煙道,順著坑壁往上,穿進頂部的草皮裏,
    煙氣便順著這道管子溜走,隻在煙道出口附近的木板上留下些黑印子。
    南邊牆根開著幾個方窗,蒙著油紙,外頭的天光透進來,昏昏黃黃的,倒與火塘的紅光融在一處,把船肋的影子投在地上,隨著火苗晃悠悠地動。
    幾個學徒扛著木料到船尾去,腳底板蹭過幹苔蘚,發出細碎的聲響,他們額頭上冒著汗,把棉襖脫下來搭在腳手架橫杆上,露出裏頭的單褂子,胳膊上的青筋隨著腳步突突跳。
    東北角堆著些木料,都用草繩捆著,木頭上用炭筆寫著\"前肋五號尾肋二號\",旁邊靠著塊木板,上頭記著\"今日事:船肋齊,明日鋪底板 \"。
    一個老木匠蹲在木料堆旁,正用刨子削著塊木楔,刨花卷著圈兒落在腳邊,堆得像朵白花花的雲。
    袁可立走到船肋旁,伸手按了按木頭上的桐油,指尖沾了層黏糊糊的青黑色:
    \"士弘兄,這船肋瞧著比尋常漕船的粗實不少。\"
    \"禮卿兄好眼力。”
    沈有容也伸手摸了摸,指腹蹭過船肋的弧度,
    “這炮艇要扛火炮,船肋得比漕船壯實三成,根部都嵌進雙層龍骨裏,”
    “弘濟小友畫的圖紙上特意標了,說是開春撞冰棱子也不怕裂。\"
    李國助正盯著那蒸汽起重機,見鐵臂又吊起一根船肋,接口道:
    \"袁先生您看,那根船肋足有兩尺寬,從前要八個壯漢抬半個時辰,現在徐先生這廉司南機一刻鍾就送到地方。”
    “不是咱們嬌慣,實在是這木頭凍透了沉得很,冬天人手又金貴,省出的力氣能多刨幾塊木楔。\"
    徐光啟摸著起重機的銅管道,管道上凝的水珠沾濕了他的袖口:
    \"這機器最要緊是那汽缸外冷凝器,銅管子做得精細些,便少費些煤。”
    “你瞧這冷凝水,滴滴答答的,都是省下的熱氣,”
    “從前沒這法子時,燒半天煤才動一動,現在添一筐鬆炭,能吊七八根船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