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營帳外風聲簌簌，吹得帳簾微微晃動。
    小晴的營帳外，一隊衛兵肅立，鐵甲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他們站得筆直，連呼吸都放得極輕，生怕驚擾了帳內那位小禦史的休憩。
    這營帳位於中軍大營的核心位置，距離厲寒川的主帳不過二十步遠，是特意安排的，既方便護衛，又彰顯朝廷禦史的尊貴。
    帳外還立著兩盞青銅風燈，火光在夜風中搖曳，將帳前照得通明。
    帳內，雖說是臨時搭建的軍帳，卻處處透著用心。這是軍中最大最好的營帳，四壁掛著厚重的羊毛氈毯，既能擋風，又能隔寒。
    地麵鋪著兩層軟墊，最上麵還覆了張完整的狼皮褥子，踩上去柔軟無聲。
    屏風後，浴桶裏的水汽氤氳，蒸得帳內暖融融的。
    小晴整個人泡在熱水中，隻露出一顆小腦袋，臉頰被熱氣蒸得泛紅，連帶著鼻尖也掛著點點水珠。
    她閉著眼，睫毛濕漉漉的，像是沾了晨露的蝶翼，隨著呼吸輕輕顫動。
    “嗚……”她舒服地嘟囔一聲，身子又往下滑了滑，水波蕩漾，漫過她的小嘴，然後水麵浮升起幾個水泡。
    她這一天真的是又累又困，但現在泡在熱水裏，才得精神了許多，精神得甚至已經有閑心吐泡泡玩了。
    江小雪繞回屏風後，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笑著搖了搖。
    “再泡下去，水都要涼了。”
    小晴懶洋洋地“嗯”了一聲，卻連眼皮都懶得掀，活像隻饜足的貓兒。
    江小雪剛上前伺候小晴起來，抬起的手卻動作一頓，反倒是摁了一下小晴的肩膀，示意她先別起來。
    “再泡一會，等我一下，馬上就回。”江小雪小聲叮囑了一句。
    厲寒川站在小晴的營帳前，眉頭微蹙。
    他原本是想來問問這位小禦史有什麽需要的，西疆雖貧瘠，但總兵府裏尚有些許存糧，若她想吃些精細的米粥或是安神的熏香，他也能派人去尋。
    再者，那群老軍醫雖言語冒犯，但終究是擔憂將士們的性命，若能替他們說幾句好話，緩和些矛盾也好。
    可剛到帳前，便見江小雪掀起門口帷幄一角側身走了出來。
    她動作非常巧妙，從外頭那是一點都看不見帳內情況。
    “總兵大人？”江小雪見到他，聲音壓得極低，像是怕驚擾了帳內的人。
    厲寒川微微頷首，目光越過她，朝帳內瞥了一眼，當然，他看不見任何東西。
    因為此時不但是江小雪擋在了他的麵前，甚至江小雪還放下了帷幄。
    但厲寒川也是有內力修為的高手，五感何等敏銳，很快就聽到了營帳內的點點水聲。
    他立刻收回視線，輕咳一聲。
    “禦史大人如何了？"”
    “剛服了藥，正在沐浴。”江小雪語氣平靜，但她這站位，就仿佛在無聲地警告。
    厲寒川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抽。
    他堂堂西疆總兵，還不至於冒失到擅闖女子閨帳，更何況對方還是個十歲的小丫頭。
    “既如此，本將就不打擾了。”他頓了頓，又道。“若禦史大人有什麽需要，盡管吩咐外麵的衛兵。”
    江小雪點頭。
    “多謝總兵大人。”
    厲寒川見此情形，也知道這不是交談的時候，便告辭離去了。
    帳內，燭火搖曳，映得屏風上的花鳥紋路影影綽綽。
    “剛才厲總兵來了。”江小雪回到小晴身邊低聲道。“說是若有什麽需要，盡管提。”
    小晴漫不經心地“哦”了一聲，顯然沒放在心上。
    “他還想替那群老軍醫求情。”江小雪又道，語氣裏帶著幾分不屑。“那群老頑固，有什麽好求情的？”
    小晴終於睜開眼，眸中水汽氤氳，卻透著一絲狡黠。
    “他們又沒真害人，不過是固執了些。”
    “我這是在替你鳴不平。”江小雪挑眉。“你倒是好脾氣。”
    “好脾氣？”小晴歪了歪頭，水珠順著她的臉頰滑落。“他們怕我耽誤救人，我也怕他們耽誤救人，大家半斤八兩，有什麽好氣的？”
    “與其誇我好脾氣，我倒更喜歡你誇我明事理。”
    “我的立場和他們是一樣的，何必爭吵。”
    “倒不如說，我剛才實在是太難受了，沒有那個精力去和他們解釋，一時之下有些氣急敗壞、仗勢欺人了。”
    “如此說來，還是我的不對。”
    江小雪啞然，隨即失笑——這小丫頭，還說自己不是好脾氣。
    小晴打了個哈欠，又往水裏縮了縮。
    “不過嘛……若是他們敢陽奉陰違，我就真的讓厲總兵把他們調去刷茅廁。”
    江小雪忍俊不禁。“好，我記下了。”
    “不過話說回來，除了刷茅廁，你就不能想想別的懲罰？”
    “要不你還想怎樣？”小晴反問。“那群老頭子，年紀大看著都有七十了，你還打算罰他們去操練一番麽？”
    帳外，夜風掠過，吹得燭火忽明忽暗。
    小晴泡得渾身發軟，終於扒拉著江小雪的手慢吞吞地爬出浴桶，任由江小雪替她擦幹身子，裹進柔軟的寢衣裏。
    “困了……”她嘟囔著，一頭栽進床榻，連頭發都懶得絞幹。
    江小雪歎了口氣，認命地拿起帕子，繼續替她擦拭發梢。
    燭光下，小晴蜷縮成小小的一團，臉頰仍泛著病態的潮紅，呼吸卻漸漸平穩。
    江小雪輕輕拂開她額前的碎發，輕輕搖了搖她。
    “別睡啊，晚飯還沒吃呢。”她端來粥碗，碗裏肉粥還在冒著縷縷熱氣。
    小晴靠在床頭，並未語言，隻是小嘴微張。
    江小雪挖了一勺肉粥，吹了吹才遞到她的嘴邊。
    小晴張嘴接過，然後一邊嚼著一邊嘟噥著。
    “這誰煮的啊……肉也不知道提前醃一下，入口硬邦邦的……”
    她一邊吃一邊抱怨。
    似乎是怕她真的睡著了，江小雪不但有條不紊地給她喂粥，還一直陪她聊天。
    “這可是西疆，軍中廚子也自然比不上國公府的啊！”
    “唉……”小晴閉眼歎了一口氣，隻是配上那張軟糯的包子臉，她這種歎氣的動作總會給人一種小孩子故作老成的可愛感覺。
    “還是早些處理完這瘧疾，我們好回京城吧……”
    “這破地方，待著難受死了……”
    她這話語裏倒是一點都沒有掩飾對西疆的嫌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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