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產隊邊緣的隔離區大門前，兩個衛兵守在左右而立。
    說是大門，其實就是幾個柵欄拒馬圍起的哨卡，除了守在旁邊的衛兵，不時還走過十幾人一隊的巡邏衛兵。
    從清晨起，就有三三兩兩的病患聚集在警戒線外，眼巴巴地望著那個哨卡。
    “讓讓！讓讓！”藥童阿竹提著藥簍擠到最前排，踮著腳往遠處張望。他的好朋友阿樂昨日也發燒了，此時他自然非常緊張。“太陽都偏西了，四小姐怎麽還不來？”
    身邊議論紛紛，立刻就有人搭話。
    “昨天看四小姐那樣子，受傷不輕啊，不像是今天能過來照常看診的樣子。”
    “是啊，都這個時候了，應該是不來了。”
    人們說著喪氣話，但眼底裏的希冀的騙不了人的。
    他們應該雖然都搖頭歎氣，但不時還會看一眼大門的方向，期待出現那個粉團子的小小身影。
    抱著孩子的周家媳婦突然扯了扯身旁老婦的袖子。
    “快看！那不是四小姐身邊的春桃姑娘嗎？”
    她這話就像是投擲在平靜水麵的小石子，泛起的陣陣漣漪迅速向周邊擴散。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轉向大門處。
    隻見一個穿杏色比甲、梳雙髻的嬌小身影正快步走來。
    春桃生得杏眼櫻唇，走起路來發間的銀鈴鐺叮當作響，隔離區沒人不認得這是四小姐的貼身丫鬟。
    “春桃姑娘！”老張頭激動得差點被自己拐杖絆倒。“四小姐今日……”
    春桃在警戒線前站定，從袖中掏出塊繡著茉莉的帕子擦了擦額角。
    上百雙眼睛頓時黏在她身上，連守衛都忍不住往前湊了湊。
    “小姐讓我帶話。”春桃的聲音像清泉淌過鵝卵石，在燥熱的午後格外醒耳。“她絕不會拋下各位，請各位耐心等待。她會盡力想辦法的。”
    人群裏頓時響起嗡嗡的議論聲。有個裹著頭巾的婦人突然哭出聲。
    “四小姐自己都傷成那樣了，還惦記著我們……”
    春桃的眼圈倏地紅了聲音有些哽咽。
    “小姐說，她會盡快好起來，一定會想辦法。請大家再給些時間。”
    人群中的議論聲漸漸平息，但失望的情緒並未完全消散。有個中年漢子突然開口。
    “春桃姑娘，四小姐真的沒事嗎？我們昨天都看到她吐血了……”
    “今天來不了，怕是明天、後頭也不行了吧……”
    “四小姐那傷肯定極重，段時間怕是沒辦法恢複了，也不知道我們能不能熬到四小姐好的那一天……”
    他這話，惹得身邊不少人小聲附和。
    春桃抬起頭，堅定地說道。
    “四小姐雖然傷勢未愈，但她一直在努力。她讓我們放心，她一定會回來的。”
    人群中有人低低地應和，但更多的還是沉默。
    一個小孩突然扯著母親的衣角問。
    “娘，神仙姐姐真的會回來嗎？”
    母親輕輕拍了拍孩子的背，眼中閃過一絲淚光。
    “會的，孩子，四小姐一定會回來的。”
    春桃見狀，心中一陣酸楚。
    她強忍淚水，繼續說道“四小姐還讓我告訴大家，她知道大家的擔憂，但她一定會盡全力。請大家相信她。”
    人群中的氣氛逐漸緩和，但依然有人低聲議論。
    一個滿臉胡須的漢子突然站出來，大聲說道。
    “四小姐受那麽重的傷都想著我們，還在給我們想辦法，你哪裏有臉質疑的？”
    那人的話像一記重錘，砸在眾人心頭。剛才質疑的漢子滿臉羞愧，開始抽自己嘴巴子。
    “我該死！我豬油蒙了心！”
    周圍的人紛紛附和，有的拍著那漢子的背，有的則低聲安慰。
    春桃見狀，心中稍感寬慰。她再次整理好包袱，向眾人深深鞠了一躬。
    “謝謝大家的理解和支持，我會把大家的話帶回去，四小姐一定會盡快好起來的。”
    時間回到這天早晨，小晴的房間。
    晨光透過新糊的窗紙，在簡樸的木地板上投下溫柔的光暈。
    屋內飄著淡淡的藥香，與嶄新的鬆木氣息交融在一起。
    繡著粉桃的錦緞帳幔被輕輕掀起，露出一張瓷娃娃般精致的小臉。
    “小姐，該起身了。”春桃站在窗沿，動作卻格外穩當。
    她將溫熱的帕子折成小方塊，輕輕擦拭小晴睡得微微泛紅的臉頰。
    小晴迷迷糊糊地睜開眼，濃密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
    她剛想撐起身子，突然捂住心口劇烈咳嗽起來，粉白的臉頰頓時漲得通紅。
    春桃急忙托住她後背。
    “慢些……”春桃聲音發顫，看著一縷鮮紅從小晴嘴角溢出。
    夏荷立刻遞來準備好的白絹，上麵已經繡好了幾朵淡粉色的桃花。
    春桃給她輕輕拭去嘴角的血跡，臉上露出了擔心的神色。
    “小姐，快躺下，別動。”春桃扶著小晴重新躺回錦被中，動作輕柔得像在哄嬰兒。
    “小姐，喝點參茶吧。”荷將參茶遞到小晴唇邊，小晴微微點頭，緩緩喝下一口。
    參茶的甘甜在口中化開，帶來一絲溫暖。
    “小姐，今天穿這件鵝黃襦裙如何？”春桃拿起一件繡著蝴蝶的襦裙，輕聲問道。
    小晴微微點頭，春桃和夏荷便小心翼翼地幫她更衣。鵝黃的衣料柔軟貼身，繡工精致。
    小晴被打扮得可可愛愛，抱到鋪著舒服的軟墊子的椅子上靠坐著。
    春桃端來一碗百合粥，輕輕吹涼後，一勺勺喂給小晴。小晴乖乖地張嘴。
    她看了一眼窗外，剛剛響過午時的更聲。
    也許是昨日她那重傷還努力工作，吐血累倒的樣子真把這兩個丫鬟給嚇到了，今日起床的時間原本就比往日更晚。
    伺候她更衣洗漱的動作也更慢更輕，所以她現在早飯還沒吃完呢，時間都要快到中午了。
    十一推門進來時，小晴正好喝完最後一口粥。
    他坐在她麵前，默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春桃和夏荷收拾好碗碟，輕手輕腳地出門並帶上房門，留下兩人單獨相處。
    屋內靜悄悄的，隻有窗外的鳥鳴聲偶爾傳入。
    十一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他伸手捏了捏小晴軟乎乎的臉頰。
    “今天不去坐診了？”
    小晴立刻翻了個可愛的白眼，粉嫩的腮幫子微微鼓起。
    “昨天去過了，今天再去反倒不好。”
    “哦？”十一故意拖長聲調，修長的手指把玩著她發間的玉蘭簪。“怎麽反倒不好？”
    小晴氣鼓鼓地瞪圓了杏眼，白嫩的小手揪住他的衣袖。
    “讓我當眾累倒，不正是你計劃中的一環嗎？”
    “我覺得我昨天演得挺好的啊，都吐了好幾回血了，把春桃夏荷都給嚇得……”
    話未說完，十一突然笑著揉了揉她的發頂。
    小丫頭今日梳的雙丫髻立刻被揉得歪歪扭扭，發間銀鈴叮當作響。
    “聰明。”十一眼中閃過讚許。“你當眾累倒，向大家傳遞了一個消息——你不是不願治病，而是不能治病。”
    小晴晃了晃腦袋，發髻上的玉蘭簪滑落下來。
    十一順手接住，動作自然地想要替她重新簪好，卻被她躲開了。
    “算了吧，反正我也不出門，就不戴簪子了。”
    十一也不在意，隨手將玉蘭簪放到桌麵上。
    “為什麽不能治病？因為受傷了。為什麽受傷？”他的聲音突然壓低，帶著蠱惑般的韻律。“因為雲瀾國的刺殺。”
    “簡單來說就是……”他滿是笑意的眼裏，全是小姑娘的倒影。“小晴好，雲瀾壞！”
    “隻要我們的人略一引導……”
    “百姓就會把怨氣撒在真正的敵人身上。”
    “全民一心、同仇敵愾，這也有利於我們的團結。”十一笑嗬嗬地說道。
    他話鋒一轉，又將話題拐了回來。
    “話雖然是這麽說，但你若想多給幾個人看病也無礙。”
    “今天不出現，隻是更容易讓人覺得你是受傷太重，沒辦法出現。”
    “關於這一點，相信和你接觸過的人都不會質疑你的傷勢。”十一輕輕捏起小姑娘帶著嬰兒肥的臉頰，入手溫軟嫩滑。“瞧瞧這小臉白的，若是讓老太太看見，怕不是會心疼壞了。”
    小晴抬手，撥開對方捏著自己臉頰的爪子。
    “不要。”她瞬間拒絕。
    “雖然結果是一樣的，但昨天我可沒有演啊，我不是和你說過了嗎我最不擅長演戲了。”
    “血是真的吐、疼是真的疼、累也是真的累啊……”
    她話音一頓，看向麵前這個還在笑的家夥。
    “我說，你這人怎麽回事，說好是我幫你的呢，怎麽我整天累死累活的，你偷懶就算了，還笑我……”
    “我沒有……”
    “你一直在笑，你都沒停過……”小姑娘腮幫子鼓鼓的。
    “我說的是，我沒偷懶。”十一笑道。“你每天晚上呼呼大睡的時候，我可沒閑著。”
    兩人談話間，春桃收拾完碗筷回來。
    隻是看見裏頭十一沒有離開，她便在門口候著。
    “春桃。”聽到小晴的招呼，春桃這才推門進來。
    因為十一仍在屋內，她規規矩矩地福身行禮。
    小晴晃了晃懸在椅邊的小短腿，突然朝春桃招招手。
    “桃桃過來……”甜糯的嗓音拖著撒嬌的尾音，像是尋常九歲女童在討要糖果。
    春桃疑惑地眨眨眼，捧著茶盤走到近前。
    十一饒有興致地看著這對主仆。
    小丫頭分明是要當著他的麵布置任務，卻偏要裝出玩鬧的模樣。
    小晴歪著頭，發間銀鈴輕響。
    “晚點，大概申時的時候，你去一趟隔離區。”
    “啊？我去？”春桃指向自己，一臉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