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紅梅已經端坐在診案前。
    與昨日不同，今日她麵前隻擺著一盞清茶，那本《瘴癘金方》的抄本已經讓她收到了懷裏衣服裏側特意繡的夾層袋子。
    今天她就沒打算掏出來看。
    其實一個病症的典型症狀就那幾個、處理方法也是幾個方子，有了昨日的實際操作、理論結合實際大大加快了紅梅的記憶速度，昨天夜裏的的時候她都已經能將那本內容不多的《瘴癘金方》全部背下。
    她纖細的手指輕輕敲擊案幾，節奏輕快而篤定。
    \"“帶第一個病人進來。”她的聲音清亮有力，再不見昨日的遲疑。
    藥童阿福領著一位麵色蠟黃的老者進來。
    紅梅隻掃了一眼，便開口道。
    “舌苔黃膩，眼白發黃，是濕熱瘧的症狀。”她不等老者開口，繼續道。
    “昨夜發熱三次，每次間隔約兩個時辰，汗出不暢，可對？”
    老者瞪大眼睛，連連點頭。
    “小大夫說得一點不差！”
    紅梅唇角微揚，提筆在紙上寫下藥方。
    “三號方子略微調整，青蒿三錢，黃芩二錢，陳皮一錢半……”她的扭頭朝藥童吩咐，再不需要像昨日那樣遲疑不斷，還要反複對照醫書。
    李大夫忍不住驚訝道。
    “這劑量調整得恰到好處，比昨日還要精準。”
    “昨日第一批病人，今早已經退熱了。”紅梅邊說邊示意藥童帶下一個病人進來。“王嬸家的兒子今早還喝了兩碗粥呢。”
    王大夫聞言，急忙翻開昨日的記錄，對照著查看，臉上漸漸露出驚歎之色。
    “確實，昨日的十七個病人，有十二個今早已經不發熱了。”
    接下來的診治如行雲流水。
    紅梅診脈的速度快了一倍不止，卻更加精準。
    她時而讓病人伸出舌頭查看，時而詢問一兩句症狀，便能準確判斷病情。
    更令人稱奇的是，她開始根據病人的體質微調藥方。
    “這位大娘脾胃虛弱，青蒿減半錢，加白術一錢。”她邊寫方子邊解釋。“師傅的《瘴癘金方》上說，用藥要因人而異，不能死守成方。”
    一位昨日被她診治過的農婦被攙扶著進來，臉上已經有了血色。
    “大夫，我按你的方子吃了藥，昨夜隻發了一次熱，今早起來頭也不暈了！”
    紅梅仔細為她複診，指尖搭在婦人腕間，片刻後展顏一笑。
    “脈象平穩多了，再服一劑鞏固，明日便可回家調養。”
    主營帳外漸漸排起了長隊。
    昨日還半信半疑的病人們，今日都爭相要來紅梅這裏診治。有人甚至悄悄議論。
    “這紅梅大夫的醫術，頗有四小姐的風範。”
    午時剛過，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消息傳來——昨日收治的一十六名重症患者中，竟有八人已經能夠下床走動了。
    這個消息像春風般吹遍了整個隔離區，病人們眼中重新燃起了希望。
    “紅梅姑娘。”李大夫趁著診治間隙，忍不住問道。“你真的把那本《瘴癘金方》都背下來了？”
    不僅僅是他，一側的王大夫對四小姐的著作也都非常好奇，但他們也不會冒冒失失地說想要看。
    紅梅正在為一個孩童診脈，聞言頭也不抬。
    “寒熱往來，發作無時，這是瘴瘧。”她一邊寫下藥方一邊回答。“那本書本來就不厚，症狀和方子都是有規律的，實際操作幾次就記住了。”
    王大夫和李大夫交換了一個眼神，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欽佩。
    要知道，在這個醫術秘而不宣的世道，能得名師真傳已是不易，而能在短短一日內將醫書融會貫通，更是難得。
    能一日之內學會並能發揮理想效果的紅梅固然厲害，但更讓他們欽佩的還是光憑一本臨時寫出來的書就能教徒到如此地步的四小姐。
    但是嘛……
    四小姐讓他們驚歎的又不止這一次。
    四小姐懂仙法的嘛，有什麽不可能的……
    暮色漸沉，紅梅診治完了最後一位病人。
    紅梅簡單收拾了一下病案，伸了一個懶腰準備離開主營帳。
    遠處傳來一陣嘈雜的議論聲，隱約夾雜著“四小姐”、“仙法”等字眼。她放輕腳步，循著聲音走去。
    “要我說，四小姐真是神了！”一個粗獷的男聲傳來。“這才教了幾天，紅梅姑娘就能治瘟疫了！”
    “是啊，四小姐的醫術太厲害了！”一個婦人附和道。“我兒子昨天還高燒不退，今天已經能下地了！”
    “沒這麽簡單吧。”一個尖細的聲音插了進來。“聽說四小姐為了傳授仙家醫術，都受傷了。”
    “這世界上真的有仙人存在嗎？”一個年輕人的聲音質疑道，但話還沒說完就被身邊的人輪番唇齒圍攻了。
    “你來得晚，不知道四小姐揮手退瘴、金光煉藥的神跡，那麽多人看見了！”一個中年男子憤憤不平地說道。
    “對啊，四小姐為了救人，受傷了才出手少的。”另一個聲音補充道。
    “那天四小姐被刺殺，我碰巧就在場。”一個老者開口道。“四小姐就穿著普通的衣裙，被刺客用短劍直接刺中胸口，如果不是有仙法護體，當場就被貫穿了。”
    在場有一些混入人群的敵國奸細趁機質疑四小姐的仙女身份，便開口質疑說。
    “四小姐會仙法的話怎麽不打退刺客？反而還受傷了？據說受傷還不輕，都吐血臥床好幾天了。”
    他這話說出來，立刻就被人語氣不善地反駁。
    “我們一個個染上瘟疫的都是必死之人，四小姐救下我們就是在閻王手裏搶人，就算如今她通過傳授醫術讓徒弟紅梅救人，也是染上了因果，肯定是要遭受天道反噬的。”
    “她救的人越多就受傷越重，你這家夥承了四小姐的恩惠，人家拚著重傷都要救你，你怎能忘恩負義地質疑她？”
    “四小姐隻修了救人的仙法，隻會一點護身法術不是很正常？”身邊立刻有人幫腔。
    “那天我也在場，那麽大的一把短劍照著胸口就是一劍，要不你來試試？”他這話一說，又有人幫腔，紛紛說那天他們都在，都看見刺客一劍就刺到四小姐胸口了，不會仙法怕是當場就死了。
    一側紅梅聽著也很生氣，小師傅那麽善良的人居然還有人質疑，她想要看看這個不識好歹質疑小師傅的家夥到底是誰，但當她走過拐角望過去的時候，那人已經悄然退去了，留下了一群義憤填膺議論紛紛的人。
    紅梅雖然看不見那個膽敢詆毀自家小師傅的家夥，但看到那麽多人幫小師傅說話，心中也是湧起一股暖流。
    雖然尖銳的聲音往往最明顯，大多數人也最容易注意到質疑的聲音，但眼前她就能看到，大多數人還是會記住小師傅的恩惠。
    另一邊，暮色四合，十一抱著裹在玄色披風裏的小小身影，緩步登上鹿城生產隊外圍的小山坡。
    披風下露出一截纖細的小腿，繡著銀線的精致繡鞋隨著步伐輕輕晃動。
    “你要帶我去哪啊？”披風裏傳來軟糯的童音，一隻白嫩的小手扒開披風邊緣，露出半張粉雕玉琢的小臉。“我隻是說在房間躺太久了，都要發黴了，想要出門走走……”
    小姑娘的睫毛在暮色中像兩把小扇子，忽閃忽閃的。
    “別亂動。”十一無奈地緊了緊手臂，將披風重新裹好。“山風涼。”
    山腳下的軍士見到來人，立即橫槍阻攔。
    十一單手抱著小晴，另一隻手從腰間取出腰牌。
    青銅腰牌在火光下泛著冷光，上麵“禦前行走”四個篆字格外醒目。
    “大人請。”為首的校尉看清腰牌，立即退後三步讓開道路。
    十一微微頷首，抱著小晴繼續向上走去。
    懷中的小丫頭不安分地扭了扭，披風縫隙裏露出一綹烏黑的發絲，在晚風中輕輕飄動。
    “再亂動就把你扔下去。”十一故意板著臉嚇唬她，手臂卻下意識地收得更緊了些。
    “你扔啊，我才不信呢！”小姑娘軟糯的嗓音裏滿是有恃無恐。
    但雖然話是這麽說，她還是老實乖乖窩在他懷裏，隻露出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四周。
    她的小手無意識地抓著十一胸前的衣襟，指尖泛著淡淡的粉色。
    山坡上的哨兵見到二人，紛紛行禮退開。
    十一選了一處視野開闊的岩石，小心地將小晴放下。
    披風散開，露出小姑娘完整的身影——藕荷色的襦裙，腰間係著銀絲絛帶，襯得她愈發嬌小可人。
    “看那邊。”十一半蹲下身，指著山下燈火點點的生產隊。
    他的聲音不自覺地放柔了幾分，像是怕驚擾了夜色中的小精靈。
    小晴踮起腳尖，小手扶著十一的肩膀保持平衡。
    夜風吹起她的裙角，露出腳踝上係著的一串銀鈴，發出細碎的聲響。
    她深吸一口氣，十一月夜裏的冷風有些凜冽，但也許是她窩在房間裏太久了，出門一趟吹吹風，她並不覺得難受，反倒覺得清醒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