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5章 紅梅坐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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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梅將手抄本攤在炕沿上,墨跡在晨光中泛著濕潤的藍光。她伸出指尖輕輕掠過紙麵,突然在“禁忌”一章停住——“凡瘧疾患者,嚴禁針灸、放血”幾個字被朱砂圈了又圈。
    “瘧疾經血液傳播,以蚊蟲為媒介……”
    “原來如此……”她喃喃自語,她想起了自家小師傅還沒來到鹿城就經過書信下達了命令,禁用針灸、放血退熱法等見血療法。
    這短短一夜,紅梅便將前頭觀察到的東西前後串聯了起來。
    她指節無意識叩擊著炕桌,震得豁口陶碗裏的冷水泛起漣漪。
    天大亮時,紅梅終於合上書冊。她伸了個懶腰,脊椎發出一連串清脆的彈響。
    推門的瞬間,雪地反射的陽光像刀子般紮進眼睛。院角的歪脖棗樹上掛著冰溜子,折射出七彩光斑。
    井台邊的冰層厚得要用柴刀劈。
    紅梅掬起一捧雪擦臉,刺骨的寒意激得她打了個哆嗦。水中倒影裏的姑娘眼窩深陷,眼下兩團青黑像是被人揍過。
    她突然咧嘴笑了笑,水影裏便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這還是逃難以來頭回注意到自己會笑。
    飯堂的蒸汽糊滿了窗戶。
    紅梅剛撩開幹部飯堂靛藍門簾,七八道目光就紮了過來。掌勺的胖嬸子舉著鐵勺愣在原地,勺裏的雜糧粥淅淅瀝瀝滴回鍋裏。
    “梅丫頭!”胖嬸的嗓門震得房梁落灰。“你這眼睛……”鐵勺當啷一聲砸在鍋沿。
    滿屋子喝粥的聲音突然停了,幾十個粗瓷碗底蹭過木桌的聲響格外刺耳。
    紅梅摸了摸臉,才發覺顴骨上的皮膚繃得發疼。
    鄰桌的紡紗女工們擠過來,有個姑娘甚至掏出半塊銅鏡。
    鏡麵裏的自己憔悴得嚇人,活像話本裏被妖精吸了陽氣的書生。
    耳邊相熟的小姐妹七嘴八舌地邊吃飯邊搭話。
    “紅梅你怎麽了。”
    “紅梅你沒事吧。”
    “據說這段時間都是負責坐診,別累壞了啊。”
    “壓力這麽大的嗎。”
    “我沒事。”紅梅擺擺手,嗓子啞得自己都吃驚。裝粥的粗陶碗傳到手裏時,發現底下多臥了個荷包蛋——定是胖嬸偷偷塞的。
    蛋黃澄澈透亮,讓她想起師傅那雙總是含著笑的眼睛。
    她低頭隔著衣服摸了摸懷裏的《瘴癘金方》抄本,笑著和身邊的小姐妹說道。
    “我不但沒事,精神還挺好。”她沒說謊,她雖然是一宿沒睡,但此時卻是異常的亢奮,甚至想要立刻就開始坐診,將剛從書中學到的東西試驗一番。
    但身邊的小姐妹見到她眼裏的血絲,還有眼底下的一片烏青,一個個的紛紛搖頭。
    “騙鬼吧你。”
    “就你嘴硬。”
    另一邊,隔離區。
    天剛蒙蒙亮,隔離區的草棚頂上還凝著霜花。
    藥童阿福踮腳把最後一盞吹滅的燈掛上門楣時,聽見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議論聲。
    “四小姐今日會來麽?”草席上躺著的老漢突然抓住他的褲腳,指甲縫裏全是黑泥,阿福看見老人脖頸處的紫斑已經蔓延到耳後。
    “應該不會吧。”阿福低聲回答,心裏卻沒底。
    前日四小姐重傷吐血的情景曆曆在目,大家都說她傷得不輕,昨日就沒來,今日應該也夠嗆。
    草棚裏其他病人也紛紛醒來,有的咳嗽,有的呻吟,但目光都集中在門口。
    藥童們開始忙碌起來,給病人們發藥、發早飯。
    “四小姐昨天就沒來,今天應該也不會來了。”藥童小虎端著藥碗,低聲對阿福說。
    他的話音剛落,就聽見旁邊的老張頭歎氣道。
    “那可怎麽辦?老夫的侄兒昨晚又發熱了,我也……”他侄兒比他晚一天發熱,被送進來的時候安排到了隔壁帳篷,他感覺自己的病更重了,但他一把年紀,去了也就去了,他更擔心的是侄兒。
    “聽說四小姐傷得很重,雲瀾國的賊人真是可惡!”一個病人的妻子突然說道,聲音帶著憤恨。“他們故意傳播瘟疫,還要刺殺能治病的大夫,就是要害死我們所有人!”
    “是啊,四小姐那麽年輕,卻能治這種怪病,真是天賜的神醫。”另一個病人附和道。“雲瀾國的人真是喪盡天良!”
    “四小姐一定要沒事啊!”小虎低聲祈禱。“她是我們唯一的希望了。”
    阿福繼續默默分發早飯,並不阻止病人們的交談。
    不但不會喝止,甚至在場不少藥童都已經和病人們談到一起了。
    主營帳裏,兩位老大夫愁眉苦臉地翻看著四小姐留下的病案,試圖在今天坐診之前多鑽研些,能更好地應對等一下的坐診。
    就在這時,紅梅推門進來。
    兩位老大夫見她眼帶血絲、眼底烏青,隻是簡單打了聲招呼。然而,紅梅的聲音卻透出一股精神自信的意味,與她外表的疲憊憔悴形成了鮮明對比。
    “兩位先生早。”紅梅笑著打招呼,語氣上揚,光是聽這聲音就知道她心情不錯。
    兩位老大夫愣了一下,老大夫甲首先開口問道。
    “紅梅,你今天這是怎麽了?看起來精神不錯啊。”
    紅梅神秘兮兮地笑了笑,說道。
    “昨日小師傅找我,傳了那麽一點點醫術給我。雖然隻是學了師傅的一點皮毛,但定然能救下更多的病人了。”
    兩位老大夫皆是驚訝地看向她。
    這生產隊裏誰不知四小姐小神醫的名聲,若不是四小姐遇刺重傷,這瘟疫怕已經被四小姐全部治好了。
    看著四小姐輕描淡寫地給人看診,一個又一個瘟疫病人病好離開,讓他們有一種這瘟疫也沒什麽了不起的錯覺。
    當四小姐受傷離開後,這坐診工作又回到他們手上,才明白這瘟疫是真的麻煩啊。
    這段時間裏隔離區每天都有人病死被抬走,四小姐不過受傷離開幾天,隔離區裏發熱的病人已經翻了一倍,現在已經突破六百人了!
    “真的嗎?”李大夫不敢相信地問道。“四小姐真的傳了你醫術?”
    就在這時,藥童阿福推門進來,躬身問道。
    “三位大夫,可以開始坐診了嗎?病人們已經準備好了。”
    李大夫點點頭,說道。
    “可以了,把病人帶過來吧。”
    藥童們很快將病人按床位順序帶進主營帳。
    第一個病人是個中年男子,臉色蠟黃,額頭上汗珠密布。紅梅上前,仔細查看了他的舌象和脈象,然後詢問道。
    “你昨晚發熱了幾次?有沒有出汗?”
    男子喘著氣回答。
    “昨晚發了兩次熱,但沒出汗。”
    紅梅點點頭,回憶了一下《瘴癘金方》,迅速找到對應的章節。
    “這是典型的三日瘧症狀,舌苔黃膩,脈象浮數。根據書上的方子,應該用青蒿、黃芩、白術等草藥煎湯服用。也就是小晴師傅留下來的三號方子。”
    李大夫和王大夫對視一眼,都點了點頭。
    紅梅又轉向下一個病人,是個年輕的婦人,臉色蒼白,眼神無神。
    她仔細查看後,拍了拍自己的腦袋。
    這才第二個病人呢,剛背下的病症內容就忘記了。
    她翻開《瘴癘金方》的抄本,迅速找到對應的章節。她指著書上的圖示,朝婦人問道。
    “你有沒有感到惡寒?昨晚有沒有出汗?”
    婦人虛弱地回答。“昨晚發了三次熱,惡寒得很,但沒出汗。”
    紅梅翻到書中的另一章節,說道。
    “這是寒瘧的症狀,舌苔白膩,脈象沉細。應該用桂枝、白芍、生薑等草藥煎湯服用。這個是小晴師傅的五號方子。”
    紅梅繼續查看下一個病人,她的動作越來越熟練,語氣也越來越自信。
    她根據書中的診斷方法和用藥禁忌,迅速判斷出每個病人的病情,並開出相應的藥方。
    雖然她會很客氣地去問兩個老大夫的意見,但兩個老大夫都隻是頻頻點頭稱讚罷了。
    李大夫和王大夫的目光不時落在紅梅手中的《瘴癘金方》抄本上,眼神之中的渴望根本藏不住。
    紅梅剛掏出這東西的時候,他們就注意到了。
    這世界的大夫,對於自己的醫術都是敝帚自珍的,紅梅是小晴的徒弟,所以能得到小晴所傳醫書,但他們可不是。
    他們不方便去看,但兩個老大夫盯著紅梅給人看病,眼睛都寫滿了好奇。
    “這書上的方子真有效啊。”李大夫低聲對王大夫說道。“紅梅用得這麽熟練,看來四小姐真的傳了她不少東西。”
    王大夫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羨慕。
    “是啊,我們要是能看看這書,也許也能提高不少。”
    其實紅梅也注意到兩位老大夫好奇的眼神了。
    隻是沒有小晴師傅的允許,她可不敢擅自將這醫書給別人看。
    所以眼下她隻能裝作沒看見了。
    紅梅繼續給病人看病,她的效率越來越高,每一個病人都能得到及時的診斷和治療。
    病人的心態的確是會受醫者所影響。
    甚至醫者的外貌就能影響病人的心態。
    同樣的藥劑,白發蒼蒼的老大夫開出來,許多人都會覺得比小姑娘開出來的有效多了。
    病人們看到紅梅如此專業的態度,心中也多了幾分希望。
    隔離區的氣氛逐漸緩和,病人們的眼神中多了一絲信任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