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紅梅吹滅了最後一盞油燈。
    她結束了一天的坐診，疲憊地坐在床沿上。
    盡管滿身疲憊，但她的心情卻非常好。
    如今她已經漸漸掌握了小晴師傅的《瘴癘金方》，這兩天處理的瘧疾病人已經有不少好轉甚至痊愈的。
    紅梅正準備洗漱休息，卻聽見門外傳來輕輕的敲門聲。
    她微微一愣，隨即起身開門，門外站著的是春桃。
    紅梅不敢因為對方隻是丫鬟而怠慢，連忙行了一禮。
    “春桃姑娘，這麽晚了，有什麽事嗎？”
    春桃微笑著點頭。
    “紅梅姑娘，四小姐有請。”
    紅梅心底裏有些忐忑，瞬間想起了今日小晴師傅突然過來看她坐診的事情。
    她連忙應道。
    “好的。”她匆匆披上一件棉袍，跟隨春桃走出木屋。
    夜色如墨，雪花在空中飛舞，落在她們的肩頭。
    紅梅跟在春桃身後，心中不由生出幾分好奇和緊張。
    她輕聲問道。
    “春桃姑娘，小晴師傅有什麽指示嗎？”
    春桃眨了眨眼，臉上滿是笑意。
    “放心吧，我們家小姐那等和善的人，找你肯定是有好事啊。”
    木門輕輕推開，屋內溫暖如春，炭盆裏的火苗跳動著，散發出淡淡的暖意。
    小晴正窩在椅子上，穿著一件杏粉色的夾襖，頭發隻用一根紅色發繩輕輕綁了一條長辮子。
    見紅梅進來，便朝她招了招手。
    紅梅連忙上前，向小晴行了一個標準的萬福禮。
    “弟子紅梅，拜見師傅。”她乖乖站好，滿是學生乖乖聽訓的姿態。
    小晴看著麵前的紅梅，指了指麵前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紅梅有些忐忑，但還是乖乖坐了下來。她坐得非常端正，腰板挺直，一副緊張聽訓的模樣。
    小晴看著她，語氣平和地開口。
    “今日我看了你坐診，總體來說，你進步很大。但還有一些小問題需要改進。”
    紅梅心中一緊，立馬想起了白天坐診時的一些細節，她立刻從椅子上彈了起來。
    瞬間就立正了，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師傅，弟子知錯了。”
    “別急別急。”小晴擺擺手，被對方這副緊張的模樣逗笑了。“我還沒說是什麽問題呢，也沒說你做錯了什麽。”
    紅梅有些猶豫，小聲說道。
    “師傅，我站著就好。”她以為小晴師傅好脾氣，要訓斥她還讓她坐著。
    小晴卻搖了搖頭，語氣中帶著一絲無奈：“你站著那麽高，我和你一直說話要仰著頭，很累的。”
    紅梅：“……”
    紅梅沉默了一下，最終還是坐了下來，但她的坐姿依舊非常端正，腰板挺直，一副緊張聽訓的模樣。
    小晴開始點評紅梅今日給人看病的問題。
    “首先，你在望診時，眼神不夠專注。”小晴說道。“望診不僅僅是看，還要用心去感受病人的氣色和神態。你今天在給一個胖嬸子看病時，眼神有些飄忽，這會影響你的判斷。”
    紅梅點頭，她其實是知道的。
    但那時候小晴師傅就坐在旁邊啊，她總會忍不住去看小師傅的臉色。
    “其次，你在問診時，問得不夠詳細。”小晴繼續說道。“問診是了解病情的關鍵，你今天在給幾個人看病時，都隻問了幾個基本問題，沒有深入詢問他們的生活習慣和病史。這會導致你對病情的判斷不夠全麵。”
    “我知道隨著你的坐診經驗越來越多，隨著經驗豐富，你就會發現大多數情況隻需要問幾個基本問題就能下診斷，大多數情況都不會出錯。但我們當大夫的，可不能有這種心態，不要嫌麻煩怕多問那一嘴的功夫。”
    紅梅再次點頭，心中更加緊張。
    “弟子記下了，以後一定問得更詳細。”
    “最後，你在問診時，有些問題屬於引導式提問。”小晴語氣中帶著一絲嚴肅。“比如你問病人‘你是不是連續發熱多天？’、‘哪個地方是不是很疼，針刺一樣？’這種問題就是典型的引導式詢問。病人有時候是不清楚哪裏疼，是哪種類型的疼痛，針刺疼、灼燒疼、悶疼等他們分不清，但你這樣提問，他們就容易回答‘是’。這樣子就容易引導你做出誤判，切忌這種引導式的提問。”
    紅梅的臉色微微一紅，其實她還挺喜歡這種問診方式的。
    每次隻是以觀察，就能推斷出病人還沒主動說出口的病症，病人就會用崇拜的眼神看她，會誇她醫術厲害。
    但正如小晴師傅所說，這種引導式的提問，的確容易讓病人將一些搖擺不定、不確定的症狀說成她引導的方向，容易造成誤判。
    “弟子明白了，以後一定注意問診的方式，避免引導式提問。”
    紅梅聽完小晴的指點，恭敬地行了一禮。
    “弟子謹記師傅教誨。”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忍不住問道。
    “隻是……弟子有一事不解。既然師傅今日就發現了這些問題，為何不在弟子坐診時就指出來呢？”
    小晴聞言，眼中閃過一絲懷念的光芒。
    她接過春桃遞來的茶杯，輕輕抿了一口，似是在整理思緒。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小晴的聲音忽然變得輕柔，帶著幾分追憶。“那是我在學堂時的事了……”
    春桃和站在門外的夏荷都不由自主地豎起了耳朵，紅梅更是端正了坐姿，全神貫注地聽著。
    “那天師傅有事外出，讓我們一群弟子在學堂自覺讀書。”小晴說著，忽然頓了頓，她原本是想說同學來著，但這裏說同學肯定不適合。“嗯……該說是同窗才對。”
    “我前後左右的同窗都在玩，有的在看話本，有的在搗鼓彈弓，有的大聲喧嘩打鬧……”小晴的眼中浮現出當時的場景。“我正看話本看得入神，忽然發現學堂安靜了下來……”
    說到這裏，小晴忍不住笑出了聲。
    “然後我就被突然出現在身邊的師傅逮了個正著。”
    春桃和夏荷都掩嘴輕笑，紅梅也忍不住露出笑容。
    “師傅二話不說就把我的話本收走了。”小晴繼續道。“我當時可委屈了，心想其他同窗玩彈弓打人、大聲吵鬧，比我過分多了，憑什麽隻收我的話本？”
    小晴學著當年自己委屈的語氣，逗得三個姑娘都笑了起來。
    “下課後，我單獨去找了師傅。”小晴的表情漸漸認真起來。“師傅告訴我，原因很簡單——”
    她坐直了身子，模仿著當年師傅的語氣。
    “因為我走進學堂時，其他人都收斂了。打鬧的停了，玩彈弓的收了，唯獨你，無視了我的存在。”
    小晴的目光掃過三個聽得入神的姑娘。
    “作為師傅，來到你麵前，你有錯不改，還當著我麵繼續看話本。若我不收你的話本，以後威嚴何在？”
    紅梅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師傅還說。”小晴繼續道。“若你站在我的角度想就會明白，若今日不收你的話本，日後就更難管其他人了。”
    小晴說完，輕輕歎了口氣。
    “站在師傅的角度一想，我就明白被收話本確實是活該。那次之後，我便學會了站在別人的角度思考問題。”
    房間裏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炭盆裏的火苗偶爾發出輕微的劈啪聲。
    紅梅恍然大悟。
    “所以師傅今日不當麵指出，是怕影響我在病人麵前的威信？”
    小晴讚許地點頭。
    “正是如此。作為醫者，在病人麵前必須保持足夠的威信。若我當眾指出你的不足，病人可能會對你的醫術產生懷疑。”
    “無論在哪裏，特別是作為大夫，女子與年幼，這是最容易被輕視的兩點，你全占。”小晴笑道。“你應該也體驗過，若病人不信任，會影響你的診治，甚至會直接影響醫治效果。”
    “弟子明白了。”紅梅鄭重地行禮。“多謝師傅體恤。”
    小晴微微一笑。
    “好了，時候不早了，你也該回去休息了。這個你帶回去好好研讀，有什麽不明白的隨時來問我。”她指了指桌麵上的《百症玄樞》。
    紅梅小心翼翼地抱起桌麵上的《百症玄樞》，行禮告退。
    臨退出房間的時候，卻聽見一側的夏荷語氣裏滿是好奇地問小晴。
    “小姐，你的師傅是誰啊，那些同窗都有誰？”夏荷說出口便被春桃一瞪眼，她瞬間就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不妥，連忙擺手。“小姐若不方便說……”
    她現在是反應過來了，剛才不過是平日小姐一向和善好相處，她放鬆習慣了，便將心底裏八卦的小心思說了出來。
    但轉念一想，若是些了不得的人物。不方便說的話，她這一問可太失禮了。
    作為一名丫鬟，問這種容易踩雷的問題可是大忌。
    但小晴卻毫不在意。
    “無妨。”小晴笑著擺了擺手。
    “隻是那些人都有誰，還真不好和你們說。”
    “因為……”
    “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