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一刻，十一利用高強的武藝，悄無聲息地穿梭在生產隊的各個角落，聽牆角，了解輿論的風向。
    對於這位皇帝陛下來說，這些日子已經習慣了這種聽牆角的工作。
    夜色如墨，十一的身影如同一道黑影，輕盈地在營帳、草棚之間穿梭。
    他身手矯健，幾乎不發出任何聲響，仿佛融入了夜色之中。
    首先，他來到隔離區。
    這裏住著那些曾發熱的工人，雖然已經好轉，但依然需要隔離觀察，直至他們完全痊愈才會讓他們回到各個分隊。
    十一隱身在一處草棚的陰影中，仔細聆聽裏麵的對話。
    “你說，雲瀾國真是可惡至極，居然傳播瘟疫，害得那麽多人喪命。”一個粗獷的聲音低聲道。
    “是啊，四小姐真是仙人，用仙法治好了那麽多人，卻被雲瀾國的奸細刺殺，真是天理難容！”另一個聲音附和道。
    “聽說四小姐現在還在養傷，真是讓人揪心。”第三個聲音帶著幾分擔憂。
    十一微微點頭，這些工人的同仇敵愾，正是他所期望的。
    他繼續前行，來到建築隊的宿舍區。
    建築隊的工人們正圍坐在篝火旁，低聲交談。
    十一隱身在不遠處的一棵樹後，仔細聆聽。
    “咱們四小姐真是好人，救了那麽多人，卻被雲瀾國的奸細刺殺，真是讓人憤恨！”一個年輕工人咬牙切齒道。
    “是啊，聽說她現在還在養傷，真是讓人擔心。”另一個工人歎息道。
    “咱們一定要好好幹，早日建好生產隊，讓四小姐安心，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一個年長的工人沉聲道。
    十一心中滿意，後麵這位引導話題的工人說話方式就非常高明了，好好幹是為了自己，這樣的說法更容易讓人接受。
    子時三刻，十一轉身往回走。
    寒風刺骨，他裹緊了身上的玄色大氅，卻在路過一處木屋時停住了腳步——那扇簡陋的窗戶裏，依然透出溫暖的燈光。
    “這丫頭……”十一眉頭微蹙，抬手示意身後的侍衛止步，獨自上前輕叩門扉。
    “誰呀？”屋內傳來春桃警惕的聲音。
    “是我。”
    門“吱呀”一聲打開，春桃慌忙行禮。
    “陛下……”
    十一擺手示意免禮，目光卻已越過她，落在屋內伏案疾書的身影上。
    小晴穿著一身素白的寢衣，外罩一件淺杏色軟緞長衫，烏黑的長發鬆鬆地挽著，隻用一根鵝黃色絲帶係住。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驚訝。
    “怎麽這個時辰來了？”
    “你不乖啊。”十一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傷還沒好，還熬夜的？還整天抱怨說疼，你自己就是大夫，不知道休息好才能好得快些？”
    小晴仰起臉笑了笑。
    “我這是白天睡太多了，晚上睡不著。”
    十一不由分說地抽走她手中的毛筆，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小片墨痕。
    “睡不著就老實坐著。”他轉頭對春桃道。“去給小姐泡安神茶。”
    小晴撇撇嘴，正要開口，就見十一板起臉來。
    “再不老實，我就要再給你灌麻沸散了。”
    燭光下，十一故作嚴肅的表情讓小晴忍不住想笑。
    是的，她非但不覺得害怕，反倒很想笑。
    這種被人管著的感覺，她非但不討厭，反而還很喜歡。
    也許對於小孩子來說，會討厭長輩的囉嗦。
    但真正有了經曆的人，才會珍惜身邊人的囉嗦。
    小晴經曆得多，她的感觸非常深。
    “好嘛好嘛。”小晴乖乖窩進鋪著軟墊的圈椅裏，整個人陷在溫暖的絨毛中，隻露出一張小臉。
    春桃很快端來安神湯。
    十一接過茶盞，忽然對兩個丫鬟揮了揮手。
    “你們先下去吧。”
    待房門輕輕合上，十一將茶盞放在小晴麵前的小幾上，自己卻從懷中掏出一本裝幀精美的小冊子，直接拿起小晴方才用過的筆墨，在冊子上批注起來。
    小晴雙手捧著茶盞，小口啜飲著溫熱的湯藥，眼睛卻好奇地盯著十一手中的動作。
    她忍不住伸長脖子，烏黑的發絲從肩頭滑落。
    十一見狀輕笑，單手輕輕將她的圈椅往自己這邊一拽。
    椅子腿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小晴整個人被拉到了十一身側。
    “看吧。”十一將小冊子往她那邊偏了偏。“省得你探頭探腦的。”
    小晴湊近了些，淡淡的墨香混著安神湯的藥香縈繞在兩人之間。
    “這是什麽呀？”她小聲問道。
    “奏折。”十一頭也不抬，朱筆在紙上勾畫。“離京一個多月，早朝可以免，奏折卻不能不批。”
    燭光下，小晴看見冊子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十一的朱批在其間格外醒目。
    她注意到這奏折與尋常不同，紙張輕薄，裝幀精巧，顯然是特製的。
    “這是專門做成小冊子送來的？”小晴忍不住伸手輕觸紙頁，指尖傳來細膩的觸感。
    “嗯。”十一筆下不停。“每隔五日從京城快馬送來，批完再送回去。”他忽然轉頭，鼻尖幾乎碰到小晴的額發。“既然你都看到了，不如幫著我出點主意？”
    小晴連忙縮回手，小腦袋搖了起來，長長的黑發在空地蕩起一圈好看的弧度。
    “我才不要呢！”小晴搖頭往後縮了縮，就像是那小小奏折是什麽洪水猛獸一般。“我睡不著讓我玩可以，但讓我幹活，我才不要！”
    十一笑了，伸手輕輕點了點她的額頭。
    “小騙子。”
    “剛才你不就在幹活？”
    “那怎麽能一樣？”小晴眨巴著一雙杏眼。“前頭就說過，鹿省的事很快就能解決，到時候我們回京城的話，紅梅可沒辦法保障好這生產隊二十多萬人的醫治問題。”
    “給她寫兩本常見病症的醫書是早就決定好的事情，這邊能穩定下來，日後我們也能少操點心。”
    “所以我現在多幹些，是為了日後少幹些。”
    “你這奏折可不一樣。”
    “這原本就不是我該幹的，你少將這工作丟給我！”
    “你這家夥，這可是奏折。”十一笑道。“一般人想看還看不著呢！”
    “誰樂意幹誰幹，別指望我多幹活！”
    十一低笑一聲，繼續批閱奏折。
    屋內一時安靜下來，隻有筆尖劃過紙麵的沙沙聲，和炭盆裏偶爾迸出的火星聲。
    小晴捧著已經見底的茶盞，悄悄打量著十一專注的側臉。
    燭光為他鋒利的輪廓鍍上一層柔和的暖色，長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陰影。
    不知是安神湯起了作用，還是這安靜的氛圍使然，她忽然覺得眼皮有些發沉。
    “困了？”十一的聲音忽然響起。
    小晴一個激靈，連忙搖頭。
    “有點……”
    十一放下朱筆，伸手輕輕按在她的發頂。
    他的手掌溫暖幹燥。“去睡吧，我就在這兒把折子批完，看你睡著我再走。”
    小晴想要反駁，卻忍不住打了個小小的哈欠。
    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哈欠。
    翻身上床的時候還扭頭問他。
    “你也早點睡。”
    小晴輕聲道，軟糯的聲線已經帶上了困意。
    十一唇邊輕揚，抬眼看她，深邃的眸中映著跳動的燭火。
    “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是啊。”小晴這樣一說，十一臉上的笑意更加明顯了。
    “你幹嘛。”
    她鑽進被窩，隻露出一雙眼睛，看著對方臉上越發放肆的笑容，一雙杏眼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可太放肆了，皇帝陛下笑得嘴角都要咧到耳根了。
    “有什麽好笑的。”
    “我高興啊。”十一笑著說道。
    “關心朋友不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嗎，有什麽好奇怪的。”
    “被好朋友關心不應該是高興的事情嗎？有什麽好奇怪的？”十一反問。
    小晴眨了眨眼，好像對方的說法也沒毛病。
    “好吧。”
    安神湯的藥效漸漸上來，小晴的眼皮越來越沉。
    朦朧間，她似乎聽見十一輕聲說了句什麽，但困意如潮水般湧來，將她帶入黑甜的夢鄉。
    十一聽著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手中的朱筆微微一頓。
    他轉頭望去，隻見小晴蜷縮在錦被中，睡得正香。燭光為她蒼白的臉頰添了一抹血色，長睫在眼下投下扇形的陰影。
    年輕的帝王輕輕合上奏折，無聲地歎了口氣。
    他起身走到床前，為她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拂開她額前的碎發。
    “好好養傷。”他低聲道，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我……還需要你。”
    夜風輕叩窗欞，燭火搖曳。
    十一吹滅蠟燭，輕輕帶上門離去。
    月光透過窗紙，在熟睡的小晴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溫柔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