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芙的裙擺掃過草垛，沾上幾根蒲公英的絨毛。
    斜坐在地麵上的她，要比小主人矮半頭，正盯著對方的紐扣發呆。
    睫毛的陰影落在臉頰上，像兩隻顫動翅膀的蝴蝶。
    “好。”
    德萊恩從口袋裏掏出一枚銀幣，上麵印著不死鳥家族的徽記。
    他拍進小海芙的掌心，用不容拒絕的口吻說道：“拿著這個，你以後就是我的騎士。”
    老馬打了個噴嚏。
    槐樹花落進飲馬槽，激起一圈細小的漣漪。
    海芙低著頭，看著掌心裏的信物，上麵還殘留著小主人的溫度。
    “要是……”
    德萊恩突然結巴起來。
    他鬆開手去拽領結，聲音也變得不太正常。
    “你敢跟漢斯的兒子說話，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威脅沒能說完，晚禱的鍾聲便悄然響起。
    一群白嘴鴉從樹幹上驚醒，掩蓋住德萊恩接下來的話語。
    但海芙能清楚的看見……小少爺的耳尖在微微泛紅，比玫瑰釉花瓶的顏色，更加鮮豔。
    ……
    白熾燈管在頭頂嗡嗡作響。
    德萊恩的軍靴踏進房間時，腳底與地板在不斷摩擦，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音。
    他能聽到身後的實驗人員，在極力勸阻自己。
    “少校！這不符合規矩！”
    “項目還在實驗過程中，我們不能保證實驗體的穩定性！”
    “……”
    關上門的瞬間，那些嘈雜的聲音被突然吞噬，隻剩下通風係統仍然在運作，發出一些不太悅耳的雜音。
    整個房間裏麵，白得令人眩暈。
    蜷縮在房間裏的少女，察覺到了這個不速之客。
    “別過來……”
    她頭上黯淡的白發，像蒙塵的綢緞。
    白色病號服的袖口，顯露出來的纖細手腕，殘留著大大小小的針孔。
    當陰影籠罩住少女時，她猛地抬頭。
    淡金色的虹膜，在強光下收縮成細線，像是某種受驚的動物。
    “別怕。”
    德萊恩停在三步之外。
    緩緩蹲下自己的身子，向少女展露出笑顏。
    “我是該項目的軍事觀察員，利昂少校。我不會強迫你做不喜歡的事情……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少女渾身一顫。
    當她看清楚男人的臉龐時，某種認親的本能，戰勝了恐懼。
    這個人的身上，有熟悉的氣息。
    “克……克裏斯蒂娜。”
    ……
    晚風卷著硝煙，掠過德萊恩的眉骨。
    他站在廢墟中央，軍靴下是一截焦黑色的骸骨。
    遠處的地平線，被扭曲的熱浪吞沒。
    視野裏隻剩下這片支離破碎的大地，和那道橫貫在麵前、猶如世界傷疤的大裂穀。
    血腥味極其濃重，侵染了每一粒空氣，令人作嘔。
    德萊恩低頭望向深淵，發現黑暗在穀底翻湧，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在從“地獄”深處回望，在直勾勾地盯著自己。
    身後，突然傳來布料摩擦的輕響。
    “眼前的這一切，不就是預言裏的結果嗎？”
    女人的聲音如一泓清泉，刺破了這片死寂。
    德萊恩猛地轉身。
    對方站在不遠處的二樓屋頂，粗布裙擺被微風掀起，漣漪般的褶皺。
    她的身上，有一種驚心動魄的美。
    陽光從斜後方切過來，照亮女人的身影，將輪廓鍍上一層閃閃的金邊。
    此刻的女人，像是古老油畫裏走出的精靈。
    “米夏埃爾，你是史無前例的存在，命中注定的……”
    記憶裏的自己，打斷了女人的發言。
    “死的人，太多了……在終焉之戰開始前，人類和魔女必須團結在一起，這是決定生死存亡的關鍵戰鬥。”
    女人的睫毛，輕輕顫動。
    她微微抬起頭，眼裏熾熱濃烈的光芒……如同在看一尊太陽。
    “傻瓜，隻要是你做的決定……”
    風突然大起來，卷起女人的長發。
    她輕輕伸出手，將一側的秀發壓在臉頰上。
    “我會誓死跟隨。”
    ……
    所有的記憶片段，在一刻戛然而止。
    德萊恩的瞳孔劇烈收縮，他發現自己駕駛服的前沿，已經被淚水浸透。
    剛剛的畫麵，是怎麽回事？
    記起本體小時候的事情，並沒有德萊恩感到稀奇。
    可是接下來的兩個畫麵，明顯是利昂和米夏埃爾的記憶。
    對方雖然都是自己的親哥哥，可是穿越過來的自己，和二者沒有絲毫的聯係。
    他怎麽會以第一視角的姿態……
    “轟！”
    “指揮官，快逃……”
    溫熱的鮮血，滑過德萊恩的眉骨，導致男人的視野變得猩紅一片。
    他從思緒中驚醒，鼻腔裏充斥著焦糊的氣息和血腥味。
    整個駕駛艙扭曲變形，儀表盤在不斷爆出電火花，猶如垂死掙紮的螢火蟲……在濃煙裏明滅不定。
    黏膩的血液，正順著小臂滴落。
    “指……指揮官……”
    德古娜的聲音從右側傳來，氣若遊絲。
    德萊恩轉過頭，看到她的身體被壓在裝甲板下，身上的膠衣變得破爛不堪。
    裸露出來的肌膚上，布滿灼傷與血痕。
    那雙浸染鮮血的雙手，正死死扣住逃生閘的把手，尋求最後的希望。
    “你等等，我去找幫手。”
    “走吧，指揮官……我的權能是鮮血，能活下來的……”
    她咳出一口血沫，瞳孔已經有渙散的跡象。
    德萊恩知道自己不能坐以待斃，便一腳踹開扭曲的艙門。
    可是，外麵的世界宛如地獄。
    “瓦爾基裏”大隊的機甲殘骸，散布在焦土之上，像是一堆破爛的玩具。
    布倫希爾德的駕駛艙被整個拍飛，電纜猶如被扯出的腸子，看上去觸目驚心。
    阿爾貝蒂娜的機甲更是被攔腰截斷，上半身和下半身相距甚遠。
    幸存下來的駕駛員，正在依托殘骸組成的障礙物，構建最後的防線……她們試圖用手槍，點射那尊龐然大物。
    當然，這些微不足道的反擊，隻能在甲殼上濺起火花。
    “指揮官！”
    隱隱約約間，聽到了亞爾薇特的聲音。
    就在此時——
    鋼軌開始震顫。
    地平線上，一列裝甲列車撕開硝煙。
    它塗抹著漆黑色的裝甲，車頭鑲嵌著金色鷹徽。
    隨著汽笛長鳴，列車中部的炮塔在緩緩旋轉。120毫米改裝的巨型艦炮，是這座裝甲列車上相對普通的裝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