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9章 前線與後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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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萊因哈特看著那個逐漸遠去的身影,忍不住輕笑出聲。
    “有趣。”
    ……
    雨水滲入戰壕的木板縫隙,滴在韋伯的鋼盔上,發出清脆的嗒嗒聲。
    他蜷縮在泥濘的射擊位上,手指早已經失去知覺……但是男人仍緊握著那支鏽跡斑斑的毛瑟步槍,那是自己的一切。
    “韋伯!檢查彈藥!”
    施密特下士沙啞的聲音,從戰壕拐角處傳來。
    韋伯下意識地伸出手,摸了摸腰間的子彈袋——還剩三十五發。
    他昨天曾親眼目睹,戰友漢斯因為壓抑的環境崩潰,在不遠的距離吞槍自殺。
    對方的腦漿濺在戰壕的土壁上,是被自己掩埋幹淨的。
    “充足,長官。”
    韋伯剛剛回答完,遠處便傳來沉悶的炮響,地麵也隨著微微震顫。
    戰壕裏的積水起漣漪,倒映著年輕士兵的臉龐……這張年僅二十一歲的麵容,卻有著死氣沉沉的眼睛。
    “注意!檢查武器裝備!所有人員保持警戒!”
    這是即將進攻的信號。
    韋伯把身子往泥牆裏縮了縮,在鋼盔上畫十字。
    他相信皇帝,相信祖國,相信這場戰爭會在一個月內結束。可是……戰場上發生的一切,改變了他的雄心壯誌。
    自己在兩周前認識的新朋友,那個總愛講下流笑話的漢堡水手,被異蟲的酸液腐蝕腹部。
    他哀嚎了整整一夜,才在昨天早上斷氣。
    韋伯曾努力地用手帕,蘸著雨水給卡爾擦汗,卻怎麽也……擦不幹淨。
    天光漸亮,雨停了。
    霧氣從布滿彈坑的無人區升起,猶如亡魂的歎息。
    韋伯抬起頭看到,鐵絲網上掛著的屍體,正隨著微風擺動——有泰勒帝國的灰色製服,也有甲殼類的異蟲殘軀。
    遠處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
    “士兵們!”
    連長的聲音,從正後方傳來。
    帝國軍官穿著幹淨筆挺的製服,向所有人高呼道:“為了皇帝陛下!為了泰勒!為了至高無上的泰勒意誌!”
    戰壕裏麵一片死寂。
    前線的大部分士兵都清楚,他們的進攻毫無意義。
    整整三個月的時間,雙方的戰線都沒有絲毫的變動,隻有數之不盡的屍體。
    甚至有一些士兵的未婚妻,嫁給了其他男人。
    “願上帝保佑我們。”
    施密特下士低聲說完,韋伯檢查了自己的刀刃,抹幹淨上麵淺藍色的血痕。
    7點整,哨聲響起。
    韋伯跟著其他人爬出戰壕,開始衝鋒。
    無人區的泥漿沒到小腿,每邁出一步都極其費力,像在掙脫地獄的枷鎖。
    綠色的黏液劃過天空,落在人群中央,炸成恐怖的水花。
    一名戰友被酸液噴中後背,像被點燃的紙人一般,倒在地上蜷縮起來。
    “衝鋒!為了帝國!”
    突然,地麵傳來細微的震動。
    韋伯有些遲疑,因為這種動靜他很熟悉……那是坑道蟲在正下方打洞。
    上周的時候,某處陣地就是這樣陷落的,三十名士兵在睡夢中被異蟲拖走,隻留下一攤又一攤駭人的血跡。
    “注意腳下——”
    施密特下士還未說完,就被破土而出的異蟲咬住上半身,拖入地下。
    下一秒,他立在原地的下半身才噴出鮮血。
    “飛蟲!飛蟲!”
    新的威脅出現,韋伯顧不得腳下的異蟲,本能地舉槍射擊。
    正是這個帶有運氣成分的舉動,將俯衝而下的飛蟲打爛,在空中炸開。
    噴湧而出的藍色蟲血,灑在他的臉上,火辣辣地疼。
    他腳步踉蹌著跌進一個彈坑,發現坑底積著渾濁不堪的汙水,裏麵漂浮著半具屍體。
    從製服的樣式上看,對方是第七連的士兵。
    他的胸腔被異蟲掏空,吃幹抹淨……肋骨朝四個方向炸開,像是一朵綻放的花瓣。
    異蟲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韋伯知道,如果現在起身,他肯定會被蟲群發現,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
    可如果躺在這裏不動,說不定能等到天黑的時候,爬回先前的戰壕裏,撿回一條小命。
    彈坑裏的屍體,用空洞的眼窩望著他。
    他忽然想起離家前的一個夜晚,母親在客廳裏彈奏鋼琴曲。那是《月光奏鳴曲》的第一樂章,也是自己最美好的回憶。
    記憶中的鋼琴聲,與異蟲的聲音交織在一起,竟有種詭異的美感。
    “轟!轟!”
    不遠處,一台泰勒帝國的機甲被異蟲圍攻,像是一個喝醉的巨人。
    它的右臂已經被異蟲咬斷,左臂上的轉輪機炮噴吐著火舌,試圖將蟲群擊退。
    沒過多久,這台機甲就被多肢蟲咬碎彈藥架上的炮彈,導致整個機體淩空爆炸,化作一團燃燒的廢鐵。
    彈坑的邊緣,突然探出一對觸須,還有一對閃著冷光的複眼。
    沒過多久,這隻多肢蟲就爬進了彈坑,它的大顎滴著墨綠色的消化液,看上去猙獰恐怖。
    韋伯緩緩站起身。
    他的步槍在逃命時丟失,刺刀也不見了。
    但這不重要,反正自己也殺不死眼前的異蟲,留下性命。
    晨光穿過硝煙,在男人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這一刻他出奇地平靜,仿佛靈魂已經飄到高處,俯視著這具傷痕累累的軀殼。
    “媽媽……”
    異蟲猛撲上來,咬住他的肩膀,將他往後拖拽。
    接著是第二隻,第三隻……數不清的多肢蟲一擁而上,開始撕咬,將他淹沒在蟲海裏。
    ……
    水晶吊燈將鏡廳映照得如同白晝,千萬塊切割玻璃折射出的金光,在鎏金穹頂下不停流轉。
    威廉二世站在鋪滿天鵝絨的台階上,端持著一個香檳杯——裏麵的氣泡正在不斷上升,有如夢似幻的既視感。
    鍍金的穹頂下,貴族們身著繁複的中世紀禮服。
    女人們的裙撐寬大如鍾,裙擺掃過大理石地麵時,會發出沙沙的聲響。
    她們輕搖著扇子,身上噴著甜膩的香水。
    “陛下,我聽那些侍者說……您有事找我。”
    法金漢上將從舞台的後方走入,在威廉二世的麵前微微欠身。
    他胸前的鐵十字勳章與金色綬帶,在燈光與燭火的照耀下,閃閃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