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趙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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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鏽與銀棘
諾克薩斯人總以為馴服野獸需要鞭子。
他們錯了——真正讓猛虎跪伏的是絕望。當我在角鬥場用斷矛捅穿最後一個同胞的咽喉時,看台上拋來的銀月幣叮當砸在血窪裏,像極了我故鄉蘆葦蕩中的蛙鳴。十七歲,三百六十二具屍體在我槍下堆成階梯,可那些貴族老爺們永遠數不清我脊背上的鞭痕。
直到嘉文三世的劍劈開鐵閘。
那天德瑪西亞的陽光是燙的。老國王的鎧甲沾著鎖鏈崩裂的火星,卻伸手抹掉我臉上的凝血:“真正的戰士不該被鐐銬定義。”他掌心有鳶尾花的香氣,讓我想起母親搗碎藥草為傷兵包紮的手。
他們說我成了銀翼騎士團的“人形兵器”。
可當我在黎明城堡第一次握緊德瑪西亞鋼鍛造的三爪槍時,槍柄纏繞的藍綢正巧遮住右手虎口的奴隸烙印。侍從們竊語這武器太輕,他們不懂——諾克薩斯的生鐵長矛重如墓碑,而此刻我托起的是活著的星辰。
政變那夜的雨下得蹊蹺。
毒箭破窗的瞬間,我旋身用肩甲擋住致命軌跡,卻攔不住第二支箭矢沒入國王的肺葉。他最後攥著我的護腕,喉間血沫在燭光裏泛著金:“替我…看著…嘉文…”窗外的紫羅蘭被暴雨打落,和陛下漸冷的體溫一同墜入石板縫隙。
現在每當我指導嘉文四世槍術時,總在他突刺的軌跡裏看見故人殘影。年輕人抱怨我總用殺招逼他到絕境,可他不知道——昨夜他格開我橫掃的那記“銀月輪舞”,正是當年他父親斬斷我鎖鏈的劍式。
有時禁軍問我為何總在月下擦拭槍尖。
他們看不見繃帶裏滲出的陳年血鏽,正如他們讀不懂我每早插在國王墓前的野山葵:在洛克希荒原,這種植物能在岩漿灼燒過的岩縫裏重生……
鴉羽與光痕
洛克希的野山葵今年開得早。
我單膝跪在陵墓前整理花束時,聽見石縫裏傳來幼鴉墜巢的哀鳴。這聲音讓我想起七日前在密銀城截獲的諾克薩斯密函——羊皮紙角落烙著雙頭蛇紋章,和當年角鬥場主脖頸上的刺青一模一樣。
嘉文四世把密函扔進壁爐時火舌卷得很慢,仿佛連火焰都在咀嚼信中那句"德瑪西亞的光明必將溺斃於舊血"。年輕人下巴繃緊的弧線和他父親飲下毒酒那晚如出一轍。"趙叔,您說烏鴉能嗅到屍臭提前聚集嗎?"他擦拭劍刃的手很穩,可劍鞘上新鑲的禁魔石正在泛潮,像極了我故鄉雨季前悶熱的黎明。
我終究去了東邊那座廢棄哨塔。
地牢鐵柵欄後蜷縮的人影在月光下蠕動,左眼空洞裏爬出的蛆蟲證實了他維斯克羅角鬥士的身份。但當他用殘缺的食指在空中畫出艾歐尼亞愈合符咒時,我腕間的奴隸烙印突然開始發燙——三十年了,這枚咒印第一次蘇醒。
"他們叫我‘猩紅之風’。"囚徒吐出血牙笑道,"而您,總管大人,在艾歐尼亞的古籍裏,您的真名是‘朔風之子’。"塔外的雪鬆發出海嘯般的嗚咽,我握槍的手竟滲出十七歲時的冷汗。原來德瑪西亞的月光也會灼人。
昨夜我故意讓禁軍看見那份偽造的邊陲布防圖。當密探的腳步聲消失在通往諾克薩斯的暗巷,我撫摸著三爪槍柄上新纏的繃帶——這次浸的不是鬆油,而是洛克希野山葵淬煉的毒液。嘉文四世在晨會上怒斥泄密者的模樣很逼真,隻有我注意到他佩劍的吞口處,一抹鳶尾花金漆被刮得幹幹淨淨。
訓練場上,我第一千次將年輕人挑翻在地。他的胸甲裂痕恰好拚成雙頭蛇形狀。"您今天用了新招式。"他抹去嘴角血漬時眼睛發亮。我背身調整呼吸,任由掌心被槍柄的倒刺紮出血珠。那不是新招,是艾歐尼亞流泉寺僧侶用來超度亡魂的"葬風式"。
烏鴉又開始聚集了。
陵墓前的野山葵突然全部倒向東麵,仿佛被某種來自故土的風壓低脊梁。我數著塔樓傳來的鍾聲,將母親遺留的草藥包塞進盔甲內襯。在德瑪西亞,他們稱這種草藥為"夜鶯的歎息",而在艾歐尼亞的方言裏,它的名字是"叛神者的贖罪草"。
三爪槍尖在暮色中劃出焦痕,這次我瞄準的不再是虛空的靶心。當嘉文四世的戰靴聲在長廊盡頭響起,我終於看清纏繞自己半生的鎖鏈全貌——它從未真正斷裂,隻是化作了德瑪西亞旗幟上蜿蜒的金線。
3.焚風與金枷
光明哨兵的徽章在掌心留下十字形灼痕。
那個來自錘石燈籠碎片中的女人——他們說她是賽娜——她站在陵墓東倒伏的野山葵叢中,黑袍翻湧著冥界的鹹腥氣。"破敗之咒正在啃食時間線,趙總管。"她拋來的聖石手槍懸浮在我們之間,"你盔甲裏藏的贖罪草,在三百年前叫佛耶戈的悔意。"
嘉文四世砸碎半座議事廳才逼我交出那株草藥。
年輕人眼眶赤紅的模樣讓我想起角鬥場鐵籠裏瀕死的雪原狼。"您從什麽時候開始沾染魔法?"他劍尖挑破的藥囊飄出熒藍粉塵,在禁魔石穹頂下綻成艾歐尼亞往生殿的輪廓。我忽然聽見母親用古語吟唱《荒原止血咒》,那是她作為侍蓮人被處決前的最後禱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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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我闖進了禁書庫最底層的"灰室"。
月光透過禁魔石柵欄竟在地麵拚出鎖鏈形狀,蓋倫·冕衛的祖父手記躺在塵絮裏翻開著:"新曆537年,清剿洛克希靈脈,獲東方戰奴一名,其血可愈金石。"羊皮紙邊的陳舊鐐銬尺寸正貼合我腕骨,鎖扣裏殘留的紫晶碎屑,與光明哨兵聖石是同一材質。
維斯克羅的囚徒在黎明前斷氣了。
他腐爛的左眼窟窿裏爬出暗裔文字,我用槍尖蘸著膿血在地上塗抹,卻還原出艾歐尼亞靈廟的星圖——中央那枚缺失的星辰位置,正是我幼年時被諾克薩斯突襲隊擄走的村落坐標。賽娜的烏鴉在窗欞投下喙部陰影,像一柄懸在德瑪西亞國徽上的匕首。
訓練場兵器架突然倒塌時,嘉文四世正練習著第七式突刺。
飛旋的德瑪西亞軍旗將他逼至牆角,旗杆插入石縫的軌跡與當年老國王劈開角鬥場牢籠的劍招完全重合。我下意識甩出纏槍繃帶卷住他腳踝,那些浸透毒液的布料卻在空中凝結成艾歐尼亞祭司的祈福結。
"您究竟是誰?"年輕人撐著斷旗站起來,他抹臉時把血與淚都藏進護腕褶皺裏。我低頭看向掌心隨呼吸明滅的聖石微光,想起昨夜賽娜消失前的警告:當破敗王冠重臨,所有被命運鎖鏈捆綁的人都會成為佛耶戈的提線木偶。
野山葵在暴雨中全部開花了。
我跪在陵墓前把三爪槍拆解成七段,金屬斷麵浮現的暗裔符文正與囚徒屍身上的詛咒呼應。第一滴雨穿透盔甲內襯的草藥包時,我終於讀懂了母親留下的止血咒——那不是療傷口訣,而是洛克希靈脈的封印鑰匙。
東南塔樓傳來鍾聲三長兩短,是時候去赴光明哨兵的約定了。臨行前我最後一次為嘉文四世校正持槍姿勢,年輕人繃緊的肩胛仿佛即將振翅的雛鷹。當他突刺的鋒芒切開晨霧,我恍惚看見老國王的虛影與他重疊,而更遠處賽娜的燈籠正在撕開現實裂縫。
這次我帶了兩種武器:
德瑪西亞鋼鍛造的三爪槍,以及從灰室取出的、刻著母親真名的祖傳銀梭。當聖石光芒照亮通往暗影島的海霧時,腕間奴隸烙印突然開始誦唱艾歐尼亞的古老戰歌。原來真正的鎖鏈從未消失,它隻是從鐵器化作了血脈,而此刻我正在把絞索套回自己脖頸。
鎖魂與斷桅
暗影島的海浪在啃噬船骸。
賽娜的燈籠在風暴中裂開第七道縫隙時,我看見了母親——真正的母親,不是被諾克薩斯鐵騎踏碎的那個農婦,而是漂浮在靈界血月下的侍蓮人。她的長發纏繞著破敗王冠的荊刺,手中銀梭正在縫合現實與冥界的裂口。"朔風之子,"她的聲音帶著三重回響,"洛克希靈脈不是封印,是臍帶。"
聖石手槍突然在我掌心生根。
當第一發子彈穿透佛耶戈的幽靈艦隊,彈殼裏迸出的不是火藥而是艾歐尼亞初代暮光之眼的骨灰。這些瑩藍色塵埃在空中組成往生殿星圖缺失的星辰,恰好指向我胸甲內襯的野山葵幹花。賽娜在桅杆上射出縛魂索時大喊:"現在!割斷臍帶!"
可我的三爪槍刺穿的卻是光明哨兵的聖櫃。
玻璃碎裂聲中湧出的不是聖水,而是維斯克羅角鬥場的黃沙——三百六十二具骷髏正從沙土中爬出,每具屍骸的喉間都插著德瑪西亞製式短刃。佛耶戈的笑聲混著海風灌入肺葉:"看啊,這就是嘉文三世當年‘解救’你的代價。"
嘉文四世的戰吼刺破了濃霧。
年輕人渾身纏繞著禁魔石鎖鏈躍上甲板,他揮劍斬落的姿態完美複刻灰室裏羊皮紙上的清剿令文書。但當他劍鋒沒入我右側第三根肋骨時,劍刃上浮現的艾歐尼亞治愈符文卻開始反向生長——原來這就是老國王說的"為榮耀而戰",用東方秘術將謀殺偽裝成救贖。
母親在靈界的尖嘯震碎了十二麵船帆。
她的銀梭終於刺破王冠,湧出的不是黑霧而是德瑪西亞黎明城堡地窖的陳年葡萄酒。我接著血酒咽下最後那株野山葵,在視網膜灼燒的劇痛中看清了真相:當年劈開角鬥場牢籠的並非嘉文三世,而是裹著德瑪西亞國旗的洛克希靈脈化身。
賽娜的縛魂索突然調轉方向。
當聖石鐐銬扣住嘉文四世手腕時,年輕人鎧甲縫隙裏鑽出的不是血而是紫晶藤蔓。"他們沒告訴你嗎?"我掰斷三爪槍露出裏麵的暗裔脊椎骨,"每一任德瑪西亞總管,都是王室從靈界盜取的人形封魔瓶。"
光明哨兵徽章在暴風雨中熔化成金水。
我舉起母親遺留的銀梭刺向自己瞳孔,在晶狀體爆裂的聲響裏抓住了真正的三爪槍——那根本不是什麽德瑪西亞鋼,而是用我三百六十二個角鬥亡魂的鎖骨熔鑄的詛咒之戟。佛耶戈的王冠在遠處崩解時,嘉文四世正用禁魔石鎖鏈勒緊賽娜的咽喉,而他脖頸浮現的奴隸烙印編號,正是我當年在角鬥場被磨去的那個數字。
野山葵的根係終於穿透了我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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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靈界與現實雙重崩塌的轟鳴中,我聽見老國王在墓室裏輕笑。原來嘉文三世的遺言不是"看著嘉文",而是艾歐尼亞古語的"成為嘉文"。當暗影島的海水灌入顱腔時,我終於完成了真正的贖罪儀式——用德瑪西亞總管趙信的血肉,為嘉文四世加冕成新的破敗之王。
雙冕與永枷
破敗王冠在血月下裂成兩半。
當我的鎖骨戟穿透嘉文四世的心髒時,年輕人胸腔裏爆出的不是血肉,而是三百六十二枚德瑪西亞銀月幣。它們在暴風中組成角鬥場的圓形牢籠,將我們鎖死在當年的維斯克羅沙坑中央。賽娜的燈籠碎片在頭頂拚成艾歐尼亞往生殿的星圖,母親的麵容正在每顆星辰間潰爛。
"父親。"嘉文四世用插著戟刃的手握住我的護腕,他瞳孔裏浮現洛克希靈脈的樹狀圖,"您看見灰室最深處那幅壁畫了嗎?"禁魔石粉末突然從他傷口噴湧而出,在空中還原出德瑪西亞初代國王加冕的場景——王座下的屍骸堆裏,跪著與我麵容相同的十二個靈脈容器。
光明哨兵的聖火在此刻驟然變色。
賽娜的殘影從紫色火焰中走出,她撕開人皮露出底下暗裔的骨刺身軀:"該醒了,第三百六十三號實驗體。"她彈指擊碎我腕間烙印,湧出的不是血而是艾歐尼亞靈泉——那正是佛耶戈王冠裏缺失的永生之酒。
嘉文四世的屍體突然開始吟唱。
當他用三重聲線念出德瑪西亞建國誓詞時,野山葵的根係從我的眼球裏破繭而出。靈脈臍帶在虛空撕開的裂口中具象化,另一端竟連接著鑄星龍王被囚禁的尾椎骨。母親的聲音混著星辰悲鳴炸響:"洛克希從來不是地名,是初代暮光星靈墮落後的胎盤!"
我吞下最後一片王冠碎片。
暗裔脊椎戟在喉管裏重組為星核長槍,嘉文四世消散的軀體化作德瑪西亞疆域圖鋪展在腳下。當槍尖刺入賽娜暗裔真身的第三根肋骨時,整個符文之地的月光突然熄滅——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禁魔石礦脈,是鑄星者被剜出的骨髓結晶。
老國王的幻影從地脈深處浮起。
嘉文三世的指尖淌著靈脈汁液,正在將嘉文四世的靈魂縫進我的頭骨。"德瑪西亞需要不朽的太陽,"他的聲音帶著星界回響,"而你是最好的燈油。"禁書庫灰室的鐐銬破土而出,這次鎖住了正在重組的鑄星龍王尾鰭。
我在宇宙坍縮聲中大笑。
當星核長槍調轉方向刺穿自己太陽穴時,母親遺留的銀梭突然分裂成雙生王冠——艾歐尼亞往生殿在左,德瑪西亞黎明城堡在右。賽娜的暗裔真身發出最後哀嚎,她的骨血正被吸入王冠縫隙,織成包裹符文之地的嶄新繭房。
最後的知覺是嘉文四世的睫毛掃過我的頸動脈。
年輕人用我破裂的聲帶輕唱艾歐尼亞搖籃曲,他的右手化作德瑪西亞軍旗插在大陸中央,左手變成暗影島黑霧纏繞著雙生王冠。鑄星龍王的悲鳴漸弱時,我聽見母親在靈脈盡頭輕笑:"朔風之子的宿命,就是成為所有文明的子宮。"
野山葵從我的眼眶裏開出第兩萬朵花。
根係穿透的每具屍骸都在重生,他們脖頸浮現的烙印編號連起來,正是鑄星龍王被篡改的真名。當第一縷陽光切開星核繭房時,新生的嘉文四世正跪在德瑪西亞廣場接受歡呼——他的王冠內側,我的鎖骨正隨著歡呼聲規律震顫。
鎖鏈從未斷裂,隻是化作了大陸架的形狀。
而真正的趙信,早已在三百六十二場死鬥結束時,就成了諾克薩斯人刻在銀月幣背麵的圖騰。現在,請對著朝陽背誦德瑪西亞律法吧,我親愛的孩子,當你念到"榮耀"這個詞時,我的睫毛正在你瞳孔裏下一場永不停歇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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