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黃昏，楚少羽依約再至積善堂。
    澄觀大師與沈老先生早已在內堂等候。見楚少羽到來，沈老先生也不多言，自懷中取出一枚非金非鐵、刻滿奇異符文的黑色令牌，又鄭重地展開一幅材質特殊、邊緣焦黃殘破的古老皮卷，上麵用朱砂墨線勾勒出錯綜複雜的通道與機關標記，但許多關鍵之處已然模糊缺失。
    “這便是那秘鑰與殘圖。”沈老先生神色凝重，“洞府之內，機關萬千，步步殺機。據祖上所傳，核心之處更有‘星流機關陣’守護渾天儀，玄妙凶險異常。這殘圖所載，不過十之五六，能否抵達核心，全憑諸位造化與實力了。”
    澄觀大師雙掌合十，口誦佛號：“阿彌陀佛。沈老先生放心，老衲既卷入此事，自當盡力護諸位少俠周全，亦不會讓那邪物落入奸人之手。”
    楚少羽接過令牌與殘圖，隻覺令牌入手冰涼沉重，那殘圖上的路線更是晦澀難懂。他小心收好，拱手道：“多謝老先生信任，晚輩等定當竭盡全力。”
    是夜，月隱星稀，黑水河濤聲陣陣。
    鎮外黑水河上遊一處人跡罕至的險灘旁，幾道身影悄然匯合。正是楚少羽、淩寒、段義、牛大力四人。白百合與傷勢初愈的劉星雨則隱藏在遠處高坡的樹林中，負責警戒接應。
    根據殘圖指引，洞府入口隱藏在一處瀑布之後。眾人運起輕功，避開湍急的河流，如同夜梟般悄無聲息地掠入那轟隆作響的水幕之後。
    瀑布之後，果然別有洞天。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狹長石縫向內延伸，深不見底，一股陳腐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楚少羽取出火折子吹亮，率先而入。通道向下傾斜，石壁濕滑，布滿苔蘚。行走約百步，前方豁然開朗，出現一個巨大的天然石窟。石窟四壁怪石嶙峋，地麵散落著腐朽的木料和鏽蝕的金屬零件，顯然已是洞府外圍。
    “按照殘圖所示，從此處開始，便需謹慎了。”楚少羽展開皮卷，借著微光辨認方向，“前方有三條岔路，唯有左側一條標注為‘生門’。”
    眾人依言轉向左側通道。這條通道明顯有人工開鑿的痕跡，兩側石壁上每隔一段便鑲嵌著早已失去光澤的螢石，腳下石階平整，但空氣中卻彌漫著一股淡淡的甜腥氣味。
    淩寒忽然停下腳步，鼻翼微動：“小心，空氣中有毒瘴，雖不致命，但吸入過多會令人頭暈目眩，產生幻象。”他自懷中取出一個瓷瓶，倒出幾粒碧綠色的藥丸分給眾人，“含在舌下，可避百毒。”
    眾人服下藥丸，頓覺一股清涼直透囟門，精神為之一振。
    繼續前行，通道開始出現岔路，皆按殘圖指引選擇。途中果然觸發了幾處機關，或為地麵翻板，或為兩側激射的毒弩，或為墜落的巨石，但皆有驚無險，被身手矯捷的眾人提前避過或合力擊破。那殘圖雖不全，卻也能規避大部分致命陷阱。
    越往深處，人工痕跡越發明顯，甚至出現了巨大的齒輪組、鏽蝕的金屬傀儡殘骸以及一些看不懂用途的複雜儀器，仿佛進入了一個被遺忘的古代工坊。許多地方還殘留著激烈的打鬥痕跡和早已幹涸發黑的血跡，顯然昔日曾有不少闖入者殞命於此。
    “這黑水居士，當真是一位奇人。”段義看著那些精妙卻危險的機關殘骸，不禁感歎。
    淩寒麵色凝重：“其所學龐雜，機關術、星象、藥理乃至奇門遁甲皆有涉獵，且造詣極深。如此人物，留下的洞府絕非僅僅為了存放渾天儀那般簡單。”
    正說話間，前方通道盡頭，出現了一扇巨大的、緊閉的石門。石門由整塊黑色岩石雕琢而成，光滑如鏡，門上沒有任何把手或鎖孔，隻中心處有一個凹槽，形狀正與沈老先生那枚令牌吻合。
    “就是這裏了。”楚少羽取出那黑色令牌，深吸一口氣，將其緩緩按入凹槽之中。
    “哢噠……嘎吱吱……”
    一陣沉悶的機括轉動聲自石門內部響起，沉重的石門緩緩向兩側滑開，露出門後的景象。
    門後並非預想中的藏寶室，而是一座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圓形洞窟！洞窟穹頂高懸，竟鑲嵌著無數夜明珠與奇異水晶，排列成周天星鬥之狀，散發出柔和而璀璨的星光，將整個洞窟照耀得如同白晝！
    洞窟地麵光滑如鏡，倒映著穹頂星辰，仿佛置身於浩瀚星空之中。而在這星空洞窟的中央，矗立著一座巨大無比、複雜到令人目眩神迷的青銅儀器！
    儀器由無數大小不一的圓環、齒輪、窺管、玉衡構成，層層嵌套，緩緩自行運轉，發出極其細微、卻仿佛契合天地韻律的嗡鳴聲。儀器中心，是一塊磨盤大小、光滑如鏡的黑色晶石，其中仿佛有星河漩渦在緩緩流動，散發出磅礴而古老的能量波動——正是眾人感應到的那異光之源！
    “渾天儀！”淩寒失聲驚歎，眼中充滿了震撼與癡迷，“果然……果然存在！”
    楚少羽懷中的寒玉盒，在此刻突然劇烈地顫動起來，那塊殘鏡發出前所未有的嗡鳴，與渾天儀核心的黑色晶石產生了強烈的共鳴！
    然而，眾人的震撼很快被一聲陰冷的怪笑打斷。
    “嘖嘖嘖……真是要感謝你們帶路和開門了。否則，要找到這核心之地，還得費我們一番手腳呢。”
    隻見側後方另一條通道陰影處，十數道身影緩緩走出。為首者，正是那晚交手過的鬼叟，他身旁跟著那名文士以及多名氣息陰鷙的黑衣人。他們顯然早已潛入洞府，並暗中跟隨，隻等楚少羽等人打開這最後的大門！
    “是你們！”牛大力怒吼一聲，橫身擋在前麵。
    鬼叟枯槁的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小子，昨晚有禿驢救你，今日在這絕地，看還有誰能救你們！交出渾天儀和你們身上的鏡芯，或許能留個全屍！”
    楚少羽心知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對方有備而來，實力強大，己方雖不弱，但在這陌生環境中還要分心保護渾天儀，形勢極為不利。他低聲對同伴道：“我來擋住他們，淩前輩，段公子，你們設法啟動渾天儀，或能找到克製之法或退路！牛大哥，護法！”
    話音未落，鬼叟已然化作一道灰影，幽泉掌帶著刺骨陰風，直撲楚少羽！那文士判官筆一抖，點向淩寒！其餘黑衣人也各持兵刃，蜂擁而上！
    大戰瞬間爆發！
    楚少羽清嘯一聲，達摩劍法全力展開，劍光如銀瀑倒卷，迎向鬼叟。他知道對方功力深厚，不敢硬拚，隻以精妙劍招纏鬥，間或一記寂滅指襲其要害，逼其回防。
    淩寒將九霄環佩琴往身後一背，雙掌翻飛，施展出精妙掌法與那文士鬥在一處，他功力雖略遜半籌，但掌法輕靈變幻，一時也不落下風。
    段義北冥神功運轉，遊走戰團，專門吸攝擾亂那些黑衣人的內力，使其招式凝滯，為牛大力創造機會。
    牛大力則狂吼連連，金剛不壞神功催至頂峰，如同一尊金色戰神，直接衝入黑衣人群中最密集之處，雙拳揮舞間，風聲呼嘯，勁氣狂飆，凡是被他拳風掃中的黑衣人，無不筋斷骨折，倒飛而出！他一人便牽製了大部分敵人！
    然而，鬼叟實在太過厲害，幽泉掌力陰毒無比，掌風過處，連空氣都仿佛要凍結。楚少羽劍招雖妙，但內力差距明顯，時間一長，便覺壓力越來越大，劍圈不斷縮小，險象環生，隻能憑借般若掌的剛猛偶爾硬撼一擊，卻被震得氣血翻騰，手臂酸麻。
    “小子，納命來！”鬼叟獰笑一聲，覷準一個破綻，枯瘦的手掌穿透劍光，直印楚少羽胸口！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錚——！”
    一聲清越悠揚、仿佛來自九天之外的琴音驟然響起！
    是淩寒！他不知何時已擺脫那文士的糾纏，盤膝坐在渾天儀基座之下，將九霄環佩琴置於膝上，十指撫上了琴弦！
    那一聲琴音，仿佛蘊含著某種奇特的魔力，竟讓在場所有人心神為之一定，連鬼叟那必殺的一掌也微微滯澀了半分！
    楚少羽趁機疾退，險險避過。
    淩寒目光沉靜，雙手連拂，一曲玄奧古樸、從未聞於世的琴曲流淌而出。琴音並不激昂，反而如同溪流潺潺，又似星輝灑落，空靈縹緲，與這星空洞窟、與那緩緩運轉的渾天儀產生了奇妙的共鳴！
    嗡——！
    渾天儀中央那塊黑色晶石，隨著琴音驟然亮起！其中流淌的星河漩渦開始加速旋轉，道道柔和卻磅礴的星輝光柱自晶石中射出，照射在周圍那些緩慢運轉的青銅環軌與玉衡之上！
    整個渾天儀仿佛被瞬間激活，運轉陡然加速！無數符文在青銅構件上亮起，道道能量流沿著既定的軌跡奔騰流轉！
    “不好！他在試圖操控渾天儀！”那文士見狀，驚駭大叫，“快阻止他！”
    鬼叟也臉色劇變，舍了楚少羽，化作灰影撲向淩寒！
    “休想！”楚少羽、段義、牛大力同時發力，拚命阻攔！
    琴音越來越急，越來越亮，淩寒額頭已見汗珠，顯然催動此琴與此儀，對他消耗極大。
    渾天儀的光芒越來越盛，道道星輝開始如同實質般在洞窟中掃蕩！一道星輝掃過幾名衝得最近的黑衣人，那幾人竟如同被無形巨力擊中，慘叫著倒飛出去，口中噴出鮮血！
    鬼叟也被一道粗大的星輝逼得連連閃避，狼狽不堪，那星輝中蘊含的力量竟讓他也感到心悸！
    渾天儀，這件上古奇物，在黑水居士布置的這洞窟大陣加持下，在九霄環佩琴音的引導下，終於展現出了它恐怖威力的一角！
    然而，淩寒畢竟初次嚐試操控，琴曲生疏，難以完全駕馭。渾天儀的光芒時強時弱，掃射也毫無規律。
    那文士眼中閃過狡詐之色，忽然自懷中掏出一個尺許長的黑色筒狀物，對準淩寒，猛地一按機括！
    “咻——！”
    一蓬細如牛毛、閃爍著幽藍光芒的毒針，如同疾風驟雨般射向淩寒！此時淩寒正全力撫琴，根本無法閃避！
    “小心！”楚少羽目眥欲裂，想要救援已是不及！
    就在這危急關頭，一道魁梧的身影猛地撲至淩寒身前，正是牛大力！他怒吼著，將金剛不壞神功催至極限，周身暗金光芒爆湧，如同盾牌般擋在了淩寒前麵！
    “噗噗噗噗……”
    無數毒針盡數射在牛大力寬厚的背脊之上！
    牛大力身體劇震，悶哼一聲，那毒針竟未能完全射入他的肌膚，大多被肌肉卡住或被罡氣震落，但仍有少數刺入，針上劇毒瞬間發作，他古銅色的皮膚立刻泛起一片駭人的幽藍！
    “牛大哥！”楚少羽與段義驚呼！
    牛大力卻兀自不倒，狂吼一聲，反手一拳將那衝過來的文士砸得吐血倒飛，自己也踉蹌幾步，盤膝坐下，運功逼毒，臉色瞬間變得青紫交錯，顯然中毒極深！
    淩寒受到幹擾，琴音一亂，渾天儀的光芒頓時劇烈閃爍，變得極不穩定，數道星輝失控般胡亂掃射，將洞壁擊得碎石紛飛！
    鬼叟見狀大喜，厲嘯一聲，再次撲上，幽泉掌力凝聚十成功力，直取淩寒頭顱！
    楚少羽咬牙，正要拚命阻攔，懷中的寒玉盒卻猛地炸開一團璀璨的星光！
    那塊殘鏡竟自行衝出玉盒，懸浮於空，鏡麵光華大放，與失控的渾天儀核心晶石產生了強烈的吸引！
    嗡！
    殘鏡化作一道流光，猛地射向渾天儀，嚴絲合縫地嵌入了核心晶石旁邊一處不起眼的缺口之上！
    仿佛最後一塊拚圖歸位！
    整個渾天儀猛地一震！所有紊亂的光芒瞬間收束，變得穩定而磅礴！一道無比粗壯、凝練如實質的星辰光柱，自鏡芯與晶石結合處轟然射出，並非掃向敵人，而是筆直地轟向洞窟穹頂那片模擬的星空！
    轟隆隆！
    穹頂劇烈震動，被光柱擊中的那片“星域”猛地向內塌陷，露出一個幽深不知通向何處的通道！同時，一股龐大無比的信息流混合著星辰能量，順著光柱反饋而下，籠罩了離得最近的淩寒！
    淩寒渾身劇震，眼中瞬間閃過無數破碎混亂的畫麵與奇異符號，他悶哼一聲，雙手卻下意識地再次撫上琴弦！
    這一次，琴音陡然一變，變得恢弘、浩瀚、如同天道倫音！
    穩定下來的渾天儀隨之呼應，道道溫和卻無可抗拒的星辰光幕垂落，如同牢籠般，將鬼叟、文士以及所有黑衣人盡數籠罩、禁錮其中！任他們如何掙紮衝擊，也難以突破那星光牢籠！
    洞窟內暫時恢複了平靜，隻剩下渾天儀運轉的嗡鳴與淩寒那玄奧的琴音。
    楚少羽急忙衝到牛大力身邊，與段義一起運功為他逼毒。那毒性猛烈異常，雖暫時壓製，卻難以根除，牛大力陷入半昏迷狀態，情況危急。
    淩寒琴音漸歇，臉色蒼白如紙，顯然剛才的衝擊對他負荷極大。他望著穹頂那個新出現的通道，又看了看被禁錮的鬼叟等人，聲音虛弱卻帶著一絲興奮：“鏡芯……渾天儀……原來如此……我看到了……一些片段……黑水居士……他……”
    話未說完，他也因耗神過度，身體一軟，昏厥過去。
    楚少羽看著昏迷的淩寒和牛大力，又看了看被暫時禁錮的強敵，以及頭頂那未知的通道，心知此地絕非久留之地。
    他背起淩寒，段義背起牛大力，最後看了一眼那與渾天儀結合、星光流轉的鏡芯，咬牙道：“先離開這裏！”
    四人拖著傷體，艱難地攀上穹頂，進入了那條被意外開啟的、不知通向何方的通道。
    身後，隻留下星光牢籠中鬼叟等人不甘的咆哮，以及那座依舊在緩緩運轉、蘊含著無盡奧秘的遠古渾天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