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隻需要對我追隨的神明獻上我的誠實。”
    尾音墜落在馥鬱的花香裏，青年看起來完全不對自己的所作所為抱有懺悔。
    他甚至還笑了一聲：“如果您有意見，不如，您問問天上的星星？“
    詢問落下，回應他的是漫長的沉默。
    沉默的時間太久就會生出變故，比如糾纏在一起的綠葉抖了抖，忽而開始發狂般繼續往上躥高，結出晶瑩剔透的腦骨、手掌。
    生命的本質在於交融。
    交融催生萬物。
    難聞的膿水滴答滴答，邊緣結著斑駁的瘢痕，無數手掌放大想攥住底下渺小的青年，蛆蟲吱哇亂叫著想迎接新鮮的食物，卻在半路被無數觸手截住、纏繞絞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
    大地在顫動，異變的綠葉發顫著被兩方力量控製著來回拉扯，有喃喃的、齊聲念誦的讚美詞輕輕響起來，無數憧憬與虔誠湧入，洗的它們搖搖晃晃……不自覺開始順應某種名為“生命”的東西。
    ……“大地”是它們的母親。但“生命”賦予它們以“生命”。生恩和養恩哪個更重？這很難說清，但抱有生恩的那個似乎完全不想爭奪控製權，於是它們輕而易舉的倒戈，被無數讚頌聲洗的渾噩不知自己。
    幾乎同時，空氣顯出波瀾狀的紋路，有一隻瑩白如玉的手握住長槍，接連洞穿無數交疊的觸手，在其上留下空無一物的黑洞，繼而將槍尖指向仍然淡定站在那裏的青年。
    ……利刃懸在空中顫抖。
    被它洞穿的汙穢生物有著不可思議的回複能力，蠕動著的軀體快速愈合，將洞穿它的長槍困在其中，分泌出粘液試圖消化。
    忽而有堅韌的蛛網絲線纏繞上長槍的尾端，硬生生將這還剩半截的長槍拽了出來。
    半截槍“啪嗒”一聲落在地上。
    紫黑色的斑點在它上麵浮現，飛快浸染了這片翠綠的大地，是一場無聲蔓延的瘟疫，幾乎同時，不該長出腫瘤的綠葉生出無數糾纏在一起的菌絲，釋放出無數細密的孢子，像是要感染周圍的一切。
    紀評咳嗽了一聲，孢子在嚐試占據他的咽喉，侵入他的血液，然後被血液灼燒殆盡。
    這是理所當然的結果，即便不是血液，或許也會是別的什麽東西起到阻攔的作用，能讓青年咳嗽一聲已足夠這些孢子自傲，哪怕那也可能是裝慣了後的習慣性偽裝。
    紀評覺得喉嚨有些不舒服，但他的腦袋更不舒服。他按住發昏的腦袋，現在他滿腦子都是各種各樣的囈語，他聽見似人聲似渾濁的絮叨，聽見無數被迫交纏在一起的悲鳴，也聽見一聲絲線的輕微繃緊……什麽都能聽見有時候也不太好。
    斑點伴隨著菌絲孢子飛速蔓延，蠱惑著所有試圖擺脫它們的生命，這是它們最根本的目的：“你看，你們的母親明明有能力卻沒有保護好你們……”“你看，這隻是在無理由的屠殺……”“流逝的生命不會回來，但你們可以……”
    可以什麽？
    可以放棄吧。
    放棄這些無謂的堅持，乖乖縮回去，和它們一起讚美……
    ——濃黑色的霧氣拖曳著無數死亡前的哀嚎，腐蝕上這些生機勃勃、熱熱鬧鬧的瘟疫和菌絲，催促它們凋零死去，擁抱死亡。
    紀評覺得更不舒服了。
    他覺得腦子裏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蠢蠢欲動，在他主動調用死亡特性後，自殺的念頭順杆往上爬，想把他的大腦變成光溜溜的平麵，撫平上麵的所有褶皺溝壑，逼迫他主動將手伸向自己的心髒，挖出來再擰緊，如同擰幹衣服、毛巾那樣。
    誒？
    紀評愣了一下，意識到自己的想法不太對勁。
    為什麽會這樣？
    後遺症？他之前也沒有過“一夢不醒”的想法，還是說是因為前麵那個夢消化了很久，這個還沒怎麽了解就拉出來直接上場了？
    紀評艱難思考著，還沒艱難多久，另一浩瀚的意誌降臨，將剛冒出頭的念頭狠狠打壓了下去，於是那一點自殺的念頭一閃即逝，隻在他的記憶中留下了痕跡。
    對哦。
    紀評被無數觸手護著圈在中央，微微抬眼，望向夜幕上的星星，略一猶豫。
    ……這能拽下來嗎。
    有聲音在慫恿他：能。
    真拽下來了到底是個什麽樣子啊，根據他之前的學習結果，拽下來的可能是隕石？不對，不能用數理化來解釋神明。不對啊神明自己都愛用小孔成像作比喻！
    馥鬱的花香好像被風吹淡了，可這裏沒有風。藏在角落裏的蜘蛛眼見不妙，轉身就想跑路，卻被機敏的觸手抓住，提起來，碾碎了油光水亮的節肢。
    節肢的碎片又衍生出無數小的蜘蛛，它們顫顫巍巍的抱在一起，瘋狂織造堅韌的蛛網，嚐試靠這個保護住自己。
    它們用它們的無數隻複眼望向紀評，或許還想說什麽，可惜戰場中央的青年沒能注意到這一戰場，也可能隻是故意沒注意到。
    蜘蛛們覺得像後者，還覺得首席真該死啊，沉睡的恰如其分，這麽大動靜都沒能弄醒。
    青年伸手，星星在夜幕中搖晃——然後掙紮。
    本該順從聽他指揮的星星在順從之外被賦予了新的命運：永遠留在你現在的地方。
    命運之神終於在自己最心愛的孩子無端斷聯後被迫插手了這裏的爭鬥，帶著可能有的怒意為這場彼此都有所克製的爭鬥添上一把火。
    祂知曉、認可群星高傲。
    祂理解、承認自己無知。
    祂仍改寫、塗抹、嘲笑命運無常。
    改寫隻維持了一息。
    星星更快的墜落，碎作無數碎金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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