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您很博學

字數:5283   加入書籤

A+A-


    索倫劇烈的咳嗽了一聲。
    他努力掙紮著擺脫睡意、擺脫困倦,眼看著就要失敗的時候,冷風吹的他一個激靈,徹底醒了。眼前是熟悉的冰雪,也……可能是他熟悉的地方,索倫記得切西貝爾的城門巍峨,巨石壘砌,每一塊都被鐵鑿仔細修整過,防禦基本上不會有的野獸,也防禦可能暴烈冷酷的寒風。
    但他現在看見怪物攀爬在石壁上沉眠,看見巨石的接縫處不再是灰白色的霜雪,而是一朵又一朵枯萎的、顏色暗沉的鮮花。冰雪沒能凍住它們的美麗,隻催生出它們的凋謝——而這樣枯萎的鮮花到處都是。
    索倫已然震撼到忘了自己衣著單薄正在寒風裏瑟瑟發抖,他仰頭看見怪物鋒銳的齒甲,也看見蜘蛛,看見鮮花,像是粘稠血肉的東西順著牆壁蜿蜒流下,但才流到一半就被寒風凍住。
    ……這裏是,切西貝爾?
    怪不得,怪不得,怪不得——
    他記起來那段令他震撼萬分但又難以理解的對話:“你對切西貝爾很上心。”“上心了很久,好在遇見了您,交到您手裏我就安心了。也算是祝賀您取回多樣權柄的賀禮……我應該是第一個送賀禮的吧?”
    現在看起來這完全就是在明著冷嘲熱諷吧!
    對麵還坦然的接下來了甚至要白送!
    這真的是白送嗎?還是其實其中有詐?他根本讀不出來大人物的言外之意啊……
    索倫又覺得恍惚了,他覺得現在的根本問題已經不是高梯隊遍地跑了而是省略髒話)神明也遍地都是!
    他要怎麽說呢?誇讚紀評先生無所不能?誇讚紀評先生追隨的神明無所不能?還是誇讚……可他不是很想信仰不熟悉的神明。
    身邊的詩人才像是得到什麽指示,不知道從哪裏摸出來一件厚實的皮毛大衣遞給索倫:“很冷的話就先穿上吧。”
    索倫下意識接過大衣,本想說謝謝,但他忽而聞到一點血腥氣,好像有什麽畫麵在他麵前呈現,他看見在雪地裏奔跑的頭狼驚恐回頭,看見綠草巨樹糾纏上頭狼的身體,看見皮毛被扒下來。
    這是什麽?這是他手中這件大衣的命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
    被命運眷顧的、幸運的孩子無意識按揉著大衣的邊緣,命運的揭示毫無邏輯,他聞不到血腥氣了,好像剛才的一切都是錯覺,而且這也沒什麽……死的是狼,不是人。
    詩人體貼的問他:“抱歉,因為我的目的地是這裏,剛才又走的匆忙,所以擅自帶您來這裏了,您想去哪兒呢?我送您過去?”
    他措辭禮貌,語氣溫和,和之前時刻熱情洋溢著、偶爾毫不客氣的樣子又大相徑庭,仿佛換了一個人。
    索倫難以避免的想到了紀評先生,又因為自己突如其來的聯想告訴自己溫和的先生很多,即便是“告死鳥”號的船長,即便是自稱戰爭之神的那位也會在恰當的時候撿起禮儀——
    但是。
    他又聽見詩人說:“您看起來還在發抖,還是很冷嗎?抱歉,是我考慮不夠周到。”
    皮毛很厚實,索倫不覺得冷,他隻是下意識的發抖,他盯著詩人的臉看,這是一張很普通的臉,不醜不美,盯的久了,他就莫名覺得眼前幹澀,莫名想低下頭。
    命運在警示他。
    銳利,鮮明。
    索倫沒有遵循這警示,他繼續盯著詩人看,然後問:“您說我是您的朋友,但我們是第一次見,所以,您認識紀評先生嗎?是紀評先生讓您接我來這兒的嗎?”
    從剛剛起就一直在代替學者星星充當台詞指導的紀評:……
    他一時居然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問題,用含糊其辭的描述帶過去似乎也不合適,那,好吧。
    “認識,”詩人說,“有過書信來往,但是沒見過麵,我理解您的疑慮,但我想必比當時在場的那兩位更可信,您才會選擇隨我離開後再問?感謝您的信任。”
    他笑著說:“他在書信中提過您,我本意是去海域尋找一些必備物品,偶然發現您也在,就想帶您離開,打擾到您了嗎?”
    “那,”索倫還想繼續追問,“紀評先生在哪裏?在……切西貝爾嗎?”
    “我不知道,”詩人禮貌的說,“您想先回命運教會嗎?或者海神教會?又或者其他的地方?”
    “我有一點疑問,”索倫說,“可能這樣詢問有點冒昧,但您來這裏是為了什麽呢?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現在切西貝爾必然很危險,您專門到一個很危險的地方,是為了什麽?您要尋找的必備物品,又是什麽?”
    他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疑問太犀利、太急切,他本不該問這些,就算要問,至少……也應該用委婉一點的詞匯。
    可是詩人明顯沒有生氣,他甚至耐心的回答了索倫的疑問:“到切西貝爾是想解決這裏的汙染,去海域,是想找一些汙穢物品,但最後沒能找到,很遺憾。”
    “那您要怎樣解決這一問題呢?”
    “……傳教,”指導台詞的紀評罷工了,現在又換上了學者星星,它認真的和外交官星星一起用一個聲音表述兩個相同的意思,“戰爭之神不願意垂青祂的信徒,但群星始終悲憫的注視大地,祂願意眷顧所有人,願意掃清切西貝爾此刻的汙穢孽種。”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索倫沉默了一下。他知道他現在應該說什麽,應該附和同樣的詞句,但一個人說和好幾個人一起說終究還是不一樣的,而且剛才說或許是玩笑,現在說就有點表露立場的意思在了。
    在他沉默的時候,詩人又一次的問他:“您想去哪裏呢?”
    索倫哪裏都不想去。
    他不想去命運教會,因為他對那裏歸屬感不強,盡管所有人都對他和顏悅色,所有人都說他得命運的眷顧,但命運教會終究不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
    他同樣不想回海神教會,現在他去海神教會還能用“回”這個單詞嗎?海神教會不會接納他吧?他已經算是一個背棄信仰的叛徒了。
    無論他當時走的時候有多體麵、無論當時兩個教會交涉的時候有多委婉,故事的結局都是他確實不再信仰海神了。
    所以他說:“我想和您同行,可以嗎?盡管切西貝爾已經變成這樣了,但裏麵還有許多和我一同前來的同伴,也有一位教授我知識的老師,我很放心不下。”
    “那麽,”詩人點頭應允,“請跟緊我。”
    不用多說索倫也會跟緊詩人,他裹了裹自己身上的厚皮毛,稍微有一點心理安慰。至少這裏還在下雪,雪花還在飄落,在溫柔的親吻大地。
    進城之後首先感受到的是一種壓抑的死寂,毫無聲響,建築物一切如舊但但好像見不到會活動的人,索倫掃過那些一動不動的怪物,問:“它們……”
    “沉眠了,”詩人又開始讚頌群星的偉力,他好像肚子裏有搜刮不完的墨水,這次換了新詞,“祂是天穹之上不凋零的輝光,願意垂青走上迷途的羔羊,讓它們短暫得享夢中安寧。“
    ……
    遙遙看著索倫和詩人一前一後進城的紀評心累的揉了揉眼睛,感覺剛才的尷尬夠自己回味一輩子,雖然索倫也不知道,任何人都不知道,但他會自己尷尬。
    不對,有三個星星知道,自己是不是應該滅口?更不對了,為什麽現在自己第一反應也變成滅口了?
    國王星星察言觀色:“您似乎情緒很複雜。”
    “有一點,”紀評艱難的說,“可能,是莫名的尷尬。”
    “為什麽?”國王星星感到不解,“我……不太明白。”
    “就是,”紀評嚐試用自己以前學習過的理論給星星解釋,“因為,嗯,我以前學習過一種理論,就是尷尬羞恥源於個體對自身行為的反思和評價。”
    “比如,嗯,我剛剛可能是在想,我依然認為我是一個普通人,但事實是我在欺騙索倫,在偽裝自己,這和我理應誠實的社會認知失調。“
    再有可能就是……
    紀評越想越覺得他好像初步接受自己是群星了,因為初步接受,所以會因為誇讚的東西感到難以言喻。如果他繼續和以前一樣不接受的話,他應該是覺得坦然、覺得無所謂。
    這樣非常不好。
    紀評再次心累的閉上眼睛捂住臉,聽見國王星星誇他:“您很博學。”
    這也要誇?
    紀評頓了一秒,思及這些星星大概率都關注過自己的從前,於是很幹脆的說:“不。這是大學必修的公共課,心理學基礎。期末考試要背。”
    簡潔明了。
    分成兩半的意識一邊在星星這兒,另外一邊還停在冰天雪地裏,紀評剛說完就注意到瑪瑙好像醒了,他於是不再說了,而是轉而和國王星星打了招呼,將注意力轉回去。
    冰天雪地依舊,小塔落在邊上的石塊上,從文字與知識之神那裏搶來的筆夾在它的書頁間,綠葉子正在汲取雪花融化後的清水,葉片嫩綠柔軟。
    紀評垂頭一看,瑪瑙正小小的一團縮在他膝蓋上,觸手搭在他手腕上,眼睛也在看他。
    “……嗯,”紀評猶豫著說,“好久不見?算時間也沒有很久,可總覺得過了很久。你在外麵玩得開心嗎?”
    “現在有點事情,可能不適合外出,也許過段時間再出去玩比較妥當?”青年還不忘征詢意見,“你覺得呢?”
    喜歡舊日之上,群星之下請大家收藏:()舊日之上,群星之下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