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懦弱者往往善於自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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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瑙沒有吱聲。
它慢吞吞的往紀評懷裏又挪了挪,觸手縮起來和身體纏繞在一起,像一團柔軟的棉花。紀評於是抱起瑪瑙,將注意力轉回星星那邊。
索倫和外交官星星一前一後穿過死寂的街道,目的地是教會。教會很好找,因為它標誌性的建築物尖頂一眼就能看見,就是有點遠。
外交官星星在學者星星的提醒下找了輛馬車,馬和馬車夫當然是奇怪的樣子、半死不活的狀態,但外交官星星伸出手,流轉的星光纏繞上馬和馬車夫,撫平了所有流淌在外的棱角和尖刺,不過片刻就抽離開。
紀評敏銳的發覺外交官星星實際上的“本體”,也就是一縷血膜的顏色好像深了一點。
“這是……”
“轉移汙穢,”國王星星說,“我明白您的擔憂,但隻有極小極小部分的星星是這麽瘋掉的……我們與世界海相連,彼此影響,過滿的汙穢也會傳遞過去……”
“所以世界海也半瘋了麽?”紀評說,“您的描述聽起來很像是在說水位處處相等。”
“可能,”國王星星第一次用了一個含糊不清的詞匯來描述問題,“……幾乎所有生物都認為世界海是母親,但沒誰覺得世界海具有意識。”
言下之意就是“瘋”這個詞是用來描述具有意識的生命的。
紀評莫名想到了一個詞叫做萬物有靈。
他吸了一口氣,看見被救醒的馬車夫先因為周圍的一切發出尖叫,又被外交官星星安撫下來,心神不寧的跟著讚美了群星,但明顯還是掛念著戰爭之神。
紀評對此沒什麽意見,他支著下頜,注視著馬車動起來,馬蹄碾入白雪……潔白的雪花美麗的讓人心折,好像它再大一點、再大一點,就足以掩蓋下切西貝爾的一切了。
……
馬車停在教會前,這裏和街上的一切沒什麽區別,隻是往日大開的門緊閉。外交官星星是第一個下車的,他抬腳毫不客氣的就踹開了門,可是門後空無一人。
馬車夫在他身後探頭探腦,看見這一場景心態又崩了。
他心神不定的不住祈禱,嘴唇輕微發抖:“仁慈的、偉大的、戰爭之神,一定……一定是我做得不夠好,我,我不該多收老爺夫人們的賞錢,我還不該在前日購買的時候故意壓價,我也……”
索倫聽不下去了,但他忍了沒反駁,他知道馬車夫現在在想什麽。
對方一路上一定在想教會必然好好的,在想教會裏的大人物肯定還在努力和危險對抗,結果一來一看毫無動靜,可也沒有哭天喊地說“自己被神明拋棄了”,隻是喃喃說“自己有錯”……說白了不相信這一切是真實的,在想如果改錯就依然可以獲得神明的庇佑。
庇佑、庇佑、庇佑啊。
索倫年輕的時候也想過這些,在他利用神賜福的力量解決危險,保護信徒的時候,他因信徒的一無所知而驕傲……雖然後麵生了些變故,但他還是很理解馬車夫此刻的想法。
他寬慰說:“裏麵可能有些危險,您還和我們同行嗎?”
馬車夫顯然不敢進去,但也很害怕一個人留在外麵,最後心神不定的說:“我……我在馬車裏等……可,可以嗎?”
“當然可以。”
教會裏也沒什麽。
穿過草坪、空蕩的教堂,再再到長廊,隻是些見慣了的擺設,壁畫、聖經、樂器、燭台……索倫看的興致缺缺,直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呃,索倫?還有……這位,詩人先生?”
那是個老者。
他拄著拐杖站在不遠處,低低咳嗽了一聲,但精神頭很好,隻是神情很倦怠……像是困倦。
但他沒有沉入夢鄉。
紀評打起精神,他借著星星的視角仔細觀察,又用夢感知了一下,發覺老人存在的位置好像一片虛無。星星可以看見,但夢不行。
老人咳嗽了一聲,自我介紹:“我是阿芙朵拉的兄長,克裏姆福林·阿幸克瑞,僥幸在這裏留守……”
?
克裏姆福林?
索倫瞪大眼睛。
在來北帝國前,他是背過北帝國的主要貴族的,克裏姆福林·阿幸克瑞……阿幸克瑞公爵,帝國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之上的大貴族。
“唔……你們認識真理高塔的第九席嗎?”大貴族如是問,他仿佛又覺得這個問題太突然,所以歉然笑了笑,“恕我直言,我以為現在能抵達這裏且對這裏抱有興趣的,應當隻有那位……唔……紀評先生了。”
被點名的紀評:?
他認真的坐直了身子,他感覺自己在聽什麽天方夜譚的東西,他不明白為什麽一個第一次見麵、他完全不認識的老人會提及他……雖然也可能是由阿芙朵拉侍女長轉述的,但是阿芙朵拉侍女長……
好吧,他不覺得阿芙朵拉侍女長是一位正常的普通人類,他至今都記得對方身上令人目眩的色彩,他也很想知道對方現在到底是個什麽情況。
他還想知道澤西卡,還有婭麗小姐,或許還有小粉、快點……以及他遲遲沒去取的、寄存在教會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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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交官星星根據他的疑惑提問:“您為什麽會想到紀評?”
仿佛這個問題很智障似的,尊貴的大貴族拄著自己華麗的拐杖——那更像個加長版本的手杖,通體是暴發戶似的璀璨金色,尖端鑲嵌了不止一顆寶石,總之,他有點訝異。
大貴族無意識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拐杖,繼而微笑:“因為紀評先生是真理高塔的第五席,而我始終堅信,真理高塔的十二席無比團結,密不可分。”
拋開可能有的其他猜疑不談,隻有這個是最確切無疑的,克裏姆福林語氣飄忽的說:“第九席是位傲慢又冷漠的存在,他掌控欲很強,從不對北帝國的誰有好臉色,北帝國之外的更是能殺則殺。所以——”
大貴族微笑:“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能夠進入切西貝爾的要麽是獲得了他的允準,要麽就是,咳,遠比第九席強。那麽兩位,你們是前者,還是後者?”
索倫下意識望向詩人,聽見詩人語氣鎮定的說:“如果我們是後者呢?”
“那請吧,”克裏姆福林慢吞吞轉身,“我為二位帶路。不必細看了,這附近沒有活人,當然,如果二位想仔細觀察,也請自便。”
所以其實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是一個結果嗎?那還問一句幹什麽?
紀評又下意識想揉揉眉心了,但這次沒等他手搭上去就已經有一根柔軟濕滑的觸手先一步抵在他的眉心處按揉了下。
紀評:……
說實話,這其實有一點嚇人。
他僵硬了一秒然後強迫自己放鬆,並讓自己可以以柔和的語氣開口向瑪瑙道謝。
然後繼續說實話,他覺得神明看起來都比較古怪也不是沒有道理的,比如他現在就覺得他簡直像是人格分裂,一邊在瑪瑙那兒,一邊在星星這兒。
他偶爾會難以分清,就像是現在,他需要停頓兩秒才能辨認出這份觸感來自瑪瑙,而非星星。
因為他剛剛停頓了一下,所以現在繼續換成外交官星星和學者星星協商回複大貴族:“感謝你帶路。”
“應該的,”克裏姆福林說,“除了我以外也沒誰可以接待兩位了,唉,說起來真有點失禮……兩位需要我介紹一下這裏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嗎?”
他指了指那些枯萎的鮮花和怪物凋零後的餘燼。
教會內並沒有什麽活著的怪物。
“戰爭教會現任主教是真理高塔的第九席,阿幸提爾瑞·明紀特,他一直是教會的主教,相當獨斷專橫。當然,我知道兩位肯定清楚這點,不過這和我接下來要說的內容有關,所以我需要再強調一遍。”
“在第九席之下地位第二高的,是第一梯隊的索尼爾茨芬特·撒爾圖雅·古瑞特·沃爾·北,以及,三位第二梯隊的,分別是曼曼娜爾貝·古瑞特·沃爾·北,修爾圖林·古瑞特·沃爾·阿幸克瑞·北,羅爾特沃·古瑞特·沃爾·北。”
大貴族一口氣念了好幾串長名字。
紀評知道學者星星和外交官星星記住了,但他不知道索倫有沒有記住。不過,索倫記沒記住都不重要,反正他是沒記住。
這麽長誰記得住?
他隻能用自己淺薄的知識分析中間的是讚美名,阿幸克瑞是家族名,北肯定代指北帝國。好的,這樣就可以了。
大貴族接著說:“沒記住也沒關係。”
紀評:?
你這話說的好像你能讀心。
“——因為他們都已經死了。”
???
“啊???”
發出驚歎的不是紀評而是就在現場的索倫,他呈現一種呆滯的狀態,相當心有靈犀的把紀評想問的東西問出口了:“……為什麽?”
“因為,”大貴族笑道,“沒了第九席的指示,教會內就幾乎沒有可以做主的人了。我剛才說的那三位,性格都是十成十的懦弱。”
“但是,但是,”索倫覺得這站不住腳,“但是,我們的力量來自神明賜予,戰爭之神難道會偏愛……偏愛不太勇敢的人?祂……抱歉,我並不是在妄自揣測神明,但……”
“我理解你的難以置信,但事實如此,”北帝國的大貴族哈哈大笑,“太勇敢的往往會死在戰場上。比如我就是個懦夫,我自己不敢上,所以也沒能救下妹妹。不過我不後悔。人要又聾又啞才能活的長久。”
“那……”
索倫聽見自己問,現在他是主動的那個了,可能是因為聯想到了自己,他現在迫切的想知道原因,想知道為什麽會死去,想知道是因為神明賜予的力量不夠嗎?
“他們應該,足夠強,即便如您所說……可能不夠有主見,但也應該有自保的能力。”
“每天早上教會都會有早禱告,”大貴族開始回憶過去了,“在一個正常的早晨,有不正常的鮮花瘋長,最先被迷惑的是普通的信徒,然後是低梯隊的牧師修女,於是不能做主的幾位開始試圖聯係第九席,很遺憾,他們沒有聯係上。”
“他們開始嚐試向戰爭之神禱告,希望可以獲得神諭,但什麽都沒有,他們麵對越來越嚴重的情況手足無措,所以他們又想到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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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經很累了,我也猜到可能會出事,所以我一開始是不想去的,但我轉念一想,說不定這是第九席的意思呢?我直到到教會了才知道第九席失聯了。”
“後來,情況越來越、越來越嚴重。不過,那也沒什麽,慘的都是低梯隊的,高梯隊的還有力量可以揮霍,還能自保。流轉著的力量昭示著神明的偏愛,可是戰爭之神始終沒有回應。”
至於到底有多嚴重,克裏姆福林大概是沒有耐心敘述的,又或者這不必敘述。
“最後,他們久久得不到神明回應,他們認為這象征神明的厭棄,所以他們自殺了,”克裏姆福林輕描淡寫的說,“因為懦弱登上高位,也因為懦弱自殺。好在我是一個自私的人,我一直很愛惜自己。”
可是……
“為什麽?”
索倫聽見自己幹澀的詢問。
他不認識戰爭教會這些人,和這些人更熟悉的應該是與他同行的頡斯爾……或許頡斯爾會有更強烈的唇亡齒寒之感,但他真的很難理解。
他可以接受“因為失去了神明賜予的力量所以心生害怕又趕上汙穢,怕沒有自保之力會死的更慘於是自殺”,但不能接受“因為失去神明垂青所以毅然自殺”。
而且……即便,即便很絕望,為什麽不能等等呢?或許……或許再等一天,神明就會回應了?
也許自己真的不是個合格的信徒,索倫下意識望向邊上的詩人,潛意識期待能得到和自己一樣的看法。
“令人傷感,我尊重理解他們所有人的虔誠。”
詩人說。
“若是換成我……我難以想象群星光芒不再揮灑的日子,但我不會選擇死去,我會繼續堅持……我堅信祂終將歸來。”
“那真遺憾,”大貴族笑眯眯的說,臉上的皺紋隨著他的微笑不住抖動,“尊貴的先生,真遺憾你不生在戰爭教會,不然說不定還沒成長起來就會被第九席抹殺掉。他不喜歡太有毅力的孩子。”
“以及,讚美群星,如果您接受我轉換信仰的話,”克裏姆福林說,“其實還有些活著的,我帶您二位去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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