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讀過書，在‘官場’混過，並沒有阻攔高桂英。
    小船這一來一去其實已經中午了，再次過去，一個時辰才會來。
    高桂英以為對方有多麽高明的詭辯，哪知隻有三個字：多讀書。
    大順皇後頓時氣得大罵，“心匪仁道，巧言如簧，厚顏無恥，行事卑汙，無拳無勇，無德無行，既微且尰。官之一道，索盡不報，仿若貔貅，隻進不出。”
    眾人愕然，罵官你倒是嘴溜的很。
    李自成剛想開口勸一句，高桂英再次把紙條扔給親衛，“再問，今日之事，將來必定傳頌天下，讓天下良心好好看看朱明將官的無恥嘴臉。”
    眾人眼神一亮，顧君恩頓時大讚，“娘娘聖明，他們越是不答，將來越是遺臭萬年。”
    李自成笑著點點頭，“夫人大智，顧先生，把今天的事仔細記下來。”
    顧君恩立刻歡心領命。
    他們想得美。
    張世澤是高門，洪承疇是士族。
    論‘無恥’，貧民根本想象不到。
    牛金星、顧君恩、李信這種‘底層’書生也不懂頂層的‘缺德’。
    他們呐，嚴重低估頂層的臉皮厚度。
    關鍵是…詭辯需要技巧，你這直白白的‘三請三辭’，對麵馬上就給你上一課。
    果然，黃昏的時候，紙條回來了。
    上麵的話很常見：朽木不可雕，糞牆不可圬，夏蟲不可語冰，井蛙不可語海。
    哈哈哈~
    他們準備的詞被對方搶先說了。
    炮彈還在腹中，就被引爆了。
    這件事若被記錄下來，外人第一次看雙方的交流內容，肯定莫名其妙，但看到最後，必定反彈回第一次對話內容。
    瞬間恍然大悟，原來流賊就像唐末杜荀鶴，沒有忠義，沒有仁勇，空有滿腹經綸，為榮華富貴殘暴作亂。
    更談不上氣節，就是一群爛人，罪不可恕。
    虎狼遇獵難藏跡，鬆柏因風易舉頭，玉帳英雄攜妓賞，山村鳥雀共民愁，四海十年人殺盡，似君埋少不埋多。
    對麵借力打力，什麽都沒說，就把流賊一腦子私欲、不仁不義、殘殺百姓、披血登高的行為給表達的淋漓致盡。
    更絕的是，這句話還會對應接下來流賊的行為。
    明天是重陽節，新皇李自成不得不登高，完全給‘拿捏死了’。
    流賊記不記都不重要了，對麵會先說出去。
    李自成隻看了一眼，立刻甩掉紙條，怒氣衝衝返回行營。
    高桂英撿起紙條，她也懂了，呆立當場。
    顧君恩訕訕收起筆墨，躬身而退，李信也拱拱手離開。
    牛金星倒是沒有跟著離開，對高桂英和幾位將軍拱拱手，“娘娘，諸位兄弟，詭辯我們不可能說過對方，小事不值一提，如果唾沫真的管用，百姓也不會淪落到相食的地步。”
    劉宗敏頓時道，“老牛說的對，嫂嫂無需生氣，官字兩張嘴，那群畜生若真的有良心，兄弟們怎麽會起事，等大哥殺到京城登基，咱們把這些狗官踩泥裏，生生世世唾棄萬年。”
    高桂英收起紙條，一聲長長的歎息，“宗敏，罵舊官的若還是新官，有什麽不同呢？”
    “啊？！”
    劉宗敏差點咬住舌頭，高桂英卻落寞到行營去了。
    剩下幾人麵麵相覷，劉宗敏又對牛金星道，“老牛，顧先生陰氣太重，李信太孤傲，還是你對大家胃口，你說說，咱們就這麽與對麵傻乎乎喝茶對罵？”
    牛金星對劉宗敏的話很得意，搖搖頭道，“今天是初幾？”
    “初八啊。”
    “對呀，明日重陽，大王不得不登高祭祖祭天，但登高的行為又被對麵定性為踩著屍骨搶禦座，所以…明天諸位兄弟少說兩句話。今天的事爛肚子裏，誰都不要提了，以免大王生氣。”
    劉宗敏、袁宗第、劉芳亮、田見秀對視一眼，前者對牛金星拱拱手，“當官的真是歹毒無比，感謝老牛，兄弟們承你的情。”
    “好說好說，今天大王已經讓所有兄弟看清楚對麵的實力，他們無法過江，那咱們就耗著唄，他們沒有輜重，三五天必定滾蛋，到時候軍心更加穩固。”
    “對對對，還得老牛你。”
    “哪裏哪裏，安排兄弟們輪值，大家早點休息吧，明天是個重要的日子。”
    九月九，的確很重要。
    若李自成沒有建號，那他可以偷懶一下。
    現在不行，第一次大祭，他得隆重搞。
    重陽起源春秋時期，一開始就是帝宮重要的政治項目。
    春秋有載：九月命家宰，農事備收，舉五種之要。藏帝籍之收於神倉，祗敬必飭。是日也，大饗帝，告備於天子。
    由此開始，九月豐收之時，祭饗天帝、祭祖，以謝天帝、祖先恩德。
    漢代，佩茱萸、食篷餌、飲菊花酒，以求長壽，從此風俗盛行民間。
    唐朝，重陽節正式定為全國性節日，宮廷、民間一起慶祝。
    宋代大行到明朝，更加重要。
    重陽當日，皇帝必須到家廟祭祖，並親自到萬歲山登高覽勝，日月並應，俗嘉其名，宜於長久，以暢秋誌，祝福國運。
    天色剛剛發亮，張世澤、洪承疇和董成虎再次來到河邊，依舊曬太陽看著對麵。
    李自成今天沒心情與他玩鬥心遊戲，襄陽城外，流賊向陝西方向遙祭。
    煙霧繚繞之中，十多萬流賊烏壓壓跪拜李氏先祖，然後騎著駿馬，打起儀仗，浩浩蕩蕩向城南山頭而去。
    襄陽南邊的山脈叫峴山，由峴首、中峴和上峴組成，稱之為三峴。
    東南五裏的山頭臨江，是群山的起點， 故曰峴首山，周朝時期，山上已建有供人遊樂的廊道亭閣，是襄樊的重要標誌，山頂六角七層的樓閣，曰峴首亭。
    張世澤在望遠鏡中看到漫山遍野的人，峴首亭前人頭攢動祭天。
    李自成選的這個山頭有宣威之心，張世澤卻覺得沒什麽意思，你搞你的，我看我的，咱們就這麽玩下去吧。
    同一時間，南陽與汝州交界地帶，兩萬騎軍遮天蔽日而來，軍械鎧甲哐哐響，天地間充斥兵戈氣息，等抵達南陽葉縣地界，立刻分散開隔絕封鎖。
    距離桐柏老營三十裏的大複山，外圍同樣被錦衣衛和祖大壽的騎軍封鎖，宋獻策進入老營一晚，天亮帶著黃龍來到山腳。
    看到負手站在二十名鐵甲校尉之中的身影，黃龍立刻匍匐下跪，“拜見大王，小弟就知道，大王天賦英傑，閻王不敢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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