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玉桃庵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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淨虛醒來後的幾天, 誰也不見。吃飯吃藥洗漱出恭,都由青菀一個人服侍。便是容夫人不辭勞苦上門來, 都叫擋了回去。這時不止丹翠和錢婆子咋舌淨虛架子大,青菀也要感歎容夫人對她的敬重和寬容不假。這真個是在家裏養了尊活菩薩, 生怕擺歪了架子。
而在淨虛能下地走動之後, 她便讓青菀打發了院子裏的錢嬤嬤和丹翠兩人。本來就不是正經主子, 還能叫人主家一直安兩個人在這裏服侍麽?這地方改了名兒叫玉桃庵, 就該有尼姑庵該有的樣子。叫兩個俗世奴仆住著, 總歸不像話。
之於淨虛為什麽自殺,青菀不開口問,淨虛自個兒也不說。甚而, 淨虛也不問青菀為什麽不問她自殺的因由。大約在一起久了, 都知道彼此的性子。青菀知道她不想說問也不過是白找呲噠, 淨虛不問則是知道青菀是個玲瓏通透的人兒, 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
這麽將養了數日, 淨虛氣色慢慢恢複過來, 也沒瞧出再有尋死的意圖, 便是膳房裏取來的齋飯,也未少吃一口。隻是一日說不出幾句話來, 每每開口,都是簡短的幾個字。也沒再瞧見她看書念經打坐, 累了炕上一伏, 少說也要睡半個時辰。
青菀守在一旁, 心裏的盤算是等著她身子痊愈,便還回到倚雲院去。
今一日下雨,屋外寒風凜凜,撲在門扇得抖得門板陣陣響。她翻幾頁手裏的經書,便朝伏在炕幾上的淨虛瞧上兩眼。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錯覺,自打淨虛醒來後,身上莫名多了些慵懶閑散的味道,與往前略有些不一樣。以前的冷清高傲,仿似在這場自殺事件之後,退淡了許多。
睡醒了,淨虛便從炕幾上直起身子來,眯著睡意惺忪的眼睛往窗外瞧瞧,說:“雨還沒停呢?”
難得她開口說些不是吃喝睡相關的事情,青菀捧著手裏的書,轉頭看向她,“正大呢,不知還要下多久。你若覺著累,不如裏頭榻上睡去,趴著不舒服。”
淨虛搖搖頭,理順自己的袍襟,“不睡了,也不能一直睡下去。既死也不成,就好賴活著罷。橫豎沒什麽盼頭,死活都一個樣子。”
青菀把書擱在大腿上,終究還是問了句,“您這到底是怎麽了?”
問出此話,淨虛也沒有再像往常那般言辭犀利地呲噠她。而是又搖搖頭,聲口無力地說:“無事,多活了一遭罷了。”瞧著不大想提這茬兒,便換了話道:“你怎麽來了容府,不是不願意來麽?”
青菀看向她,半晌道:“是不願來的,可你迷糊頭上叫我法號,是容夫人吩咐家裏的婆子丫鬟把我逼來的。說是我來了,興許能救你一命。你瞧,我是你救星不是?來照顧你幾日,也就好了。先時咱們都覺得,你這回怕是死定了。手腕上的血流了多少,你自己知道麽?”
說來說去還是繞到那話上,淨虛聽青菀這麽說,心裏生愧。臉上露出不自在的神色,又想著自己怎麽會在迷糊頭上叫這小丫頭法號,嘴上隻回一句:“是麽?”
青菀看著她,“你若想說就說,不想說便罷,我也沒那興趣知道。等再過兩日,你身子大好了,我還回倚雲院去,那裏自在。這大戶人家的日子,過得不費力氣。過出了癮頭,倘或出去了,一日也不能過得有滋味。”說罷了又問:“您打算什麽時候回蘇州呢?”
回蘇州?不提也罷了,淨虛仍是搖頭,“不回了。”
她的想法脈絡,青菀從來都是摸不清楚的。自殺不知為的什麽,這會兒連蘇州也不回了。然眼下她也不急,也不必非靠著淨虛不可,是以也不說什麽。淨虛這人內裏不知藏了多少事,倘或哪一日想說,估摸著能說上幾天幾夜。可她不願說,眼下青菀也不甚關心。
兩人在炕上說著話,忽聽到外頭有敲門的響聲。夾雜在風雨裏,聽得不大真切。兩人直默聲豎起耳朵來,才分辨得清楚。這不晌不晚的,不會是府上的下人送齋飯來了。想著又不知是不是那容靈,她這段日子來了好幾回了,每回都被擋了回去,卻還要過來。
人來了,又不能裝死不開門,這是得罪人的事兒。在人屋簷兒下,別人哪怕是供著,也還得自己有分寸會掂量。倘或太不知趣,誰也不能傻到叫你個外人在家裏耍橫。
青菀合上手裏的書,擱到炕幾上。到門邊拿了把油紙黑傘,開門提起袍擺去院門上開門。撥了插栓,拉開門來,正要說話,但見外頭打傘站著的不是容靈。一襲藍色對襟窄袖長衫,在風雨裏翻振。那長衫下擺濕了尺把來高,深了一截顏色。而腳下的一雙皂靴,早濕了幹淨。
青菀抬起頭去,看著容祁立在這風雨中,仍是風姿卓然。她頓了一下,回過神來,忙叫他進屋,“七爺,快進來吧,這會兒雨大,別濕了衣衫,凍出症候。”
容祁卻並不進去,隻撐傘立在雨裏,看著她說:“早知道你來了府上,一直不得空來看你。又怕叫人瞧見了,說你閑話,在府上難做人。今兒雨大,便過來瞧瞧。怎麽樣,一切可都還好?”
青菀不想他在雨裏久呆,忙地點頭,“甚好,師父也恢複得差不多了。”又說:“你要麽進來說話,要麽沒有別的事,便早些回去。眼瞧著這雨裏又夾了雪,不能叫您凍著。”
難為她還為自己考慮,容祁笑笑,忽而從袖子摸出來一個油紙包。不知是什麽東西,隻管往青菀手裏塞,說:“你最喜歡吃的,今兒路過采芝齋,給你買了一些。”
青菀知道采芝齋,京城裏茶點做得最是好的地方。尋常富家子弟也愛到那裏吃茶,最是人多客滿的地方。要說她最愛吃什麽,她自己都不記得了,卻不知容祁記得的是哪一個。她低頭看看手裏的油紙包,再抬頭看向容祁,在這風雨裏,眉眼生酸。
青菀聲音微喑,說:“謝謝七爺。”
容祁伸手摸一下她的頭,露出傘外的部分霎時落上密密雨點,還有零星一觸即融的雪花。他看著青菀的臉,遲疑一下,把手縮回去,說了句:“回屋裏去吧,別受了涼。”
青菀卻不回,犯強地說:“您走吧,我瞧著您走。”
還能為著這點是僵持?容祁再度笑笑,語氣溫柔地說了句,“好,我走。”這便撐著傘就走了,雨絲模糊人的視線,再遠便隻能瞧得見一團暈開的湖藍。
青菀把油紙包護在懷裏,進院子關上門,大步朝著正房跑過去。外頭收了傘,撣一撣渾身的水珠,再開門進去。
淨虛這會兒還在炕上歪著,好像軟了骨頭性子,連往前的三分精氣神也沒有。她摸了才剛青菀撂下的經書正在看,瞧見青菀進來,便問了句:“打發走了?”
“嗯。”青菀應一聲,到炕邊放下手裏的油紙包,攤開來。那裏頭包了幾塊馬碲糕,層層疊疊,規整地放在一起。這確實是她愛吃的,可是自從出家之後,很久沒有吃過了。再說是采芝齋的,更是聞也不曾聞過。
淨虛瞧出她神色不對,猜出外頭來的大約不是什麽容姑娘,應是那容七爺容祁,便也沒出聲。在青菀把糕點往自己麵前放的時候,伸手又推了回去,“我不要,容七爺的東西,你自個兒留著吧。”
青菀看了看那糕點,到底又伸手過去給包了起來,往櫃子裏放。那櫃子包裹裏還有容祁上回包冰糖用的那張帕子,還是不必還了,也就這麽收著而已。
收好了東西她又回來陪淨虛坐著,看些經文,但不也不拿這個來講。經曆這一番波折之後,她好像十分厭倦這些東西。以前無事便要打坐念經,這會兒提也不提,瞧著像是放任了的,連打小生來的習慣都在一樣樣拋棄。
青菀對於這些看在眼裏,但不過問,隻陪著她養身子。到了年下裏,淨虛的身子基本恢複如初。除了手腕上留下一道醜陋的疤痕,其他什麽也沒有。青菀跟她提出來要走,仍是不願住在容府上。
原以為以淨虛的性子,話也不說一句就放她走了,哪知這回卻不一樣。她押了青菀收拾好的包裹,對青菀說:“倚雲院有什麽好?大姑子小姑子俱瞧咱們不順眼,去了也沒安穩日子過。這裏有吃有喝,有人伺候,又是受人敬重的,哪裏不好?”
青菀立在她身前,還是頭一回瞧見淨虛有這般形態。以前覺得她是孤傲的冷雕像,這會兒竟瞧出了些許女人味。不知哪裏變了,約莫變得溫婉有人性了一些。至少,對她是這樣的。對著外人,卻仍還是能裝得起來的,冷著一張臉,氣質超凡脫俗。
淨虛輕易不留人,既留了,就沒有叫她走的道理。青菀便又讓了一步,說等過完年,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再走。心裏掐算,到那時,六王爺那邊兒應該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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