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玉桃庵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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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菀還有些迷迷瞪瞪的, 卻不知這丫鬟如何說出這些話來。困意還粘在眼皮子上,回量不過這話裏的意思。淨虛進容府這段時間, 得容老夫人和容夫人的敬重,吃穿用度一應不差, 可謂是過得順風順水有頭有麵兒。這好端端的, 怎麽就要不成了?
睡意被那丫鬟咋呼下大半, 她往炕上坐著去, 又緩了一陣, 才抬起頭來看那丫鬟,眼裏還有睡意,“什麽就見不著最後一麵了, 你坐下, 緩口氣, 慢慢兒說。”
那丫鬟卻不坐, 急得很,往她麵前站, 眉心蹙個疙瘩, “太太吩咐奴才來找小師父, 片刻耽擱不得。您不知道,淨虛師父今夜裏割了手腕子, 流了一臥榻的血,可嚇人。”
聽得這話, 青菀腦子裏的睡意忽而消散殆盡。她用不能置信的目光看這丫鬟, “淨虛師父割手腕子?這不能夠。”她是個為了有麵兒地活著寧可下毒殺她的人啊, 好端端的,自殺作甚?
那丫鬟卻還是著急,不知這玄音小師父怎麽聽到自己師父要死了,還這般反應。且不論佛家弟子皆有慈悲之心,擱尋常人身上,也要急出毛病的。便是聽了見不著最後一麵的話,就該理理衣衫,跟她去了。偏她還在這裏聽解釋,懷疑其中真假。
這小丫鬟急得有些舌頭打結,一時又冒出要叱罵青菀的心思。還沒說出話來,外頭進來個婆子,也是著急忙慌的,入了門檻就問:“怎的這麽久,還沒走呢?”
小丫鬟往婆子麵前去,“錢媽媽,玄音小師父不信淨虛師父快不成了,說我哄她呢!”
這錢媽媽兩步跨到青菀麵前,砸手出言,“小師父這話怎麽說,咱們拿這話來哄你作甚?若不是淨虛師父就剩那一口氣兒,還念叨著小師父的法號,太太也不能這麽急著叫咱們來尋小師父。”
青菀原不想再聽她們說什麽,這錢媽媽往她麵前去的時候,她就起了身往榻邊去。套上棉袍外衣,穿好鞋襪,任她們再著急自己也是不急不慢的。她雖心有疑惑,但也不是不相信淨虛割了自己的手腕子。但就是割了,又與她有什麽相幹呢?
她身邊死過的人多了,親爹親娘,哥嫂姐妹,也不過就是斷了那口氣的事情。那時候是抄家,連些丫鬟奴仆都沒有幸免。她逃得早,躲過了那一劫。而別人呢,殺的殺死的死賣的賣。生死有命,倘或真要死,她也不能把人救了回來。
然這錢媽媽說到淨虛剩最後一口氣還叫她法號的時候,她還是頓了一下。人皆有惻隱之心,她也不能全然是薄情冷漠的。可不過也就是一咯噔,過去也就過去了。
她穿好了衣裳鞋襪,又把頭發束起來,木簪定住,到底是沒有跟這錢媽媽要去容府的意思。她到門邊送客,還極為諷刺地立著單掌在身前,說:“你們走吧,淨虛師父怕是昏迷叫混了名字,哪能真叫的是我呢?咱們是半路師徒,原沒什麽情分。”
這話叫錢媽媽和那丫鬟甚是咋舌,瞪大了眼睛不知該說什麽。要說這錢媽媽年歲也不小了,什麽人沒見過,偏沒見過這玄音小師父這般無情冷酷的。半路師徒不是師徒麽?好歹淨虛師父在這流連之際,還叫著她的名字,怎麽也該去瞧瞧不是?
她們還要再說什麽,青菀又道一句,“不送了。”
這便沒法說了,你賴在人禪房裏不走瞧著就是無賴。心裏堵著氣,也不能照著這小師父就發。雖是她師父,到底去不去瞧還是得她自個兒決定,旁人左右不了。隻是這樣回去,容夫人那邊不好交代,便有些為難。她們急什麽,一來急淨虛師父這麽死了可惜,心裏難過。二來,容夫人那邊下了吩咐來找人。人沒找回去,便無法交代。
兩人出了耳房,在遊廊裏站立,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那丫鬟便也著急,一個勁兒問:“媽媽,怎麽辦呢?”
錢媽媽吸口氣,“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咱們總不能將人綁過去?那還有什麽趣兒,別更早把淨虛師父給氣死了,才是罪孽呢!”
她們在外頭說話,青菀在屋裏盡數都聽得清楚。他對淨虛生不出同情的心思,亦沒有覺得她死了自己就會怎麽樣。淨虛與一清不同,也跟一清比不了。再者,她也不想往容府蹚渾水去。倘或淨虛就這麽死了,她打打包裹離開倚雲院就是。
青菀這麽想著,去櫃子邊開了櫃門準備拿頂幹淨的灰帽出來戴上,再出去打水梳洗。手伸進櫃子裏翻找,碰到裏角黃布包著的東西時,手指忽而一顫。那是淨虛頭一回進容府,容夫人賞給她的。她為了滿足自己想逛集市買東西的心願,拿給了她叫她拿去當的。
青菀在櫃前頓了有些許時候,最終還是將那白玉缽盂拿了出來。拿在手裏去炕上坐著,低頭隻管盯著白玉缽盂。這又加疊起才剛婆子說的話,淨虛剩最後一口氣兒,隻念叨她的法號。
她沉思——真的沒有感情麽?其實還是有一點的吧。
青菀想得有些久,內心頭一次為淨虛生出為難。她抬眼望梁頂,數一氣櫛齒般的梁杠有多少。數到一半,終是深深吸了口氣,抱著那白玉缽盂出去,跟還未走的婆子和丫鬟說:“走吧,我隨你們去。”
那婆子和丫鬟瞧著她一愣,忽而又回過神來,伺候祖宗一樣擁著她往前走,嘴裏說:“我就說小師父不該是那樣無情的人,自己師父眼見著不成了,也能不聞不問。咱們在心裏求菩薩保佑淨虛師父沒事,沒事最好。但倘或這口氣沒續上,小師父心裏得自責一輩子。”
青菀聽她的話隻聽幾個字,自責自然是不會。雖她吸了一口氣出來了,跟她們去容府,可意誌並不堅定,稍再有動搖說不準就調了頭回去。她有些說不清自己為什麽來要,大約就是因為淨虛對她有些真心,且需要她?可這些真的足夠她去容府蹚渾水?
神思混亂地等出了廟門上了馬車,青菀便把心裏的動搖打住了。馬車碾起了輪子,車身驀地一晃,她這會兒再說回去,已然是開不了口了。她不聽旁側那婆子和丫鬟嘰嘰喳喳說的什麽,心裏自有自己要想的事情。
她眯眼看著旁側窗縫,想從蘇州出來到京城發生的每一件事情。一直到此刻,她才真的決然放棄掉了心裏想要逃避許多事情的想法。或許,自己在亳州郊外營地裏遇見容祁開始,有些事情就注定是逃不開的。大約是命運使然,兜兜轉轉,總還會跌進那個圈子去。
既如此,又此地無銀地躲避做什麽呢?她早已經不是七年前的駱青菀,頂多也就是相貌幾分相似。大千世界,長得相似之人大是有的,也不能單多她這一個。因她在心裏堅定地告訴自己,她不是駱青菀,之前的七年不是,往後的餘生,也不會是。
馬車從容家東北角上的小門進容府,直接入的就是玉桃庵。原容夫人就是瞧著這處好往外走動,不必繞大半容家大院兒往前頭走角門,才把這處收拾了出來給淨虛住。
青菀從馬車上下來,便瞧見院角上種著幾株桃樹。這會兒是冬日裏,樹頭光禿,枝幹四炸,算不得什麽好景致。然便算是紅梅青鬆,這會兒也是沒心思賞的。她隨那婆子和丫鬟往正房裏去,腳下步子也是攆著快。進了正房的門,那婆子和丫鬟就上去給一位華衣婦人施禮,“太太,玄音小師父來了。”
青菀微低著頭,也甚是規矩從容地到容夫人麵前施禮,“給太太請安。”
容夫人這會兒著急淨虛,也不跟她拘禮,隻叫她,“過去瞧瞧你師父,大夫才看過,止了血,現時還在昏迷,不知能否醒得過來。才剛迷糊的時候,可勁兒叫你的名字。你來了,牽著她的手,與她好生說說話。”
“是。”青菀應一聲,就往裏間去。踩上腳榻坐到床沿上,便見得淨虛臉色蒼白,嘴唇上的血色也是極淡。她隻是坐著看著,沒有上手牽她的手去,輕輕低語一句,“您這是怎麽了呢?”
後頭容夫人也跟了進來,開口說:“昨晚我還與淨虛師父說了會話,沒瞧出什麽,都好好兒的。今兒一早丫鬟來服侍她梳洗,便瞧見她有異樣。掀了那被子一瞧,都叫血染紅了。急忙找了大夫來瞧,迷糊醒了一陣,就叫你的名字。這會兒又迷了,不知何時能醒。”
青菀微微回頭,“大夫怎麽說呢?”
容夫人往榻前的玫瑰椅上坐下,“失血有些多,幸而發現得及時些。但能不能捱過去,還得看她自個兒。找你來,叫你照顧她,興許能醒過來。”
青菀明白她的意思,點了點頭,嘴上又稱謝,難為她還親自來玉桃庵。這謝過了,便再沒什麽話。她要問容夫人淨虛為什麽割手腕子,大約也是問不出什麽。與她們無關的,她們不會知道,淨虛不是隨意與人吐露真心的人。與她們有關的,她們更不會說。且後種可能性又小些,既都把淨虛弄到自殺了,又著急忙慌救她作甚?這要是演戲,也太看得起她們師徒二人了。
青菀看著淨虛,描摹她嘴角的弧線,覺得看不懂淨虛。她麵上是個單純無暇的僧人,打小吃齋念佛。可她種種行為表現,又不純粹。她身上是有事的,不然不會出割腕子不活這樁事。
她想得有些入神,忽而聽到一陣嬌脆的聲音,有個姑娘進了屋子,說的是:“淨虛師父怎麽了?叫我瞧瞧。”
聽聲音聽不出什麽,勾不起小時候的隱藏記憶。那時小,又隔了這麽多年,許多東西還是回憶不起來的。譬如,她回頭瞧見來的人,才認出是容家的六姑娘容靈。而單靠剛才的聲音,是分辨不出誰的。
容靈六姑娘容靈是正房嫡女,打小就是闔家掌心裏捧著長大的人,驕縱是一定的,與她們這些姨娘生的不一樣。便是這麽多年過去了,她那是那般聲音嬌脆,一句耍橫一句撒嬌,大是沒受過委屈的。
她進到裏間給容夫人請安,便直奔榻邊瞧淨虛,說:“這副模樣兒了,她割手腕子做什麽?”
說罷了看向一旁的青菀,順嘴就問:“你又是誰?”
青菀忙站起來朝她行禮,“給六姑娘請安,貧尼玄音,是淨虛的徒弟。”
這一說她就知道了,聽罷了便無多興趣。轉了身又撲去容夫人身上,跟她撒嬌,“我一早起來就聽說淨虛師父出事兒了,梳洗好了就緊趕著過來瞧她,淨虛師父怎麽樣呢?”
容夫人把她往懷裏攬,“還不知如何,得瞧上一陣子。”
“她又為什麽割自己手腕子?”容靈還是問,一早起來聽到這事後,還是嚇了一跳的。
但之於這個問題,怕是無一人知道,是以也沒人答得出頭尾來。說不清楚,便不去說去。那容靈但問了這幾句,也就不再多問。她又說:“我還沒有用早膳,太太用了沒?”
容夫人搖搖頭,“待會兒回去吃吧。”又問青菀,“小師父吃了麽?”
青菀搖頭,“梳洗也未來得及。”
既如此,容夫人便吩咐旁邊的丫鬟,叫她丹翠,“你留下來服侍小師父梳洗用膳。”這丹翠,就是才剛往倚雲院接青菀的那個丫鬟。與她一道兒被叫留下伺候的,還有那個錢嬤嬤。
交代好了,容夫人帶著容靈回自己院子。那容靈起身的時候看淨虛,便又多掃到青菀兩眼。先時沒覺出什麽,後來總覺哪裏不對勁,感覺這小尼姑自己在什麽地方見過,因便仔仔細細多瞧了她一會兒。越瞧越覺得熟悉,她心便裏篤定的,一定是在哪裏見過。但究竟在哪裏,一時又想不起來。
容靈跟著容夫人出房門時還在思索,但在要跨門檻的時候忽而想到了什麽,忙地又回了身來,到榻邊就說:“你是駱青菀。”
提到這個名字,在門檻邊的容夫人也愣了一下,回過身來瞧青菀。容夫人對駱家四姑娘是沒多少印象的,不過偶或宴席上吃飯碰過兩回,都沒正經瞧過。平日裏她們夫人之間走動串門,也都不跟這些孩子在一處,鮮少見著。況她還是家裏庶出,更不得機會。
但容靈有時會往駱家去,過去了就要住上幾日,和駱家的姑娘小子們一處玩鬧。她向來又是頭腦機靈記性好的,自然記得那個四姑娘的長相。可是駱家早亡了,那時混亂,全家上下都遭了難,也不能留下她一個來。又是無人幫襯的,怎麽會逃得過去那麽大一個劫難?
再瞧從床沿兒上站起來的小尼姑,麵色不改,平靜地說了句,“姑娘怕是認錯人了,貧尼法號玄音。”容夫人自然不能覺得這人是駱家四姑娘,想著不過應是相貌有些像,叫容靈瞧了出來罷了。
然容靈在興致頭上,覺得自己沒認錯人,追著問:“那你俗家名諱叫什麽?”
青菀還是拿一貫的托詞來說,“貧尼出家的時候甚小,之前的事都不記得了。是師父將貧尼養大,再沒有其他親人的。”
容靈嗤笑,“你哄騙誰呢?淨虛也不過二十來歲,你有十四五,怎麽將你養大?”
青菀不急不慢道:“姑娘也瞧得出淨虛師父大貧尼不多,就該知道咱們不是正經師徒。貧尼的師父在蘇州遭了難,去了,貧尼才跟了淨虛師父。半路師徒,倒不是淨虛師父將貧尼養大的。”
容靈還要再追著問,忽叫容夫人過來嗬止了,說她,“胡鬧,見著誰都要認親。京城早沒駱家了,你認個駱家四姑娘出來。再叫別人知道咱們藏個駱家四姑娘,有你好果子吃!玄音小師父是蘇州來的,瞧這身量麵容,婉約超逸,哪裏是北方人的長相?”
容靈大是想打破砂鍋問到底的,否則不死心。但被容夫人這麽一嗬,自知確是胡鬧,駱家亡了那麽久,怎會還留個下來?因拂了好奇的心思,又向容夫人撒嬌道:“太太說的什麽話,我是北方人,就不婉約超逸麽?就淨虛和她徒弟氣派正,咱們都是醜人濁物。”
容夫人拉她出去,一麵又溫著聲音“訓斥”她,“你也是要出閣的大姑娘了,成日還跟個小孩子一樣,可怎麽成?過不了幾日,該請官媒給你說親事了。你若一味隻知胡鬧,旁人怎麽敢娶你。人娶回家的都是掌事管家伺候的,娶你回去胡鬧不成?做你家婆的要說我教養不成,怨怪到我頭上……”
容夫人的聲音在出了房門後就漸漸變弱,說的都是教養女兒家的話。青菀自不把才剛容靈的質問放在心上,既決定了到府上來,當然便是做好了各方打算的。不能叫人認了出來,胡亂詐兩句,自己就先亂了陣腳。
這廂打發了容六姑娘容靈,青菀自留在這玉桃庵的正房,坐在床沿兒上又瞧了淨虛一氣。這會兒瞧她還是喘氣兒的,胸口慢慢上下起伏。到底不知因的什麽尋的短見,死不死活不活,還沒個準。死了也便罷了,不死白受一遭罪。
直等那叫丹翠的丫鬟打了水來,青菀才從床沿兒上起來。她到盆架子邊,伸手按了巾櫛子到臉盆裏,手臉皆梳洗幹淨,又洗了牙。那廂那錢婆子在膳房又拿了齋飯來,也便往炕上坐著吃去了。她是做過主子的人,對下人的服侍不覺局促。然這會兒是沾了淨虛的光,否則沒這待遇來。
而錢婆子和丹翠在服侍罷了青菀後,就避在了外頭,隔了籠煙綠窗紗往屋裏瞧。兩人在窗下嘀咕,自然說青菀這姑子性子冷硬。自己師父這個樣子了,先時來也不想來。這會兒人是來了,卻不見半分傷感悲鬱的樣子。再是做了師徒沒多久的,也不能心冷薄情到這地步罷。因可見的,這小姑子不是什麽仁善之人。
青菀在屋裏聽得見零星的幾句,不需再多聽,也知道她們議論的什麽。與人為善她能擺一張溫善無害的笑臉來,不招人討厭。可假惺惺裝悲情,她是怎麽也裝不出來的。若不是淨虛前兒給過她那個白玉缽盂,這會兒她是怎麽都不會來的。再要裝著痛苦悲傷麽,那不成,哭不出來。
用完齋飯,青菀把碗筷擱下,自還是去淨虛床邊坐著。來都來的,便是要照顧她的。甭管能活不能活,她該做一樁樁做下來就是。
青菀坐在床前的玫瑰椅上,軟身靠在椅背上,花格硌背。她又想不明白一件事,淨虛怎麽會在迷糊的時候叫她法號。她們不過在一處處了大半年的時間,平日裏話都說得極少。也就下毒事件之後,淨虛會沒事與她說說話,隱隱約約拿她做個自己人。
可較真兒說起來,淨虛這一生中,除了她過世的師父,再是沒旁人的。要說親近者,眼下也就青菀一個而已。這麽一想,能叫她法號倒也說得通。但她還是覺得心裏滋味奇特,說不清道不明。淨虛真個不把她當個純使喚的了,倒叫她有些不自在。
此後的幾天時間,青菀都在淨虛床前守著,掐著時間給她喂藥喂飯。這事兒也不容易,磨耐性磨時間。她少不得又在心裏感慨,想著對一清從來也沒這樣過。以前她總想,等一清老了要好好侍奉她,讓她有個安穩的晚年。可誰能料準後來事呢,子欲養而親不待,大約就是這樣吧。
除了喂飯喂藥,青菀守得甚為乏味時,又拿了木魚來敲,一麵數佛珠一麵念經。念經的聲音也略大些,都能叫淨虛聽到,雖然不知她是否真的能聽到。青菀覺得,她應該是聽不到的。她心裏又有悲觀情緒,覺得淨虛這回怕是醒不過來。流了那麽些血,再皮實的人也扛不住。
可生了這想法沒多久,淨虛就動動手指睜了眼縫。眼皮也撐不到全開,隻一條螞蟻身長寬的縫兒。眼目珠子也是木的,定在眼眶裏動也不動。
青菀有些驚喜,沒想到她竟這麽命大,但到底不知道她是不是真醒了,因伏在她床邊問她:“淨虛師父,您這是醒了麽?”
好半晌,淨虛的眼珠子才移到邊側,看了她一眼。她覺嘴唇幹縮,實在難受,便用唯有的一些力氣說了個“水”字。
青菀瞧她是真醒了,忙地去桌上倒了白水來。水還燙,她便舀一勺就在嘴邊吹一吹,再喂淨虛喝下。喝了小半碗,她端著碗問她,“感覺怎麽樣?”
青菀驚喜,多半出於這生命迫近死亡的時候竟然又奇跡般地活了過來。如果能夠不死,自然是值得欣慰的。這種絕地轉折,叫人看到一股重生的希望。也就是那麽一條線,死了埋了就什麽都沒有了。而沒死,就還能活著。不管如何活著,總歸還是存在的。
淨虛偏著目珠子瞧了她良久,眼底忽而生出傷痛絕望之意。然隻是一瞬,她便把目光移開去了,許是怕再看兩眼,自己全然崩塌,那淚珠子就如暴雨般掉下來了。說起來可憐,到頭來覺得能讓自己抓一抓靠一靠的,竟是個自己一直瞧不上的小姑子。
她躺著搖了搖頭,說:“我想自個兒歇會。”
青菀明白她的意思,到桌邊擱下手裏的碗,自到院子裏去,把門關上。這會兒已是寒冬,外頭冷風灌骨,院兒裏除了一些細竹還搖曳些許綠意,旁的全是灰蒙蒙的枯敗色彩。淨虛不想見人,不止不想見她,應該是容家的人也不想見的。是以她也沒讓那丫鬟丹翠去傳話,就這麽等著淨虛平複心情。
在外頭凍了兩刻鍾,才模模糊糊地聽到淨虛在裏頭叫“玄音”。她從廊邊橫椅上起來,推了門進屋,先到熏籠邊驅了身上寒氣,才往裏間她床邊去。又問她:“您要什麽?”
“你到外頭歇著就成,不必冷風裏立著。”淨虛開口,氣息極為虛弱,“這幾日我不想見人,來門上的你都幫我擋回去罷。”
“嗯。”青菀應她的話,自出去到外間熏籠邊呆著。閑著無事,翻了經書去看,咀嚼一下午經文裏說的人生三重境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
其實她咀嚼不出味道來,隻當所有禪機都是故弄玄虛。人活一輩子,吃喝那點兒事。你說神佛,不妨礙有人真的坐化得道了。可像她這樣兒的,再修行幾世也不成。雖也研讀經典,也遵守戒律,然內心裏放任,沒有虔誠之心。這些事都欺瞞不了佛祖,隻能騙騙世人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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