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華陽宮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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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盜章】  之前寒香寺香火盛的時候, 寺裏的尼姑下山的次數並不多。十日半月地挨到幾個,到山下所謂曆練一番,帶些化來的吃食便算了事。眼下不成了, 下山化緣成了主業。如今寺裏的人都在吃往年的積攢, 總有吃空寺宇的一天, 是以, 下山化緣便顯得尤為重要。

    住持與寺裏的一眾大尼小姑皆不太理會青菀,卻也不放她自個兒清閑, 仍是三兩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願意往山下跑,卻不是樂意被差遣, 呆氣地想為寺裏添份力氣。隻是她要山下打聽消息去, 這樣行蹤顯得最是尋常, 不會叫人多揣測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著俗裝, 綰一歪髻,在茶坊、酒館、瓦肆間有意無意打聽兩句。往常這些地方人最多, 湊在一處言三語四,什麽話兒都可探聽出幾句來。她問寒香寺的事,人便聒聒噪噪說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個小尼姑的時候, 名聲就在城裏壞了起來。後又因一清與山下男人通-奸被捉, 更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說的舌根料。有些話說得不堪入耳,甚而有人說, “那些嘴裏日日唱著阿彌陀佛的姑子們,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時候唱不唱這一宗, 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問不出細致的來,青菀便問早前三個小尼姑死那當口兒,都有沒有人瞧見她們在山下去過什麽地方。畢竟,那三個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從山下回去以後,以各種方式自殺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麽曲直,多半可能還是在山下惹了禍。

    但人說了,“這可瞧不準,誰知道誰個?她們一個個地禿頭圓眼,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襪,抱一樣的黑木缽盂,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說哪裏不一樣呢。細致瞧過的該知道,那臉蛋美醜確有不同,手上掛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樣。有人掛檀木的,有人掛蜜蠟的,還有人掛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這又講起小葉紫檀來了。

    偌大一個蘇州城,想查這般無頭無腦的事情,並不容易。在那些個時間當口上,見過小尼姑的人不會很多。然還能記著的,便更是寥寥。再說即便真有人見過且記得,那是不是寺裏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與自己較了死勁兒,非要探摸些東西出來,因還是暗地裏細查。

    到了春末時節,也終是叫她順藤摸瓜摸出了些許端倪。有人瞧見過,之前香扇弄裏的一間藥材鋪,夜半跑出來過小尼姑。瞧見之人倒沒覺得有什麽,尼姑去藥材鋪裏買藥材有什麽值得多生心思的?可這會兒叫人問起來,就顯出了蹊蹺。因那藥材鋪在寒香寺的事情鬧大後,也悄沒聲關門歇了業。那鋪主呢,闔家帶口離開了蘇州,同樣沒了音信。

    青菀一襲青灰單袍,抱著黑木缽盂,陰沉著臉低頭出城門。城壕上楊柳成排,正是如煙如霧的時節。偶爾飄落幾團白棉絮,刮落幾綹粘在灰帽緣上。青菀抬手撣一撣,沿著車轍滿布的黃泥路繼續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藥材鋪,可藥材鋪的線索又因為它的消失而斷掉。雖說藥材鋪這事隱約證明了那三個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蹺,但也再拿不出確切可靠的信息與證據。便是此中聯係,也可斷為臆想。

    四月時節,山下桃花早已隨風落盡。山高氣候稍寒,寺宇前庭幾處桃樹便才將將開花。青菀把缽盂往懷裏抱抱,腳下一抬一步階磯,越過漢白玉石坊,由邊側角門往寺廟裏去。現時寒香寺冷清,除了寺裏女尼見不到旁人。

    青菀徑直把化來的齋飯送去淨虛的禪房,方桌上擺好碗筷,請她過來吃飯。碗裏盛著蘿卜疙瘩湯,清素可口。

    淨虛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盡,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團上坐去,理順自己的衣襟袖擺,忽然開口說:“寒香寺呆不長了,近來住持打發了不少人,你知道罷?”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頓了頓,繼而放緩動作,心裏首先想到淨虛是不是要攆她走。麵上卻是不顯,沉著地應了一句,“知道。”

    淨虛捋下手腕上的蜜蠟串子,掛在虎口間,又說:“我與住持打了商量,要離開寺裏,往京城去。遊曆是一方麵,到了京城闊了眼界,聽我佛之中功德無量者講習佛法是另一方麵。等這陣風波過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處與人解憂解難。你若願隨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襪,明兒便與我上路。若是不願,可自尋出路,都隨你心意。”

    聽著不是要攆她出寒香寺,青菀稍鬆了口,先就著這話應了聲,“我且想個一時半刻,回頭來與淨虛師父您說定。”

    拿著碗筷這就去了,到井邊打出涼水來。歪著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裏,伸手去涮,腦子裏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藥材鋪的事情。現在淨虛要走,她要不要跟著。當時腦子沒打過彎,這會兒再想一想,其實也沒有旁的選擇。

    她若是不跟著淨虛,就得自個兒下山,住持不會留她,結果與跟著淨虛是一樣的,橫豎都要離開寒香寺。而跟著淨虛,不過是去京城遊走一遭,還是要回來的。況她又想起,那個自稱與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總還算有著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著幹了大概,便拿了又往淨虛的禪房去。心裏有了主意,說得也直接。她將碗放好在方桌上,去淨虛跟前,交握兩隻手在身前,“淨虛師父,弟子在這世上已無親人,這輩子都跟著您了。”

    淨虛與她沒什麽情感,留她不過是看在她會伺候人這事上。因也無話交代,隻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兒天不亮,她們就得下山趕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頭已是繁星漸起,夜色趨漸濃重。染一頭月色,聽著腳下悶響,回去自己的禪房。禪房裏如今隻剩下四個小尼姑,仍是睡一張通鋪上。叫打發了不少個,偏最先被攆的青菀還留著,跟著淨虛長臉。旁人心裏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無所謂,能說講的時候閑話兩句。不能說講,誰給誰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淨虛那處她已經日日擺盡了卑微的嘴臉,回來臉多半也就擱著放鬆了。

    她翻出自己的幾件薄衣單褲,並兩件夾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頭。收拾妥當,心裏空落,又惦記起一清來,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東西。帶不走什麽,隻挑了一身灰袍緇衣,往包裹裏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連早齋也不及用,便斜過肩腰挎了包裹,跟著淨虛出寺門往山下去。那時天色已發亮,照著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緞。一直走到階磯下沿兒,淨虛才回頭遙遙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轉身,看著寺廟座在霧色中,陣陣響起鍾鳴。

    出家人出門不持錢財,靠的是施善化緣。手捧缽盂,心無雜念,以曆練自己、普度眾生為己任。這說起來是天大的話,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淨虛是不是這樣。她有生之年所見之人裏,隻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種,實為少之又少。

    離開寒香寺,也不必往蘇州城裏去。沿著郊外小徑,向北而行。有去處,卻行蹤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會途徑哪裏。青菀跟著一清去過不少地方,吃過不少化緣化不來挨餓的苦。對遊曆,並無太多熱情,逼不得已罷了。

    她跟在淨虛後頭,不問路徑,不問行歇時辰。兩人俱默聲,互不說一句話,直直走到晌午。在一處密林裏停下,齋飯無處化去。歇下身子捏腿,淨虛才問了句,“你可識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淨虛一直也未出過蘇州地界,不識路是理應的。偏她性子孤傲,無半分許人置喙的氣質,叫青菀常常都默聲拿自己當個人偶,隨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來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這就尷尬了。

    她說:“早前跟師父遊曆,都是隨她帶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說怎麽最快到京城,我也說不上來。”

    淨虛吸了口氣,心想她果也沒看錯,這丫頭是個草包。當初不願下山,就是沒有主張,尋不到出路,心裏膽怯,所以才冷風裏守了幾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給她條活路呢。

    她平平心氣站起身來,給青菀甩下一個背影,道一句,“走吧。”

    那漢子扒拉兩口飯,掀眼皮瞧她一眼,“京城在北麵,按著一氣走就是了。你問我,我也沒去過。一輩子山林長大的,知道京城什麽玩意?”

    京城地距遙遠,問不出也便罷了,卻總要問個能晚上留宿的地方。青菀一手托著缽盂,一手立掌在身前,朝他俯了俯身子,又問:“那再問施主,這往北了走,可有休憩之所?”

    漢子把碗裏最後一點吃食倒進嘴裏,“往北再有二三十裏地,有個鬆下鎮,那裏都是人家。小師父趕著些過去,天黑前能到。”

    打聽罷了路途,青菀自謝過他,抱著缽盂回來找淨虛。將吃食分與她一些,便在她旁邊的石頭上坐下,隻顧吃自己的。淨虛進食極慢,往常吃的也都很少,她是知道的。因自個兒也不需大著口刨食,怕她吃過自己還沒吃過,便不得吃了。

    便是尋常的食速,吃的也是淨虛的兩倍,然還是比她先吃過。青菀把缽盂往懷裏抱,抬眼望向半空的太陽。眼見著就要到夏季,入了平陸,將會很熱吧。她算不得是稱職的佛家人,心裏的雜念多,想得多。譬如會厭惡夏季很熱,蚊蟲多,雖嘴上不說。又譬如,她覺得日日吃齋這種事並不美妙。許多事,眼瞧見了心裏就有一番品評。而佛家人要思考的功德、前生、來世、因果、輪回,她又都不去想。

    除了雞毛蒜皮小事,她想什麽呢,想人活一輩子,活完就罷了。前生來世,她是不大信的。因一清以前常訓斥她,多說她沒慧根,一輩子也難入佛門。修行不得善果不說,下輩子怕也難投好胎。偏又仍四處遊走帶著她,希望能感化她,多麽執拗強驢一樣的師父啊……

    等淨虛吃過,青菀吸吸鼻子,便收回了心思。她把淨虛的缽盂接過來,一道兒拿著找到溪水邊給洗幹淨。餘下是趕路,她與淨虛說二三十裏地外有個鬆下鎮,她們得趕在天黑前到那裏,借宿一宿。

    淨虛應了聲,邁著步子沿碎石山道出山。路走一半,忽而與青菀說起話來。掰著手指頭算,自從青菀跟了她,她也沒主動跟青菀說過幾句話。服侍上的不需她說,青菀做得極好。之於佛法修行,她不惜的跟青菀說。這會兒開口了,問的是,“你緣何沒有剃度?”

    青菀在她身邊邁著步子,回她的話,“師父見我沒有慧根,凡心未盡,便叫我帶發修行。說等我通了心性,再與我剃度。哪知……”她卻沒等到。

    淨虛腳下步子輕快,補她的話不是難過一清死了,而是,“你確實也沒有慧根。”

    以前一清說她這種話的時候,多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而在淨虛嘴裏,便是□□裸的難入她法眼的意味。給淨虛冠一個成語,便是目下無塵。她打心腹裏覺得青菀愚笨,同樣覺得許多人皆是世俗凡人,無有能入眼者,與她自己更是不能比擬,因常避著人,多自個兒修行。

    青菀眼下對她的心性了如指掌,也應付得來,並不與她多費唇舌。這般趕了兩個時辰的路,天色煞黑,才到了那漢子說的鬆下鎮。

    借宿的事還得青菀前頭處理,商妥罷了請淨虛一道兒過去。她們借宿的人家尚算富足,兩進的院子,勻一間出來與她們住一晚並不麻煩。這也是淨虛的要求,想住在寬敞幹淨些的地方。窮困人家,必是滿足不了的。

    晚飯是主家人送來的清粥饅頭鹽豆子,擱在青花白瓷碗裏裝著。吃罷了飯,青菀服侍淨虛洗漱睡下,自個兒在她床下卷頭小榻上臥眠。夜半有涼風,風扇偶或會動兩下。青菀睡眠一向不深,聽到房門輕微吱嘎一聲,也就跳了下神經醒了。借著月光去看,見得一著暗色袍衣的人進了房間。

    她從卷頭榻上翻坐起來,沉聲喝一句,“什麽人?”

    那人頓頓步子,卻是沒合門出去。繼而動作很快,過來一把扯了青菀,搡了扔到門外,合上手中門扇就插上了門栓。青菀穩住身子伏身到門上,已經推不開了。裏頭卻聽到那男人□□,說什麽,“小師父,瞧你閨中無趣,我來陪陪你。”

    青菀大驚,心想這主家人無道,這是要奸淨虛師父呢!她生咽了幾口氣,聽到屋裏乒乒乓乓,也不知是哪個去了屋裏。雖她不甚喜歡淨虛,但也不能瞧著她遭此橫禍啊。如此這般,一輩子就毀了,佛法再是精通的,也沒用了,因扯著嗓子叫喊起來,“來人哪!抓賊啦!”

    喊聲驚動了宅子裏其他人,盡數披衣趿鞋過來。主家老爺敲門叫了那廝出來,那廝竟是老爺親兒子。說是見著借宿女尼貌美,夜半難眠,一時起了淫念,才做下這糊塗事的。

    好在淨虛衣衫整合,並未遭他染指。心裏卻不憤,要主家老爺給個說法。那主家老爺卻反咬一口,說:“你們夜眠不插門栓,顯是故意勾引我兒,想要訛詐我家,什麽居心?!出家之人,有虧德行!”說罷叫家奴趕人,半刻也不準多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