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瑾思院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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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為阿嬤還與她們說這個倘或不交代,她們也還真不知道亳州是這個樣子。既如此,那自然是要繞道兒走的。匪患猖獗她們去了能坐地感化不成?人挨了餓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大是不講人情的。
青菀也不大識得地界方向問了亳州在哪處,不過轉個頭往對頭方向走去。心裏想著離京城尚遠,多繞幾天也無甚影響橫豎都得要不少時候。她又和淨虛都是巴望著早到的到了便可安生。寺院裏落下腳來得可休整兩日。飄在路上的日子難過吃喝住行盡數是湊合來的。
卻說問路、領路、借宿、化緣這些事一路上青菀包辦,淨虛隻管自己念經修身。這會兒還是一樣的聽罷阿嬤的話,她仍是讓青菀領著。倘或走得不甚順遂,便叫她隻身一人前頭探路去。問出可行的方向回來再領了她一道兒往前走。
眼下亳州去不得這繞路怎麽走,還得青菀沿途打探。可這入了郊外民舍稀少幾裏地也見不出一個人家。其間又有矮山溝壑攀涉過去,更是不見人煙。半山腰放眼往下,茫茫四野,也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走。山路崎嶇,偏又有許多碎石,腳下稍不穩當就會搓滑一下。
好容易攀過一座,眼見著要到山底,旁側密草雜林中突然蹦出幾個大漢來。青襆頭,束腰短衫,黑皂靴,手裏俱持大刀長刃,顯不是善徒。青菀和淨虛都叫嚇得驚了一下,連退幾步靠在一處。
望望幾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氣,擺出出家人的姿勢來,低著嗓子出聲,“我們是過路的,請施主行個方便。”
幾個大漢聽言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個道:“我們是截道兒的!”
青菀抿抿唇,吸下另半口氣,“咱們是出家人,身上除了僧衣缽盂,旁的一概沒有。施主此番行個方便,他日真佛前替施主祈願,我佛必會保佑。”
淨虛在青菀旁側不說話,身形筆直孤傲。她往常與這些人說話少,嫌費口舌汙耳目,這會兒自然也不出聲,全憑青菀交涉。那般低人一等的求人姿態,她擺不出來,也不願擺。
然青菀唱的佛法無邊之言並無效用,那大漢冷笑一下,嗤道:“放你奶奶的屁!真佛在何處,你請來與咱們也瞧瞧?亳州常年水災,顆粒不收,餓死了多少人,沒瞧見他庇佑。別跟咱這唱高調,身上有甚掏甚,把與我們,就放你們走!”
聽到“亳州”二字,青菀便推測這些人是那處難民,在此山落草為寇,靠打家劫舍為生。她們避著避著,卻還是撞到人槍頭上來了,實在是老天爺不眷顧。這會兒提起真佛,有慧根的人大約會說一句我佛設難考驗,阿彌陀佛,善哉
青菀自顧忖著身上有什麽東西能給他們,淨虛在旁邊卻突然出了聲,道一句,“草莽之流,口出褻瀆之言,如何能得佛祖庇護?自甘墮落之徒,自要下十八層地獄,受煉獄之苦。”
這話一出,那幾個大漢眼目圓凳,嘩啦舉起大刀,凶悍開口,“禿頭!你他奶奶的說什麽?再說一遍!”
青菀身上是有些積攢的,一直暗地裏捂著,連一清都不知道。眼下瞧著形勢不對,便也再顧不得其他,她把手深深摸進袖袋裏,拽出一灰布四角荷包來。岔開幾個大漢的注意力,往他們麵前丟荷包,說:“施主息怒,這是咱們全部家當,都給你們了。”
那大漢接了荷包,拉開瞧瞧,還算滿意,便大刀一揮,“你可以走了。”
青菀和淨虛一時沒會意那大漢話裏的意思,便提了提肩上的包裹,往前挪步。但那大漢卻隻放了青菀一個人過去,等淨虛到麵前時,舉刀一按,在她腰前攔了去路,問她,“你的東西呢?”
淨虛懶怠與他說話,目視前方,立身不動。這還得青菀回頭來說和,賠小心圓說,“咱們是出家人,哪裏有多少東西呢?小尼已給了你們,便也放過我師父吧。”
大漢用刀背頂開她,“莫要廢話!”
這就僵住了,實在是拿不出什麽東西來。她們手裏的缽盂不值錢,否則當給他們也成,現下保命最是要緊。身上掏不出東西,這大漢就不打算放人。偏又說叫人生惱的話,說什麽,“咱們原不想為難你們出家人,這點銀錢夠打發。可你咒我們下十八層地獄,這話不是白咒的。”
青菀蹙眉,話已經說了,收不回來。眼下又再拿不出東西來,可如何是好?她光一張嘴求人,人不買賬。不過也就僵持再半刻,幾個大漢便沒了耐性。又換個法子,說瞧淨虛模樣甚好,押了回去給老大解解悶兒,必得得些獎賞,也不算白出來這一趟,說罷扛肩上就躥林子走了。
“淨虛師父!”青菀高叫一聲,拔步去追,半道一腳踩空,摔得腰腿欲散,便也沒追上。她站起身來,扶著自己的腰靠樹站著,嘶嘶抽氣這可好,又將淨虛師父給弄丟了。
她四麵張望,眼生困頓,心生迷茫。
這林子密大,她一頂灰帽一雙灰鞋一件灰袍,鑽在綠草青樹間隻是小小一隻,實在不起眼。她能做什麽呢,往山林深處尋淨虛師父去?能尋得到麽?尋到又能救得出來麽?可如果不尋,她一個人下山去麽?下山又去哪裏呢?一清蒙受的冤屈還訴不訴呢,仇還報不報呢?
青菀把這些話放在嘴裏嘀咕,碎碎叨叨地念,一步一艱難地往山裏走。如果沒有一清那事吊著,她大約就不管淨虛了。可眼下便是想管,也是有心無力。便想著,先往山裏找到匪窩所在,再到山下找著官府,叫他們來救人。
這查找匪窩得冒風險,說不準她也得叫人一手提溜了回去做消遣。因處處小心,連像樣的山路也不走了。在山林裏難辨方向,隻得依著感覺往上找。這又在山上尋摸了半日一夜,餓了吃些身上的幹饅頭,這還是那阿嬤給的。
次日淩晨,陽光從葉縫間灑下縷縷光線,山間浮起微光。青菀此時一身狼狽,頭頂草葉,臉覆塵泥。手裏抱半塊饅頭,得空便往嘴裏塞一口。隱約聽著臨近有人語,心想怕是叫她找到了地方,心裏一陣緊張。不時又傳來打砸聲,沸起一片嘈雜。
青菀碾著步子趕過去,才知那響聲原是官兵在山間剿匪。馬蹄踩踏,刀劍相碰,匪盜潰散四逃。有成了刀下亡魂的,歪個脖子栽在草垛便再起不來身。也有叫擒住捆了的,一腳踢出幾丈遠,倒了的木樁子一樣在地上打翻。
見著官兵,青菀心下鬆了口氣,想著佛祖庇佑,這麽多年的木魚疙瘩總算沒白敲。她隱在暗處,眼瞧著山匪被剿了幹淨,餘下草棚泥牆一片狼藉。目光四處盯瞅,卻未瞧見淨虛在哪一處。她等著官兵往山下散了些許,才各處隱著溜進草棚裏去。各角隅找了一氣,仍未找到。
青菀吸了口氣,閉在喉間,有些無措。山匪都被剿盡了,淨虛卻不在草棚裏。心裏忍不住要往壞的地方想,卻又自個兒給攔住。實一步虛半步地退出草棚來,想著外頭再找找。卻是剛出了草棚兩步,還未及回身,忽叫人一把攔腰給甩馬背上去了。頭上灰帽木簪盡數被甩了去,灑下一頭烏黑長發來。
她坐到馬背上,驚魂未定,任發絲成撮搭在臉上,便聽得身後人聲響起,“搜仔細了,再看看還有沒有人。”
她再緩了緩神,那人已手握韁繩,拉了馬嚼子將馬往山下驅了。等她全然回過神的時候,才意識到自己坐在一個男人的懷裏。而她眼裏能看到的,除了鬃毛馬耳,便是兩節白袖金甲。
她也氣喘籲籲,換了不咄咄逼人的語氣問淨虛:“你殺了我,於你有什麽好?我伏低做小跟著你,伺候你,難不成就是為了害你?害你於我有什麽好?”
淨虛幾度掙紮著要起來,都被青菀按了下去。在聽完她的話後,這又不掙紮了,死魚一般躺在炕上,隻是哼哼喘氣盯著青菀。這樣便慢慢冷靜了下來,半晌問了青菀一句,“那你為何跟著我?”
青菀手上勁道鬆了幾分,“想得口飯吃,別無他求。這世上角角落落,容人的地方不多。難為一清師父當年不嫌棄我,收我為徒,給我口飯吃。若不是她,也不知是會叫人賣去窯子裏還是賣去哪裏。我不跟著你,就得自個兒謀生路去。這世道對女人而言,哪有什麽生路?”
淨虛看青菀冷靜認真,自覺得這小姑子不是瞧著那般溫軟好欺負。好些主意,都心腹裏藏著呢。平日裏裝憨,被她呼來喝去。能忍下此等的,必不是簡單的人。自己在她麵前比比,確實有些思慮不全、伎倆不足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