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瑾思院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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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防盜章】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著俗裝,綰一歪髻,在茶坊、酒館、瓦肆間有意無意打聽兩句。往常這些地方人最多, 湊在一處言三語四, 什麽話兒都可探聽出幾句來。她問寒香寺的事, 人便聒聒噪噪說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個小尼姑的時候, 名聲就在城裏壞了起來。後又因一清與山下男人通-奸被捉,更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說的舌根料。有些話說得不堪入耳, 甚而有人說,“那些嘴裏日日唱著阿彌陀佛的姑子們,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時候唱不唱這一宗, 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問不出細致的來, 青菀便問早前三個小尼姑死那當口兒, 都有沒有人瞧見她們在山下去過什麽地方。畢竟, 那三個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從山下回去以後, 以各種方式自殺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麽曲直,多半可能還是在山下惹了禍。

    但人說了,“這可瞧不準, 誰知道誰個?她們一個個地禿頭圓眼, 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襪, 抱一樣的黑木缽盂, 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 說哪裏不一樣呢。細致瞧過的該知道,那臉蛋美醜確有不同,手上掛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樣。有人掛檀木的,有人掛蜜蠟的,還有人掛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這又講起小葉紫檀來了。

    偌大一個蘇州城,想查這般無頭無腦的事情,並不容易。在那些個時間當口上,見過小尼姑的人不會很多。然還能記著的,便更是寥寥。再說即便真有人見過且記得,那是不是寺裏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與自己較了死勁兒,非要探摸些東西出來,因還是暗地裏細查。

    到了春末時節,也終是叫她順藤摸瓜摸出了些許端倪。有人瞧見過,之前香扇弄裏的一間藥材鋪,夜半跑出來過小尼姑。瞧見之人倒沒覺得有什麽,尼姑去藥材鋪裏買藥材有什麽值得多生心思的?可這會兒叫人問起來,就顯出了蹊蹺。因那藥材鋪在寒香寺的事情鬧大後,也悄沒聲關門歇了業。那鋪主呢,闔家帶口離開了蘇州,同樣沒了音信。

    青菀一襲青灰單袍,抱著黑木缽盂,陰沉著臉低頭出城門。城壕上楊柳成排,正是如煙如霧的時節。偶爾飄落幾團白棉絮,刮落幾綹粘在灰帽緣上。青菀抬手撣一撣,沿著車轍滿布的黃泥路繼續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藥材鋪,可藥材鋪的線索又因為它的消失而斷掉。雖說藥材鋪這事隱約證明了那三個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蹺,但也再拿不出確切可靠的信息與證據。便是此中聯係,也可斷為臆想。

    四月時節,山下桃花早已隨風落盡。山高氣候稍寒,寺宇前庭幾處桃樹便才將將開花。青菀把缽盂往懷裏抱抱,腳下一抬一步階磯,越過漢白玉石坊,由邊側角門往寺廟裏去。現時寒香寺冷清,除了寺裏女尼見不到旁人。

    青菀徑直把化來的齋飯送去淨虛的禪房,方桌上擺好碗筷,請她過來吃飯。碗裏盛著蘿卜疙瘩湯,清素可口。

    淨虛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盡,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團上坐去,理順自己的衣襟袖擺,忽然開口說:“寒香寺呆不長了,近來住持打發了不少人,你知道罷?”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頓了頓,繼而放緩動作,心裏首先想到淨虛是不是要攆她走。麵上卻是不顯,沉著地應了一句,“知道。”

    淨虛捋下手腕上的蜜蠟串子,掛在虎口間,又說:“我與住持打了商量,要離開寺裏,往京城去。遊曆是一方麵,到了京城闊了眼界,聽我佛之中功德無量者講習佛法是另一方麵。等這陣風波過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處與人解憂解難。你若願隨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襪,明兒便與我上路。若是不願,可自尋出路,都隨你心意。”

    聽著不是要攆她出寒香寺,青菀稍鬆了口,先就著這話應了聲,“我且想個一時半刻,回頭來與淨虛師父您說定。”

    拿著碗筷這就去了,到井邊打出涼水來。歪著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裏,伸手去涮,腦子裏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藥材鋪的事情。現在淨虛要走,她要不要跟著。當時腦子沒打過彎,這會兒再想一想,其實也沒有旁的選擇。

    她若是不跟著淨虛,就得自個兒下山,住持不會留她,結果與跟著淨虛是一樣的,橫豎都要離開寒香寺。而跟著淨虛,不過是去京城遊走一遭,還是要回來的。況她又想起,那個自稱與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總還算有著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著幹了大概,便拿了又往淨虛的禪房去。心裏有了主意,說得也直接。她將碗放好在方桌上,去淨虛跟前,交握兩隻手在身前,“淨虛師父,弟子在這世上已無親人,這輩子都跟著您了。”

    淨虛與她沒什麽情感,留她不過是看在她會伺候人這事上。因也無話交代,隻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兒天不亮,她們就得下山趕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頭已是繁星漸起,夜色趨漸濃重。染一頭月色,聽著腳下悶響,回去自己的禪房。禪房裏如今隻剩下四個小尼姑,仍是睡一張通鋪上。叫打發了不少個,偏最先被攆的青菀還留著,跟著淨虛長臉。旁人心裏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無所謂,能說講的時候閑話兩句。不能說講,誰給誰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淨虛那處她已經日日擺盡了卑微的嘴臉,回來臉多半也就擱著放鬆了。

    她翻出自己的幾件薄衣單褲,並兩件夾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頭。收拾妥當,心裏空落,又惦記起一清來,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東西。帶不走什麽,隻挑了一身灰袍緇衣,往包裹裏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連早齋也不及用,便斜過肩腰挎了包裹,跟著淨虛出寺門往山下去。那時天色已發亮,照著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緞。一直走到階磯下沿兒,淨虛才回頭遙遙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轉身,看著寺廟座在霧色中,陣陣響起鍾鳴。

    出家人出門不持錢財,靠的是施善化緣。手捧缽盂,心無雜念,以曆練自己、普度眾生為己任。這說起來是天大的話,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淨虛是不是這樣。她有生之年所見之人裏,隻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種,實為少之又少。

    離開寒香寺,也不必往蘇州城裏去。沿著郊外小徑,向北而行。有去處,卻行蹤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會途徑哪裏。青菀跟著一清去過不少地方,吃過不少化緣化不來挨餓的苦。對遊曆,並無太多熱情,逼不得已罷了。

    她跟在淨虛後頭,不問路徑,不問行歇時辰。兩人俱默聲,互不說一句話,直直走到晌午。在一處密林裏停下,齋飯無處化去。歇下身子捏腿,淨虛才問了句,“你可識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淨虛一直也未出過蘇州地界,不識路是理應的。偏她性子孤傲,無半分許人置喙的氣質,叫青菀常常都默聲拿自己當個人偶,隨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來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這就尷尬了。

    她說:“早前跟師父遊曆,都是隨她帶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說怎麽最快到京城,我也說不上來。”

    淨虛吸了口氣,心想她果也沒看錯,這丫頭是個草包。當初不願下山,就是沒有主張,尋不到出路,心裏膽怯,所以才冷風裏守了幾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給她條活路呢。

    她平平心氣站起身來,給青菀甩下一個背影,道一句,“走吧。”

    伴著眼前一黑,青菀心下咯噔一下慌措起來。她下意識就覺得許礴對她不會做什麽好事兒,想著必是蒙了她的頭要扛去別處占便宜的,因慌著神就要上去拽頭上的披風。然雙手剛拉住邊角,卻突然發現他在給自己擦頭發。兩隻手在她頭上揉動,不算粗魯也算不上溫柔。

    青菀頭蒙披風,唯能瞧見布匹上透過來的微光,東麵半空,日頭暈成一團嫣紅。她頓著身子,許礴便揉著她的頭發從上到下,連發尾上的水意都給捋了幹淨。擦得再無水意,才把那披風掀了下去。

    青菀得望四周,默默抬頭看了他一眼。見他拿著濕了大半的披風往胳膊上掛,臉上是尋常神色,無有淫意。她默默把手交疊掖在小腹處,估量不出眼前的人是什麽意思。瞧著好似沒之前那般危險,卻也不能十分放心,自忙道了句謝王爺,又說:“您再四處逛逛,貧尼得回去伺候師父梳洗了,她還在帳裏等我。回去遲了,恐遭訓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