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譽王府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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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章】 青菀在深草叢林間聽到這一聲, 隻不過頓了一下步子,微微側頭,便又跟上頭也不回一下的淨虛往密林深處走。她把肩上的包裹往上挎挎, 點起後腳跟往淨虛前頭望。心裏想著, 她不知走的什麽方向, 也不知要繞多少的路程。
青菀不問, 怕淨虛一個嗤聲又要將她攆走。她腳步跟得緊,灰袍勾掛到草枝便隨意伸手一拉。有時勁大些, 便撕拉出一道道布縫兒。好在淨虛也沒有再攆她,走出了林子忽回頭看她, 說:“聽說你和一清是京城人, 大約應還記得路程。餘下的路, 你頭裏帶著吧。”
青菀微怔了一下鬆口氣, 聽淨虛這意思是不打算再攆她走的了。她壓壓氣息, 回她一聲,“是, 淨虛師父。”
得以留在淨虛身邊兒,餘下的事情自然要盡心盡力。因她自個兒也不識得路,少不得就要四麵方位探上一探。找著對的方向, 回頭來領淨虛, 帶著再往前走。
餘下路程沒有多少,青菀帶著淨虛不過走了小半個時辰, 就到了京城南郊。在轍道上站著, 身側有馬匹疾過, 拉起一陣塵土撲麵兒。前頭是民舍,目光遙遙越過去,便見得巍峨外城城門——南薰門。那城牆上每百步設著一處馬麵戰棚,並有密集的城垛子,隱隱都可見得。
青菀深吞了口氣,滿麵仆仆風塵,回頭看淨虛,“淨虛師父,咱們到了。”
淨虛不喜不哀地點頭,“進城去吧。”
青菀把吸進去的氣慢慢吐出來,看了看南薰門,又低頭看了看身上的包裹。她抿唇,對淨虛道:“淨虛師父,咱們也趕了不短時候的路,您不妨先找處地方休息一下。眼下我有些事情要去做了,馬上就回來找您。你瞧著,成不成?”
淨虛看了她一眼,不知她初初回到這闊別了七年的地方,能有什麽要緊事,非得這會兒去做。可她也不問,也不攔著,隻衝青菀點了下頭。
青菀又鬆了口氣,便帶著淨虛往民舍裏去。家家兒瞧過去,找了家門口蹲老嫗的人家,把淨虛留在那處,與那老嫗談說佛法。走時她又踟躕,步子不順溜,暗暗地回頭瞧淨虛兩眼。倒也沒什麽別的可擔心的,就怕淨虛又隻身往京城裏去,把她丟下。
可如若真是如此,這又不是她死粘著淨虛就能解決的。是以,她還是在這個當口兒去辦自己的事情。倘或真叫淨虛給丟下了,再說往後的話。倘或她沒將自己丟下,那便也不必再有思慮。
青菀穿過民居,到達南郊偏僻處。找著一棵歪脖子樹,她立住身子,把包裹裏帶的一清的灰袍掏出來,仔細打疊成方形。沒有稱手的工具,她便整個人跪在地上,用手扒那並不算疏鬆的土壤。每扒一下,指間上就傳來疼痛。這便就提醒她,一清的事兒不能完。
她在樹下扒出兩尺來寬的坑,把一清的灰袍埋進去,攏起小小一抔黃土。她在黃土前跪著磕頭,又施佛家之禮,嘴裏念叨:“師父,等明兒徒兒有了本事,再將您的屍首遷回來,您暫且先委屈一陣。”
隔了半晌,又說:“徒兒有負您的期望,到底是沒能守住那些清規。破了那等大戒,原沒臉再在佛門裏待著,得佛祖庇佑。但徒兒還得給您找個真相,不能就這麽離了去。等一切水落石出,徒兒必定自行還俗。是生是死,都沒臉做佛家人。”
說罷了心裏的話,她又磕頭,與一清道別。從地上站起身子來,腿彎子生軟,身子發飄。虛著走了兩步,便立穩了身子。她又回頭,三五步地連著往前走,記下這棵埋了一清灰袍的歪脖子樹。那是一株青鬆,密密的針葉遠著看像絨球。
離開歪脖子樹,青菀依著來時的路又走回去。一路上心裏都在惦記,不知淨虛是不是將她甩下又自個兒走了。有些事情她左右不了,是以有些空空的無力感。
她回到老嫗家處,還隔著三五十步的樣子,便瞧見那老嫗家門口沒了淨虛,唯有老嫗一個人在門前蹲著。手裏握一把微微炒糊的白皮兒瓜子,剝一顆往嘴裏送一顆。她有些失望,定著步子稍站了一會兒,便就要走。
轉身走了不過兩步,那老嫗忽抬聲兒叫她,“小師父。”
青菀又定住了步子,回過頭去。那老嫗衝她招手,叫她過去,“你師父各處走走去了,跟我說,你回來叫住你,她馬上就回來了。你可別亂跑,走岔了路,可就找不著人了。”
青菀有些愣神,心裏的失望霎時散了些。她往老嫗麵前去,正經問她,“施主的話當真?您沒哄我?”
我哄你作甚?小師父也奇怪,瞧不見師父在這處,不等上一等,調了頭就要走麽?”老嫗笑笑,拎了小杌給青菀,“你且坐下,她走了有些時候了,應很快就會回來。”
青菀這就放心了,往那小杌上坐,跟老嫗說話。
老嫗把手裏的白皮兒瓜子分給青菀一些,“小師父吃些磨牙,家裏炒的,管夠呢。”
青菀接了一些,謝過老嫗,一麵剝瓜子,一麵等著淨虛。好在老嫗的話多,不冷了場子。她與青菀說淨虛,誇淨虛那是得道高僧,“別瞧著年歲不大,知理懂道兒,說的話多在人心坎兒上。一輩子想不明白的事,叫淨虛師父三言兩語就點撥透了。”
青菀沒聽過淨虛說法講道,在寒山寺的時候她不參加早課,平常接待俗家客人也都是在自個兒禪房裏。後來跟了她,她也鮮少與青菀說話。對於她精深佛法,那也都是像這樣聽來的。
青菀笑,搭老嫗的話,“像我師父這樣有慧根的人,大約世上也難尋呢。”
老嫗把瓜子往嘴裏擱,“小師父莫要自謙,你是她徒弟,能差到哪裏去?”
青菀牽牽嘴角,不與老嫗說講太多。譬如她並不是淨虛的徒弟,譬如她也還沒有落發,就是因為她曾經的師父覺得她沒慧根。這些話說起來不是三言兩語,也不能見著什麽人都說。說起來沒完,得把身家都給人交代了不可。
她陪著老嫗說講一刻鍾的時間,淨虛果從別處回來。遠遠瞧著那青灰身影近了,青菀從杌子上站起了身子。迎了淨虛過去,低低道一聲,“師父您回來了。”
淨虛應她一聲,並無再多言語。那老嫗在旁說話,跟淨虛說:“您這徒弟乖巧懂事,師父好福氣。”
這是兩邊兒誇讚呢,誰也不惱。以這老嫗的精明,瞧不出這兩個師徒之間關係微妙麽?怕是瞧出了,故意說的圓和話。
青菀不搭這腔,與淨虛說:“師父,天兒不早了,咱們快些進城吧。再耽擱,城門閉了,恐就進不去了。”
淨虛卻不著急,也不搭青菀的話,隻立掌在身前,跟那老嫗說:“施主,您瞧這天兒已經晚了,我們這會子進城有些遲。不知能不能在此處借宿一宿,等明兒一早,咱們就上路。”
老嫗聽這話高興,“可巴不得呢,別說住一日,便是一月也成。我與兩位師父都甚是投緣,還有許多話不曾說呢。今晚便留下,可別再進城了。城裏你們不熟,怕是進去也找不著住處。”
這就說下了,今晚不急著進城,而是在這老嫗家留宿一夜,並不需要青菀發表住與不住的意見。她隻覺得淨虛自個兒開口求留宿,實在難得。往常,淨虛是不管這些的,不做那求人的事兒。這會兒她既有了主意,自己又做下了,青菀跟著就是。
到了晚上,那老嫗做了兩道清素小菜,煮了一些稀米粥並熱了三個香蔥花卷兒。一桌上吃了飯,她又給淨虛和青菀簡單鋪了床。期間絮叨些閑話,她說自己有個兒子,入伍打仗去了。老頭子前些年死了,家裏便就剩她一個。難為有人來上門住住,熱鬧熱鬧。
這些話心酸,然在青菀和淨虛耳朵裏都聽不出味道來。青菀見慣了這些,最是心冷的。而淨虛回老嫗的言辭,都是佛家之言,有模有樣寬慰一番。在青菀聽來,那些全都是虛的,沒帶多少情感。
老嫗幫她們鋪了床,便去院兒裏洗漱去。青菀隨她出去打水,端回房裏服侍淨虛。老嫗瞧她做事利落,樣樣兒都揪細,叫她看著都覺受用,便問她:“小師父出家前是哪個大戶人家服侍的?”
青菀笑笑,“哪能呢,哪個大戶人家,折本叫你逃出來做姑子?”
老嫗聽她這話有理,自己那話不過也是瞧著她做事利索隨口一問的。這又不追著了,對她說:“小師父早些服侍淨虛師父歇下吧。”
青菀衝她施一禮,自回去房裏準備睡下。
那廂淨虛洗漱罷了,卻又坐在炕上念了一陣經。旁側炕幾上煮一壺清茶,正咕嚕嚕翻泡兒呢。瞧見青菀進了房間關上門,自己停了念經,轉身去看炕幾上的茶水。
青菀不知她怎麽突而來了煮茶的興致,這一路上,她也就給六王爺煮過。那一回她被六王爺留下住了一夜,就是因為她的茶。青菀偷眼看她,小著步子去自己床鋪邊。正曲了身子要坐下,忽聽淨虛開口說:“過來吃茶。”
青菀愣神,微微吃驚。她跟了淨虛這麽久,這是她頭一回叫自己吃東西。往常可沒惦記過她,吃的喝的全數隻顧著自己。這又稀奇了,好好的竟特意煮茶吃,還叫她。她又不自覺想起六王爺許礴跟她說過的話來,叫她小心淨虛。
心裏雖有揣測,麵上卻不能顯什麽,還是得應一聲往炕上去。在她對麵坐了,問她一句,“淨虛師父今天怎麽這麽有興致?”
淨虛拿厚巾子把茶壺拎下小火爐,“曆盡千難萬苦,終於到了京城,了了一樁心事罷了。”
青菀把手掖在大腿上,看她燙杯倒茶,心裏的揣測越發明晰起來。她往淨虛臉上看兩眼,看不出異樣神色。可越是這樣,她就越覺得這事不同尋常。
淨虛倒好茶,往她麵前放,隻說兩個字,“吃罷。”
青菀看著自己身前的茶杯,手欲抬不抬,半晌才放到桌麵上,捏住了。她不端起來,隻當做什麽疑心都沒有異樣,問淨虛:“淨虛師父,您怎麽不吃?我給您倒上,咱們一塊兒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