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譽王府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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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防盜章】 住持與寺裏的一眾大尼小姑皆不太理會青菀, 卻也不放她自個兒清閑,仍是三兩日差遣到山下去。青菀倒也願意往山下跑,卻不是樂意被差遣, 呆氣地想為寺裏添份力氣。隻是她要山下打聽消息去, 這樣行蹤顯得最是尋常, 不會叫人多揣測了去。
她在山下探查足有一月, 常著俗裝,綰一歪髻, 在茶坊、酒館、瓦肆間有意無意打聽兩句。往常這些地方人最多,湊在一處言三語四, 什麽話兒都可探聽出幾句來。她問寒香寺的事, 人便聒聒噪噪說上一堆。
寒香寺早在死了三個小尼姑的時候, 名聲就在城裏壞了起來。後又因一清與山下男人通-奸被捉, 更成了人們茶餘飯後談說的舌根料。有些話說得不堪入耳, 甚而有人說,“那些嘴裏日日唱著阿彌陀佛的姑子們, 不知在床上吟叫的時候唱不唱這一宗,可真是羞死真佛了!”
一清的事再問不出細致的來,青菀便問早前三個小尼姑死那當口兒, 都有沒有人瞧見她們在山下去過什麽地方。畢竟, 那三個都是死在夜半,且都是從山下回去以後, 以各種方式自殺而死的。倘或其中有什麽曲直, 多半可能還是在山下惹了禍。
但人說了, “這可瞧不準,誰知道誰個?她們一個個地禿頭圓眼,穿一色的衣裳,一色的鞋襪,抱一樣的黑木缽盂,雌雄都辨不出。”
人又嬉笑,說哪裏不一樣呢。細致瞧過的該知道,那臉蛋美醜確有不同,手上掛的一串珠子也不一樣。有人掛檀木的,有人掛蜜蠟的,還有人掛菩提子菩提根。絮絮叨叨,這又講起小葉紫檀來了。
偌大一個蘇州城,想查這般無頭無腦的事情,並不容易。在那些個時間當口上,見過小尼姑的人不會很多。然還能記著的,便更是寥寥。再說即便真有人見過且記得,那是不是寺裏死了的,必然是不能知道。可青菀與自己較了死勁兒,非要探摸些東西出來,因還是暗地裏細查。
到了春末時節,也終是叫她順藤摸瓜摸出了些許端倪。有人瞧見過,之前香扇弄裏的一間藥材鋪,夜半跑出來過小尼姑。瞧見之人倒沒覺得有什麽,尼姑去藥材鋪裏買藥材有什麽值得多生心思的?可這會兒叫人問起來,就顯出了蹊蹺。因那藥材鋪在寒香寺的事情鬧大後,也悄沒聲關門歇了業。那鋪主呢,闔家帶口離開了蘇州,同樣沒了音信。
青菀一襲青灰單袍,抱著黑木缽盂,陰沉著臉低頭出城門。城壕上楊柳成排,正是如煙如霧的時節。偶爾飄落幾團白棉絮,刮落幾綹粘在灰帽緣上。青菀抬手撣一撣,沿著車轍滿布的黃泥路繼續往寒山寺回。
她找到了藥材鋪,可藥材鋪的線索又因為它的消失而斷掉。雖說藥材鋪這事隱約證明了那三個小尼姑的死很是蹊蹺,但也再拿不出確切可靠的信息與證據。便是此中聯係,也可斷為臆想。
四月時節,山下桃花早已隨風落盡。山高氣候稍寒,寺宇前庭幾處桃樹便才將將開花。青菀把缽盂往懷裏抱抱,腳下一抬一步階磯,越過漢白玉石坊,由邊側角門往寺廟裏去。現時寒香寺冷清,除了寺裏女尼見不到旁人。
青菀徑直把化來的齋飯送去淨虛的禪房,方桌上擺好碗筷,請她過來吃飯。碗裏盛著蘿卜疙瘩湯,清素可口。
淨虛不急不慢地把一碗吃盡,放下手中的筷子。她起身往蒲團上坐去,理順自己的衣襟袖擺,忽然開口說:“寒香寺呆不長了,近來住持打發了不少人,你知道罷?”
青菀收拾碗筷的手頓了頓,繼而放緩動作,心裏首先想到淨虛是不是要攆她走。麵上卻是不顯,沉著地應了一句,“知道。”
淨虛捋下手腕上的蜜蠟串子,掛在虎口間,又說:“我與住持打了商量,要離開寺裏,往京城去。遊曆是一方麵,到了京城闊了眼界,聽我佛之中功德無量者講習佛法是另一方麵。等這陣風波過去,再回寒香寺,仍是此處與人解憂解難。你若願隨我同往,便回去收拾些衣衫鞋襪,明兒便與我上路。若是不願,可自尋出路,都隨你心意。”
聽著不是要攆她出寒香寺,青菀稍鬆了口,先就著這話應了聲,“我且想個一時半刻,回頭來與淨虛師父您說定。”
拿著碗筷這就去了,到井邊打出涼水來。歪著木桶倒出些水在碗口裏,伸手去涮,腦子裏琢磨的便不再是山下香扇弄那家藥材鋪的事情。現在淨虛要走,她要不要跟著。當時腦子沒打過彎,這會兒再想一想,其實也沒有旁的選擇。
她若是不跟著淨虛,就得自個兒下山,住持不會留她,結果與跟著淨虛是一樣的,橫豎都要離開寒香寺。而跟著淨虛,不過是去京城遊走一遭,還是要回來的。況她又想起,那個自稱與一清通-奸的男人也去了京城,總還算有著些方向。
她把洗好的碗筷倒扣空水,瞧著幹了大概,便拿了又往淨虛的禪房去。心裏有了主意,說得也直接。她將碗放好在方桌上,去淨虛跟前,交握兩隻手在身前,“淨虛師父,弟子在這世上已無親人,這輩子都跟著您了。”
淨虛與她沒什麽情感,留她不過是看在她會伺候人這事上。因也無話交代,隻叫她回去收拾一番。明兒天不亮,她們就得下山趕路。
青菀合掌躬身出去,外頭已是繁星漸起,夜色趨漸濃重。染一頭月色,聽著腳下悶響,回去自己的禪房。禪房裏如今隻剩下四個小尼姑,仍是睡一張通鋪上。叫打發了不少個,偏最先被攆的青菀還留著,跟著淨虛長臉。旁人心裏多少有些吃味,更是不大搭理她。
青菀也無所謂,能說講的時候閑話兩句。不能說講,誰給誰打奉承呢?又不是非得求的人。淨虛那處她已經日日擺盡了卑微的嘴臉,回來臉多半也就擱著放鬆了。
她翻出自己的幾件薄衣單褲,並兩件夾棉的,再些灰帽布鞋,打了包裹放在床頭。收拾妥當,心裏空落,又惦記起一清來,自又翻拉出她之前替一清留下的一些東西。帶不走什麽,隻挑了一身灰袍緇衣,往包裹裏塞了。
次日早板梳洗,連早齋也不及用,便斜過肩腰挎了包裹,跟著淨虛出寺門往山下去。那時天色已發亮,照著前庭桃花一片如粉緞。一直走到階磯下沿兒,淨虛才回頭遙遙看了一眼寒香寺。青菀便如她一般轉身,看著寺廟座在霧色中,陣陣響起鍾鳴。
出家人出門不持錢財,靠的是施善化緣。手捧缽盂,心無雜念,以曆練自己、普度眾生為己任。這說起來是天大的話,青菀不知道佛法精深的淨虛是不是這樣。她有生之年所見之人裏,隻有一清恪守不渝。凡人之中,能做到此種,實為少之又少。
離開寒香寺,也不必往蘇州城裏去。沿著郊外小徑,向北而行。有去處,卻行蹤不定。不知要走多少春秋,也不知會途徑哪裏。青菀跟著一清去過不少地方,吃過不少化緣化不來挨餓的苦。對遊曆,並無太多熱情,逼不得已罷了。
她跟在淨虛後頭,不問路徑,不問行歇時辰。兩人俱默聲,互不說一句話,直直走到晌午。在一處密林裏停下,齋飯無處化去。歇下身子捏腿,淨虛才問了句,“你可識得路?”
青菀呆愣片刻,才想起淨虛一直也未出過蘇州地界,不識路是理應的。偏她性子孤傲,無半分許人置喙的氣質,叫青菀常常都默聲拿自己當個人偶,隨她吩咐。眼下求助起她來了,然她也不是很明白,這就尷尬了。
她說:“早前跟師父遊曆,都是隨她帶路,亦是不拘目的。眼下要說怎麽最快到京城,我也說不上來。”
淨虛吸了口氣,心想她果也沒看錯,這丫頭是個草包。當初不願下山,就是沒有主張,尋不到出路,心裏膽怯,所以才冷風裏守了幾日,要她留她做弟子給她條活路呢。
她平平心氣站起身來,給青菀甩下一個背影,道一句,“走吧。”
這一日從一農家小院裏出來,帶一腳雨後濕泥,繼續得往前趕路。院門前請年老拄杖的阿嬤留步,感謝言辭要表,但說一番。
那阿嬤兩鬢斑白,額間紋路深深,枯黑的左手提一布兜子往青菀麵前送,“家裏沒什麽好的,也就這些東西,兩位師父拿著路上吃。下一處還不知哪裏著落,免得餓了肚子。”
青菀推辭不要,卻架不住這阿嬤盛情,便伸手接下了。與她又是一番感謝,說些佛祖定會庇佑之言。青菀說這話的時候誠心,不算哄騙。
阿嬤將兩人往村頭上送,步履蹣跚,又與她們說:“你們可別往亳州那方走了,那裏地臨黃河,連年遭受水淹,饑荒成災。土地上都生鹽麵子啦,白毛毛一片,長在地裏,生不出莊稼來。荒民多,流寇盜匪也多,眼下不知什麽境況,師父們便繞著道兒走吧。”
難為阿嬤還與她們說這個,倘或不交代,她們也還真不知道亳州是這個樣子。既如此,那自然是要繞道兒走的。匪患猖獗,她們去了能坐地感化不成?人挨了餓,什麽事都做得出來,大是不講人情的。
青菀也不大識得地界方向,問了亳州在哪處,不過轉個頭,往對頭方向走去。心裏想著離京城尚遠,多繞幾天也無甚影響,橫豎都得要不少時候。她又和淨虛都是巴望著早到的,到了便可安生。寺院裏落下腳來,得可休整兩日。飄在路上的日子難過,吃喝住行,盡數是湊合來的。
卻說問路、領路、借宿、化緣這些事一路上青菀包辦,淨虛隻管自己念經修身。這會兒還是一樣的,聽罷阿嬤的話,她仍是讓青菀領著。倘或走得不甚順遂,便叫她隻身一人前頭探路去。問出可行的方向,回來再領了她一道兒往前走。
眼下亳州去不得,這繞路怎麽走,還得青菀沿途打探。可這入了郊外,民舍稀少,幾裏地也見不出一個人家。其間又有矮山溝壑,攀涉過去,更是不見人煙。半山腰放眼往下,茫茫四野,也隻能硬著頭皮往下走。山路崎嶇,偏又有許多碎石,腳下稍不穩當就會搓滑一下。
好容易攀過一座,眼見著要到山底,旁側密草雜林中突然蹦出幾個大漢來。青襆頭,束腰短衫,黑皂靴,手裏俱持大刀長刃,顯不是善徒。青菀和淨虛都叫嚇得驚了一下,連退幾步靠在一處。
望望幾人凶煞神色便知,怕是遇上山匪了。青菀吸了半口氣,擺出出家人的姿勢來,低著嗓子出聲,“我們是過路的,請施主行個方便。”
幾個大漢聽言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其中一個道:“我們是截道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