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鳴大步流星地走向餐車另一頭。
    那裏用一道深色的屏風，硬生生隔出了一個獨立的狹小空間。
    那屏風的顏色沉悶，透著一股不祥的氣息，仿佛一道將現實與審判分割開的幕布。
    他一腳踏進去，冰冷的空氣撲麵而來，與餐車裏熱鬧的暖氣形成了鮮明對比。
    導演於導正優哉遊哉地坐在裏麵的一張小桌子旁。
    他麵前擺著一杯熱氣騰騰的茶，姿態閑適，全然不像是在錄製一檔緊張刺激的真人秀，倒更像是在自家後院裏曬太陽。
    兩台黑洞洞的攝像機已經對準了空著的那個座位，鏡頭折射著冰冷的光，無聲地等待著獵物。
    於導看到王鳴進來，臉上掛著那種標誌性的、讓人恨得牙癢癢的微笑。
    那笑容隻牽動了嘴角，眼底卻是一片平靜的湖，深不見底。
    他抬手，朝對麵的座位示意了一下。
    “王教練，請坐。”
    聲音溫和，卻帶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壓力。
    王鳴拉開椅子。
    金屬椅腿摩擦地麵的聲音尖銳刺耳。
    他坐下，屁股剛挨著冰涼的椅麵，就感覺渾身不自在，背後的汗毛根根倒豎。
    這陣仗，壓根不像是做遊戲。
    更像是審訊室。
    他甚至能感覺到那兩個鏡頭後麵，無數雙眼睛正穿透屏幕，審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別緊張嘛。”
    於導微笑著，那表情純良無害，說出的話卻讓王鳴的警惕心提到了頂點。
    他從桌上拿起一張折疊好的卡片，用兩根修長的手指夾著，動作優雅地，輕輕遞了過去。
    “第一個問題，非常生活化，非常簡單。”
    王鳴的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尖觸碰到卡片，那粗糙的紙質感讓他心頭一跳。
    他將信將疑地接過卡片，打開。
    上麵隻印著一行簡短的黑體字。
    他定睛一看，瞳孔驟然收縮，整個人都僵住了。
    於導的聲音緊隨其後，帶著一種不緊不慢的調侃，直接穿透了他的耳膜。
    “王教練，煎餅和烙餅，你喜歡吃哪個？”
    “……”
    王鳴的腦子，在這一瞬間，宕機了足足三秒。
    一片空白。
    緊接著，無數混亂的念頭如同決堤的洪水，轟然湧入。
    啥玩意兒？
    煎餅？
    烙餅？
    他來之前，設想過無數種刁鑽惡毒的問題。
    比如“你老婆和你媽掉水裏你先救誰”的真人秀變種——“方一凡和杜鬆同時破產你先借錢給誰”。
    又或者，是什麽考驗人性的哲學難題，逼著他在道德和利益之間做選擇。
    他甚至連戰術都想好了，準備用自己東北人特有的插科打諢，把問題給糊弄過去。
    結果，就這？
    就問我喜歡吃哪個餅？
    他心裏那根因為過度緊張而緊繃到快要斷裂的弦，瞬間鬆懈下來。
    但僅僅一秒之後，一種更強烈的、毛骨悚然的警惕感，從他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不對勁！
    絕對不對勁！
    於老狗這孫子，能有這麽好心？
    這問題簡單得就像是小學一年級的語文考卷，可越是這樣，裏麵藏的貓膩就越大！
    這絕對是個陷阱！
    直播間的彈幕瞬間就炸了，滾動的速度快到出現了殘影。
    【噗！我剛泡好的麵噴了一屏幕！煎餅vs烙餅？於老狗你是魔鬼嗎？這是什麽世紀難題！】
    【哈哈哈哈，我宣布這是《爸爸的奇幻之旅》開播以來最接地氣的問題！王教練，考驗你忠誠度的時候到了！】
    【完了完了，王鳴那張臉上寫滿了“這裏有詐”，他開始cpu過載了！】
    【賭五毛，這問題絕對不是表麵上那麽簡單！背後肯定有邏輯陷阱！】
    王鳴的額頭，一層細密的汗珠已經冒了出來。
    他不敢憑著自己的第一直覺去選。
    不能選。
    絕對不能。
    他是個地地道道的東北人，打小吃烙餅長大的，那玩意兒撕一塊蘸點醬，就是一頓飯。烙餅，那是刻在他基因序列裏的食物編碼。
    可煎餅……
    尤其是山東的煎餅果子，卷上大蔥和脆餅，那也是北方小吃的靈魂代表啊！
    怎麽選？
    他開始瘋狂轉動自己那顆不算靈光的腦袋，運動員生涯中用來分析賽場戰術的腦細胞，此刻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燃燒著。
    這考驗的是“默契”。
    五個人的默契。
    也就是說，他不僅要選自己喜歡的，更要猜到其他四個人會怎麽選。
    方一凡那個程序員，腦回路清奇。
    杜鬆那個音樂人，心思細膩。
    還有許鑫和孫輝……
    他必須找到一個所有人都可能選的“最大公約數”。
    一個完美的、毫無爭議的答案。
    烙餅？
    他的第一反應。
    但這個念頭剛冒出來，就被他自己掐滅了。
    太家常了，太普通了，普通到幾乎沒有討論的價值。每個人家裏都會做，每個人都吃過。
    選這個，顯得太平庸，太沒有特點。
    萬一其他人覺得這太簡單，是一個迷惑項，故意不選呢？
    這很有可能！於老狗的套路，就是讓你在最簡單的地方摔跟頭！
    那麽，煎餅？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卡片上“煎餅”兩個字上。
    這玩意兒，更有特色。
    對！特色！
    他腦中一道電光閃過，混沌的思緒瞬間被劈開了一條清晰的通路。
    節目組剛從島城過來，下一站要去泉城。
    這兩個地方，一個是海濱名城，一個是省會，但它們都屬於同一個省份——山東！
    而山東，最出名的麵食是什麽？
    煎餅！
    這他媽不是明示嗎？！
    於老狗肯定是在考驗我們對這次旅程的理解！
    他絕對不會隻問一個膚淺的食物偏好！他是在用這個問題，來篩選誰真正用心參與了這次旅行，誰隻是在渾水摸魚！
    王鳴越想越覺得自己的邏輯天衣無縫，嚴絲合縫。
    他甚至為自己的“急中生智”感到了一絲隱秘的得意。
    原來如此，這根本不是一個社會學問題，這是一個地理和文化題！
    他感覺自己瞬間就從一個莽夫，升華成了一個智者。
    他抬起頭，胸膛不自覺地挺了起來，整個人的氣場都變了。
    他用一種自認為已經洞穿了一切的眼神，直視著於導那張掛著淺笑的臉。
    他沉聲開口，每一個字都充滿了自信和篤定。
    “我選，煎餅！”
    他覺得，“煎餅”這個答案，充滿了地域特色和文化代表性，比那個平平無奇的“烙餅”，高級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是標準答案。
    唯一的標準答案。
    於導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隻是輕輕點了點頭，那眼神裏似乎還帶上了一絲……讚許？
    王鳴的心徹底放了下來。
    於導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優雅依舊。
    “好的，王教練，你的選擇已記錄。”
    說完，他指了指旁邊角落裏另一個空著的座位，那個位置更加偏僻，幾乎完全處於攝像頭的死角。
    “現在，請您坐到那邊去。”
    “在所有人都選擇完畢之前，為了保證公平，您不能和外麵的人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也不能發出任何提示性的聲音。”
    “啊？”
    王鳴臉上的得意，瞬間凝固。
    他還想著趕緊出去，哪怕用眼神，用暗號，也得給後麵的人提個醒。
    結果，直接被扣下了？
    這下徹底完了！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掉進坑裏，卻沒辦法提醒後麵的兄弟們繞路。
    王鳴一屁股坐到那把冰冷的折疊椅上，感覺渾身的力氣瞬間被抽幹，骨頭都軟了。他癱在那兒，像一隻被扔上岸的蛤蟆，大口喘著氣，滿臉都寫著“生無可戀”。
    腦子裏亂成一鍋粥，他隻能在心裏用最惡毒的東北話，把於導從頭到腳問候了不下八百遍。
    這孫子，太陰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他心上用鈍刀子割。
    終於，屏風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
    一個工作人員掀開簾子的一角，領著第二個人走了進來。
    王鳴猛地抬頭，脖子都差點扭了，當他看清來人的瞬間，剛燃起的一點希望之火，“噗”地一下就被一盆冰水澆滅，連青煙都沒冒一縷。
    心，涼了半截。
    來的是許鑫。
    那個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看什麽都像是在分析數據的樂子人。
    完犢子了！
    王鳴心裏發出一聲淒厲的哀嚎。
    他和許鑫的腦回路，壓根就不在一個宇宙！
    自己靠的是直覺和所謂的“大局觀”，許鑫那家夥靠的是邏輯和概率！
    自己那套“地域文化特色論”，他肯定聽不進去！
    不行，得想辦法！
    王鳴的身體瞬間繃緊，他拚命地朝著許鑫擠眉弄眼，眼輪匝肌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瘋狂收縮，試圖通過眼神傳遞出宇宙大爆炸般複雜而焦急的信息。
    他的嘴巴，也在無聲地、用盡全力地做出“煎—餅—”的口型。
    那表情扭曲得，活脫脫一個便秘了三天三夜還沒找到廁所的倒黴蛋，五官擰巴在一起，充滿了無法言說的痛苦。
    直播間裏，彈幕已經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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