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你想得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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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鑫走回來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
他臉上那份屬於高智商人群的、智力推演後的優越感,在接觸到車廂內那冰冷絕望的空氣時,被凍結,然後寸寸碎裂。
完了。
當他看到杜鬆捂著臉,肩膀微微抽動的樣子。
當他隔著那道無形的屏風,都能感受到王鳴和孫輝身上散發出的、那種被徹底掏空了的絕望氣息時。
他心裏最後的一點僥幸,被碾得粉碎。
他錯了。
錯得離譜。
“我……”
許鑫張了張嘴,喉結艱澀地上下滾動。
他口腔裏每一個角落都幹得起了皮,發出的聲音像是兩塊粗糙的石頭在摩擦,帶著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源於靈魂深處的戰栗。
“我當時在想,於導他……”
“他會不會預判了我們的預判?”
每一個字,都耗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他知道我們會選最簡單的,所以,他故意把正確答案設置成那個看起來複雜的……”
他的聲音,在死寂的車廂中飄蕩,試圖為自己構建一個邏輯的堡壘。
這套說辭,如果放在一場學術辯論會上,堪稱精妙。
環環相扣,滴水不漏。
但在第四次挑戰失敗這個冰冷刺骨的結果麵前,這套無懈可擊的邏輯,變成了一個天大的笑話。
它蒼白無力。
它荒唐可笑。
它是一個罪無可赦的囚徒,在絞刑架前,還在喋喋不休地為自己朗誦著辯護詞。
“所以呢?”
一個聲音從屏風後傳來。
那聲音不高,甚至有些沉悶,每一個音節都裹挾著巨大的壓力,像是從萬米深海擠壓而出。
是王鳴。
他沒有咆哮,沒有怒罵。
可那簡簡單單的三個字,卻蘊含著一種從雲端之巔被一腳踹進無底深淵的、極致的失望。
這種失望,比任何歇斯底裏的咆哮都更具殺傷力。
它直接洞穿了許鑫用來自我安慰的最後一層外殼。
王鳴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一次,帶上了無法抑製的濃重鼻音,那是極度憤怒與委屈交織的產物。
“所以你就把我們所有人,辛辛苦苦,一磚一瓦搭起來的梯子,就這麽一腳踹翻了?”
“啊?”
“杜鬆拿命給你探出來的路!你他媽看不見嗎!”
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嘶吼。
“老王!”
杜鬆猛地放下捂著臉的手,嗓子啞得不成樣子,他想勸阻,想讓氣氛不要徹底爆炸。
可他張了張嘴,卻發現胸腔裏堵著一團棉花,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他又能說什麽呢?
王鳴罵的,何嚐不是他心裏想的。
轟的一聲。
許鑫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衝上了頭頂,臉、脖子、耳朵,都漲成了駭人的醬紫色。
他下意識地伸手,推了推鼻梁上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鏡,這個習慣性的動作,曾無數次幫他在思考時找到冷靜。
但這一次,它失效了。
鏡片後的那雙眼睛,再也不敢與車廂內的任何視線接觸。
他的目光倉皇逃竄,最後死死地釘在了自己一塵不染的鞋尖上,那裏有一點微不足道的灰塵。
那點灰塵,成了他整個世界的中心。
他引以為傲的大腦,那台被譽為能夠並行處理無數複雜數據流的超級計算機,此刻徹底宕機。
藍屏。
死機。
隻剩下兩個猩紅的大字,在一個無限循環的程序裏瘋狂閃爍。
失敗。
是他,毀了這一切。
是他的自作聰明,葬送了所有人的努力。
【我靠,許鑫你個豬隊友啊!大好局麵給你送沒了!】
【別罵了別罵了,學霸的腦回路有時候就是會短路,他肯定覺得自己看穿了第五層,結果於老狗在第一層等著他。】
【這就是典型的聰明反被聰明誤啊!團隊合作最忌諱的就是這種自作主張的聰明人!】
【完了,現在所有的壓力全到方一凡身上了,這還怎麽玩?】
【心疼我凡哥,帶不動,真的帶不動啊!】
車廂內的空氣,已經稀薄到了極點。
絕望和內訌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就在這根弦即將繃斷的瞬間。
一直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仿佛早已睡去的方一凡,終於動了。
他的動作很輕。
隻是微微側了側頭。
他沒有睜眼,嘴唇翕動,用一種平靜到近乎冷漠的語調,開口了。
“許鑫。”
僅僅是兩個字。
許鑫的身體像是被電流擊中,猛地一顫。
他本就低垂的頭,埋得更深了,幾乎要縮進自己的胸腔裏。
等待著,那最後的審判。
然而,方一凡接下來說的話,卻讓車廂內所有人,包括屏幕前的千萬觀眾,都愣住了。
“你的邏輯,沒有錯。”
什麽?
許鑫猛地抬頭。
杜鬆錯愕地望向方一凡。
連屏風那頭,喘息聲粗重得如同破舊風箱的王鳴,也停止了動作,帶著一臉的難以置信,望了過來。
在所有人的注視下,方一凡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裏麵沒有滔天的怒火,沒有尖銳的責備,更沒有一絲一毫的失望。
隻有一片清澈。
一片冷靜。
一片仿佛能穿透所有迷霧,直抵事物本質的洞悉。
“你把於敏當成了對手。”
方一凡的視線,落在了許鑫身上。
他的聲音很穩,不帶任何情緒的起伏,像一個外科醫生,在精準地解剖一個複雜的病例。
“你想在他的邏輯層麵,戰勝他。這對於一個習慣了智力博弈的人來說,是本能,是刻在骨子裏的肌肉記憶。”
“但你忘了最重要的一點。”
方一凡頓了頓。
車廂裏靜得可怕,隻剩下空調出風口微弱的嗡鳴。
每一個字,都像一枚鋼釘,清晰而又冷酷地,敲在了許鑫的心髒上。
“這場遊戲,我們從一開始,就不是跟於敏在鬥智。”
“我們是在跟規則鬥。”
方一凡的目光掃過車內每一個神情各異的臉。
“‘小、柔、美、弱’。”
他輕輕念出這四個字。
“這四個字的核心,不是什麽需要層層破譯的通關密碼,它本身,就是一種‘反抗’。”
“反抗什麽?”
“反抗我們每一個人的思維慣性,反抗我們去揣測出題人意圖的本能衝動。”
方一凡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讓整個車廂裏的人,都安靜了下來,甚至連呼吸都下意識地放緩了。
“它的本質,是‘不思考’。”
“是放棄一切複雜的、帶有個人英雄主義色彩的解讀,回歸到一種最樸素、最直接、最沒有攻擊性的共識上去。”
方一凡看著已經麵無人色的許鑫,說出了最終的結論。
“你錯就錯在。”
“你想得太多了。”
一番話,不帶一個髒字,不含一絲火氣。
他沒有指責許鑫。
他隻是冷靜地,將那血淋淋的真相,毫不留情地剖開,展示給所有人看。
王鳴的怒罵,是刀子,捅在許鑫的肉體上,疼,但還能忍。
方一凡的話,卻是硫酸,直接潑在了許鑫的靈魂上,將他賴以為生的、名為“智商”的驕傲,腐蝕得一幹二淨。
許鑫的身體,開始無法抑製地劇烈顫抖。
嘴唇哆嗦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因為方一凡說的,全對。
字字誅心。
他確實是想用自己的智商,去碾壓導演組,去證明自己比別人看得更深,看得更遠。
結果,他成了那個最愚蠢的人。
名為“驕傲”的骨架被一寸寸抽離,許鑫的身體軟了下去,像一灘爛泥,隻能靠著座椅的包裹才不至於滑到地上。
他聽不見車廂裏的嗡鳴,也感覺不到其他人投來的視線。
他的世界裏,隻剩下無盡的、向下墜落的失重感。
“那……那現在怎麽辦?”
杜鬆的聲音幹澀、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來的,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哀求。
二比二。
這個比分,是一座沉重到無法呼吸的大山,死死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最後的壓力,全部轉移到了方一凡的身上。
他將獨自一人,去麵對那個坐在監視器後麵,微笑著的惡魔。
而他隻要選錯,哪怕隻有一點點的偏差,他們五個人,就會被這個二比二的平局,徹底拖入深淵。
萬劫不複。
“怎麽辦?”
方一凡重複著這三個字,嘴角忽然向上扯了一下。
那不是一個笑容。
更像是一種肌肉的抽搐,混合了嘲諷、無奈,以及一絲冰冷的決絕。
“涼拌。”
話音落下的瞬間,他站起身。
僵硬的脖頸在他自己的扭動下,發出一連串“哢吧、哢吧”的脆響。
那聲音在死寂的車廂裏,顯得格外刺耳。
“事已至此,再追究誰對誰錯,已經沒有意義了。”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臉色煞白的杜鬆,又穿過那道薄薄的屏風,落在了兩個幾乎已經失去靈魂的身影上。
“現在,我需要你們所有人,再聽我說最後一次。”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喙的命令感。
“從現在開始,徹底忘掉你們腦子裏那些狗屁的邏輯。”
“什麽地域文化,什麽藝術內涵,什麽反向博弈,全都給我扔進垃圾桶!”
方一凡的語氣陡然加重,每一個字都像一顆子彈,精準地射入每個人的耳膜。
“你們的腦子裏,隻需要記住四個字。”
他伸出四根手指,豎在自己麵前,也豎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中央。
“小。”
“柔。”
“美。”
“弱。”
“我們最後的機會,就是用最笨,最蠢,最沒有技術含量的方式,去達成一次絕對的共識。”
“不管題目是什麽,不管你們覺得有多離譜,都給我選那個看起來最沒格局,最上不了台麵,最人畜無害的選項!”
他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像兩把手術刀,要剖開眾人混亂的思緒。
“這不再是一個智力題!”
“這是一個紀律題!”
最後一句,他幾乎是吼出來的。
“誰再敢給我節外生枝,誰就是整個團隊的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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