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蚊簾被猛地撩開，一個男人裹著一股機油味的熱風闖了進來。
    他手裏提著兩件冰鎮啤酒，瓶身的水汽在燥熱空氣裏凝成細密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喲嗬！大學生回來啦！”
    那人一見石榴，黝黑的臉上立刻綻開笑容，露出一口白牙，聲音洪亮得蓋過了頭頂風扇的嗡鳴。
    “安子？”
    石榴有些意外，
    “你這速度夠快的。裴嘉鬆還沒影兒呢！”
    “嘿！趕巧了，我就在隔壁村修車呢！”
    安子把啤酒“哐當”一聲墩在牆角的水泥地上，震得地麵似乎都顫了一下。
    他抬手抹了把額頭上滾落的汗珠，順手抄起桌上切好的西瓜，大大咧咧地啃了一口，鮮紅的汁水順著嘴角淌下。
    “裴哥電話一響，我扳手一扔就來了！他去買熟食了，估計馬上到。”
    這時，英子也慢慢挪了回來，看到安子，臉上露出真切的笑意，眼角的細紋都舒展開了，
    “是安子啊！聽著這風風火火的動靜，就知道不是小鬆。”
    “咋的，嫂子，不歡迎我來蹭飯啊？”
    安子故意板起臉，眼裏卻帶著促狹的笑意。
    “哪兒能啊！”
    英子嗔怪地輕輕拍了他胳膊一下，力道很輕，
    “你這大忙人，多久沒來沙場了？要不是石榴這‘貴客’登門，怕是請都請不動你吧！”
    “哪能呢，你也沒喊我啊。”
    安子嘿嘿笑著，目光又溜回石榴身上，像是突然想起什麽，西瓜也忘了啃，
    “對了石榴，你都回來了，老大呢？他不是說要跟你一起回來麽，擼串的局都攢好了……”
    “他回北京了。”
    石榴的聲音平靜。
    “又回北京了？”安子眉毛一挑。
    “嗯，他媽媽去了北京，想在那玩玩。”
    石榴簡單解釋。
    “哦……”
    安子拉長了調子，眼神探究地看著石榴，
    “那你怎麽不去啊？多好的機會，跟未來婆婆培養培養感情唄。”
    “我……”
    石榴微微側過臉，避開安子的視線，聲音輕了些，
    “不想去。想家了，就想回來看看。”
    她不想在這個話題上糾纏。
    安子卻湊近了些，臉上掛著那種“哥倆好”的笑容，壓低了點聲音：
    “石榴，咱認識也好幾年了，算老朋友，我就不跟你繞彎子了。聽我一句勸，你得常往北京跑跑，得‘看住’老大！”
    他加重了“看住”兩個字。
    石榴沒說話，英子卻坐不住了，
    “安子，你這話啥意思？他倆不是挺好的嗎，萬雁鳴有問題了？”
    “沒問題啊，他倆是挺好！可架不住異地戀啊！”
    安子攤開手，一副“你們不懂”的表情，
    “天南海北的，一年能見幾回？再說了，老大那長相那條件，擱在北京城，誘惑能少得了？石榴，你得主動點，讓他時刻知道你在乎他，離不了他……”
    安子正說得起勁，門口傳來幾聲短促的汽車喇叭聲。
    “小鬆回來了！”
    英子臉上立刻浮起光彩，急著要起身去迎，石榴趕緊伸手扶住了她沉重的身子。
    兩人走到門口，隻見一輛半新的黑色寶馬停在不遠處揚起的塵土裏。
    裴嘉鬆推開車門下來，一身熨帖的襯衫西褲，頭發也梳得一絲不苟，整個人透著一股與沙場格格不入的“老板”氣質，竟顯出幾分儒雅。
    他看到石榴，笑容滿麵地走過來：
    “大學生大駕光臨，我這小地方真是蓬蓽生輝啊！”
    他伸出手，熱情地拍了拍石榴的肩膀。
    石榴笑著躲了過去，目光掃過那輛寶馬：
    “喲！裴老板都開上寶馬了，看來是真發大財了啊！”
    “發什麽財，”
    裴嘉鬆擺擺手，語氣帶著刻意的低調，嘴角卻忍不住上揚，
    “二手的，不值錢。就是跑業務嘛，裝點門麵，談生意方便。”
    說著，他把手裏拎著的幾個油紙包遞給英子，
    “喏，買的涼菜，還有醬牛肉沒切呢，你去灶房弄弄。”
    石榴想去幫忙，英子連忙攔住：
    “你們進屋說話去，這點活快得很，一會兒就好。”
    她抱著肚子，步履蹣跚地轉身走向旁邊的簡易灶房。
    石榴看著她吃力的背影，忍不住回頭白了裴嘉鬆一眼，語氣帶著不滿：
    “裴嘉鬆，你不是日理萬機嗎？還有空回來吃午飯？”
    “再忙也得回家吃飯啊，”
    裴嘉鬆笑著，摁響了車鎖，
    “再說，你不是來了麽？天大的事也得靠邊站！走，進屋。”
    安子在屋裏坐著，沒起身，隻是透過窗戶看著那輛寶馬，嘴角噙著一絲了然的笑意：
    “老大，我就猜你今天得開寶馬回來。”
    “是啊，有車不是方便點麽。”
    裴嘉鬆語氣隨意，卻在安子對麵坐下時，不自覺地挺直了腰背。
    安子嘿嘿一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問道：
    “對了，石榴，小楠那小子咋沒跟著回來？大暑假的，憋在南方‘孵蛋’呢？”
    “哦，他忙著呢。圖書館值班，還有家教，恨不得把自己掰成兩半用。”
    裴嘉鬆一聽，臉上的笑意更深了，眼神亮亮的，帶著兄長特有的關切和驕傲：
    “真的？你去看過他了？他……他挺好的？累不累？吃得好不好？”
    一連串的問題又快又急，飽含著一個長兄的牽掛。
    “挺好的，看著挺精神的，就是瘦了點。”
    石榴回答，然後特意加了一句，
    “他可比你們都會心疼人，可惦記英子姐了，專門交代我來看看她，說她快生了，不放心，讓你們好好照顧他嫂子。看人家這弟弟……”
    安子聞言，鼻腔裏發出一聲短促的冷哼，帶著明顯的嘲諷：
    “這倒是，小楠這個弟弟，比她親弟弟林小寶都要關心她。”
    石榴沒聽明白：
    “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安子撇撇嘴，拿起啤酒瓶灌了一口，
    “隨口一說罷了。”
    石榴知道，安子因為李燕的事一直和林小寶不對付，便不再追問。
    她隻是轉過頭，又瞪了裴嘉鬆一眼，語氣帶著指責：
    “裴嘉鬆，你都開上寶馬了，也不給沙場多雇個司機？我剛過來的時候，英子姐還在開那挖掘機呢！她都快生了，多危險！”
    裴嘉鬆臉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嘴角扯出一個略帶譏誚的弧度，聲音也冷了幾分：
    “那沒辦法，她自願的。”
    “自願？”
    石榴不解，
    “這話什麽意思……”
    “我現在外麵那一攤子事根本忙不過來，分身乏術！”
    裴嘉鬆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語速快了起來，
    “我早就說把這沙場關了，或者幹脆轉讓掉！是英子死活不同意！非想讓她那個寶貝弟弟林小寶接手！可林小寶呢？一毛錢本錢都沒有！這麽大個廠子，連機器帶場地帶客戶，我就這麽白白送給他？我裴嘉鬆的錢也不是大風刮來的！”
    他越說越激動，聲音也提高了。
    正說著，英子端著切好的涼菜盤子進來了。
    石榴連忙起身去接，裴嘉鬆也適時地收住了話頭，臉上的不快瞬間換成了若無其事。
    話題就此打住，石榴也不好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