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5章 突然的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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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漸漸深沉。
    清河邊的喧囂散盡,隻剩下蟲鳴和遠處模糊的流水聲。
    告別了安子和他的女友,裴嘉鬆發動了那輛半舊的寶馬。
    車裏載著石榴和英子母女,在寂靜的鄉道上平穩駛向林家灣。
    英子很久沒回娘家了,若非借著石榴的光,她恐怕也難坐上丈夫這輛“裝點門麵”的小汽車。
    車窗敞開著,灌進夏夜微涼的晚風,帶著田野青草和泥土的濕潤氣息。
    城市的霓虹早已被拋在身後,車窗外是廣袤的鄉村夜色,隻有零星的燈火如同被風吹散的星子,點綴在濃稠的黑暗裏。
    石榴倚著車窗,望著這被夜色溫柔包裹的熟悉鄉野,心頭湧起一種久違的的平靜,仿佛漂泊的船隻終於駛入港灣。
    “裴嘉鬆,”
    她忽然開口,聲音在安靜的車廂裏顯得清晰,
    “放首歌聽聽吧。”
    裴嘉鬆握著方向盤的手頓了一下,隨即笑了:
    “好啊。不過我車上碟片不多,都是些老歌,怕你不愛聽。”
    他一邊說,一邊伸手在儲物格裏摸索著。
    “隨便放唄,有聲音就行。”
    石榴看著窗外掠過的模糊樹影。
    英子在後視鏡裏飛快地看了丈夫一眼,沒說話。
    石榴不知道,自從彩衣走後,有很長一段時間,裴嘉鬆是完全不敢觸碰音樂的,那些旋律會像刀子一樣剜開他刻意掩藏的傷口。
    後來漸漸麻木了,也就很少聽了。
    這幾年為了應酬跑業務,才又開始在ktv裏嘶吼,但車上,依舊少有聲息。
    “聽見你說,朝陽起又落,晴雨難測,道路是腳步多……”
    伍佰那略帶沙啞的嗓音流淌出來,帶著一種粗糲的滄桑感。
    裴嘉鬆似乎被熟悉的旋律觸動,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打著拍子,也跟著小聲哼唱起來。
    昏黃的路燈光線在他臉上明明滅滅,勾勒出他專注開車的側影。
    林石榴坐在後排,目光落在他寬厚的肩膀上,心頭驀地湧上一陣難以言喻的酸楚。
    這個男人,撇開那些複雜糾葛,他身上那股子敢闖敢拚的狠勁,那份能吃苦、會掙錢的精明和魄力,確實是優秀的。
    這樣的他,和記憶中那個溫柔似水、總是帶著淺淺笑意的三姐彩衣,本該是多麽般配的一對璧人啊……
    就因為他今晚提起的那個名字——韓東江,石榴深埋心底的思念如同潮水般洶湧而至,帶著冰冷的刺痛。
    如果三姐還在,此刻這車裏,該是多麽圓滿溫馨的一家三口……
    “把開懷填進我的心扉,傷心也是帶著微笑的眼淚,數不盡相逢等不完守候,如果僅有此生又何用待從頭……”
    歌聲裏那份深沉的無奈與豁達,像一根細線,輕輕纏繞住石榴的心。
    眼眶微微發熱,她別過臉,讓夜風吹拂著臉頰,試圖吹散眼底的濕意,隻是默默沉浸在這帶著淡淡憂傷的旋律裏。
    然而,英子顯然無心欣賞歌聲。
    車內的平靜,丈夫難得的好心情,借著石榴在場,加上好不容易回趟娘家,讓她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小鬆,”
    她聲音放得很輕,帶著試探,
    “我想……跟你商量個事兒。”
    裴嘉鬆哼唱的聲音戛然而止,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語氣沉了下去:
    “說。”
    “你看我這也快生了,”
    英子撫著高聳的肚子,斟酌著詞句,
    “等明天回家,能不能……把咱爹接過去?幫著看看場子。以後小寶接手了,他一個人,怕是也忙不過來……”
    “怎麽?”
    裴嘉鬆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硬,
    “拖家帶口都去啊?家裏的地不要了?”
    他目光直視前方,沒看後視鏡裏的妻子。
    “要,當然要!”
    英子連忙解釋,身體不自覺地向前傾了傾,
    “離得又不遠,農閑時他就能回來。主要是忙的時候,有個人在那邊搭把手,看著點……”
    裴嘉鬆沉默了幾秒,手指在方向盤上敲了敲,最終帶著點不耐煩地鬆了口:
    “你自己看著辦吧。”
    他頓了頓,終究沒把話說絕,尤其是在石榴麵前,
    “把本錢給我拿回來就行。”
    僵持了許久的事情,就這麽默許了。
    反正這沙場已經決定給林小寶了,英子想怎麽折騰,隨她去吧。
    石榴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心裏卻像打翻了五味瓶。
    親情的力量,有時強大得近乎盲目。
    她記得清清楚楚,小時候的林小寶就是個混世魔王,仗著是家裏唯一的男孩,沒少欺負英子這個姐姐,追著打罵是常有的事。
    而英子的父親,對女兒也向來嚴厲苛責,動輒打罵,從未有過多少溫情。
    可如今,英子日子稍微好過些,心心念念的,依舊是幫扶那個曾經並未善待她的娘家……
    從今天夫妻倆的隻言片語裏,石榴也隱約察覺到問題的症結。
    在農村,像英子這樣孝順、顧念娘家的女兒不少,她覺得母親早逝,父親和弟弟是僅剩的親人,自己有能力了自然要幫襯。
    可裴嘉鬆,本就對英子感情不深,如今更覺得她一心向著娘家,夫妻間的隔閡便越來越深,連溝通都變得困難。
    石榴深知這是人家的家務事,自己一個外人,說什麽都不合適,隻能裝作沒聽見,目光依舊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裴嘉鬆似乎也沒了聽歌的興致,伸手將音樂聲擰小,刻意岔開了話題,打破了車廂裏有些凝滯的空氣。
    “對了,石榴,”
    他聲音恢複了平時的語調,
    “你這暑假,就打算在家窩著,哪兒也不去了?”
    “嗯,”
    石榴收回思緒,應了一聲,
    “外麵待久了,就想回來,在林子裏清清靜靜地待著,挺好。”
    “也行,大城市裏是太鬧騰。”
    裴嘉鬆表示理解,
    “本來說小楠要是回來,等開學我正好開車送你們一趟,省得擠火車。這下他也沒回……”
    “不用麻煩,坐火車挺方便的。”石榴婉拒。
    “行吧,”
    裴嘉鬆也不勉強,
    “反正這小子要是再不回來,我就得去學校‘抓’他了,順便也考察考察那邊的市場,學習學習新東西。到時候你和二姐可得接待我啊!”
    他語氣故作輕鬆。
    但石榴並沒接話。
    車廂裏又陷入短暫的寂靜,一種微妙的尷尬在流淌……
    裴嘉鬆大概也感覺到了,立刻又找了個話頭:
    “對了石榴,你走的時候提前說一聲。我給小楠買個手機,你幫我捎過去給他。”
    “哦,是該有個手機了,現在同學基本都有,聯係起來方便。”
    “早就要給他買,這小子死活不要,說用不上,浪費錢……”
    裴嘉鬆搖搖頭,語氣裏帶著點無奈,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