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猜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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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湖中僧的詰問,齊暮在沉默中埋下頭去,好一會兒才抬起來,“晚輩無能,對未來不敢輕易幻想。”
“可以,算你通過。”
湖中僧微微點頭,不知是認可還是不置可否。隻見其大手一揮,從眾人站立的方位開始,婆娑湖竟分出一條延伸進湖中央的寬敞大道,湖中僧一馬當先,也不招呼眾人,疾踏而入。
兩女自然而然地看向李之罔,他先道,“湖中僧前輩似無惡意,我們且進去,看他有何安排。”
說罷,他又半跪下來,示意齊暮趴在他肩上。
“不用了,如今身上的燒傷都完好如初,就不需要之罔你再勞身,妹妹拉我便好。”
說著,齊暮繞開李之罔,牽住羊靈瓏的手,往裏走去,靈活地不像一個盲人。
李之罔抬起頭來得時候,正巧羊靈瓏回過頭來朝他比了一個鬼臉,被他發現又趕忙轉頭回去。他摸摸腦袋,不想太多,快步跟上去。
湖中僧住在湖下,是一座倒懸寺,雖大,但也隻住了一人而已。裏麵建築廣大,佛像密且雜,但又不僅如此,除了佛像外,還供奉著一些其他神隻的塑像,不過大多塵蛛結雲,反倒是一座被擋在後頭的疫病女神雕像有時常擦拭的痕跡,似乎湖中僧並非一名虔誠的僧人。
看三人都進來了,湖中僧倒也不藏著掖著,很快就現身,與往常大能現身不一樣地是,他躺在一張大床上,蓋著疊了幾層的厚厚的被子,喝著熱水,還順帶捎上了三張椅子。
待三人坐下,他便道,“這裏苦寒之地,不能招待各位,見諒。現在直入正題,你們想問什麽,想做什麽,與我直說。”
李之罔看向齊暮,想著由她先說。
齊暮倒也沒推辭,向湖中僧拱手作個禮,便也客隨主便,單刀直入,“敢問前輩身份,又支持哪方,拒敵齊氏還是深海妖族。”
“湖中僧,就這三字,其餘不能再說。”湖中僧放下茶杯,側躺在床上,“至於支持誰,你們兩方我誰也不支持。”
“那...那為何前輩還要幫我醫治傷口?”在齊暮的料想中,湖中僧一定是與拒敵齊氏有著深厚的交情,不然不會出手相助,聽其言,頓時有些遲疑。
“說來話長也簡單。長得來說,我與你家先祖多少有些交情,至少算不得仇人,短得來說,你們闖入我這附近,我又發現了,故人遺脈總不能不搭把手。”
“原來前輩已經知曉了...拒敵之亂。”齊暮埋下頭去,顯得有些失落,但很快又抬起來,以富有自信的口氣道,“前輩似有傷病在身,若助我再興齊氏,我定遣方士廣遊四方諸陸,為前輩求來靈藥。”
湖中僧聽了,笑個不停,連咳嗽都笑出來,指住麵不改色的齊暮道,“記住咯,要想以言語打動人,最為重要地是力量先勝過對方,現在你嘛,很明顯不夠格。”
“但很明顯,我與前輩正在一張桌上論事,我自認為既然在桌上,就該更文雅些,不然前輩也不會邀我上桌了。”
湖中僧笑著的臉頓了頓,變得嚴肅些,他聽明白了齊暮的意思,既然你邀我三人入寺,那就代表你絕對有所企圖,這不是由虛無縹緲時過境遷的交情所能決定的。
“你有些齊梟的樣子和影子,但還沒有她蠻橫,尚能聽懂人話。”湖中僧如是對齊暮評判道,“我找你來,自然有一份私心,不過,先說另一件事吧,我欲收她為徒。”
他指向的是在場的另一名女子,羊靈瓏。
“我嗎?”羊靈瓏指指自己,隨即搖頭,冷哼道,“我才不要,我要和哥哥姐姐去嵐望城,才不在你這破爛地待呢。”
“我這兒可有獨步南洲的醫術,你不想學?再者說了,在我這兒不受外界煩憂,學成後任你自去,你真不想學?”
麵對湖中僧的循循善誘,羊靈瓏明顯遲疑了,她看看李之罔,又看看齊暮,又想起李之罔曾在荒村對她說過得話,卻怎麽都拿不下主意。
眼見於此,湖中僧繼續道,“若是有一傷者傷在大腿,必須截肢才能殘活,此時你若為醫者,猶豫不決會造成何等後果?”
“傷者出血而死。”
“那現在你應該怎麽做?”
“我...我...我...”羊靈瓏連續三次都沒能說下去,下意識地望向李之罔,見他竟然轉過頭去,又抓救命稻草般看向齊暮,結果她也適時埋下了頭。事到臨頭,隻能靠自己,羊靈瓏隻能遵從自己的本心,答應道,“我願意做你這老光頭的徒弟,這樣好了吧。”
“頗有青春活力,正合年紀,既然如此,先去看書吧。”
湖中僧大手一揮,一隻大手兀得從羊靈瓏背後鑽出,一下不知把她帶到哪兒去了。
“前輩,靈瓏遠路過來,尚未休息,這麽快就開始學習,怕是欲速不達。”李之罔見此,出言勸阻道。
“我自有考量,你不用太作擔憂。”湖中僧以一句草草打發李之罔,轉而看向齊暮繼續剛才的話題,“我與其他兩人不同,沒有違背初心,故此才會出手助你。若你能使齊氏重臨拒敵城,屆時我會告訴你我真正的身份,這樣,世人也知曉我,即便遠遁也沒忘記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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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暮點點頭,雖感覺湖中僧迷霧重重,但並沒過多糾結,而是道,“既如前輩所說,前輩能幫我什麽?我隻需要貨真價實的幫助,至於什麽藏於深山、埋於隱溪的法寶經卷,就留給前輩自己享用便可。”
“你們齊家人,就都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隻要稍占點上風就猛打狠追,真真是流有齊鳶的血才能這樣。”湖中僧倒沒介意齊暮的冒犯,反而來了點興趣,坐正身子,“我不會幫你出謀劃策,現在要做什麽,接下來要做什麽,以後要做什麽,得由你自己的腦袋瓜子去想,明白嗎?”
齊暮點點頭,以示自己完全聽懂。
“我唯一能做得就是盡力把你的身子治好。依我肉眼看來,你把主用的法寶給自爆了,導致手腕損傷、皮膚大麵積燒傷,以及由此引發的經脈缺失和閉塞。燒傷最為簡單,在幻境中時我就已給你治好了,手腕處的損傷在其次,你應該是少了些肌腱和手骨,用儡肢的方式醫治就可,至於經脈,應該有法子,但我得去想。大概就是這樣,你們二人可明白了?”
“那意思是說我二人要在此處待著?”齊暮追問道。
“對。”湖中僧點點頭,“治好手腕之前你哪兒也不能去,至於因經脈殘缺導致不能再修行的問題,短時間解決不了,幾年後我會去嵐望城一趟,到時候看再能不能解決。”
齊暮點點頭,算是同意了湖中僧的安排。
接下來的一切就順理成章,羊靈瓏接受湖中僧的教導,齊暮則開始調養身體準備手術,至於李之罔則被安排了一個苦力活,清理湖中堆積的屍體。
說來好笑,婆娑湖中屍體雖眾多,但並非湖中僧所殺,皆是他從四麵八方一點點搬運過來得,幸好是在隆冬時節,全凝結成大冰棱子,不然定是臭不可聞,腐蟲如沙。說是清理,但湖中僧卻要求必須好生掩埋,讓人摸不清他的打算,還是後來聊起天來,羊靈瓏一語道破玄機,原來湖中僧雖有善心,但過於懶散,將屍體搬回來後又懶得埋下,恰好李之罔這個壯小夥出現,便交給他來做。
在婆娑湖的三個月時間裏,李之罔獲得了前所未有的寧靜,日出而起,日落而息,武道修為也順利地進入到五等。他最喜歡忙活完一天後,躺在小舟上靜靜地看晚霞劃過,耳邊還有羊靈瓏遠遠傳來的開飯的聲音。
齊暮最是不忙,除了治傷,她大部分的時間都泡在湖中僧的藏書室裏,也不需要眼睛去看,書像扇動翅膀的精靈,隻要她一招手,想看的書就會自主飛過來,朗誦給她。李之罔曾想加深與齊暮的聯係,陪她一起看書,但總是看著看著就會睡著,隻好放棄了這項努力。
“你知道齊鳶嗎?”齊暮把耳邊的鬢發往後攏了攏,輕輕敲響一旁趴著睡覺的李之罔,待他抬起頭來後問道。
“那不是你的先祖嗎,我是知曉的。”
李之罔曾在黑獅城讀過四方洲曆史,知道齊鳶此人在世泰初期很是活躍,乃是南洲土著出身,後追隨初王平定天下。
“按道理來說,鳶祖距離我們已有數萬年的時間,但我偶然讀到一本書,其中竟然隱晦地提及湖中僧前輩與鳶祖曾共同獵殺過妖王。”說著,齊暮輕抬下手,一本黑皮封麵的書籍便自主飛過來,她接過翻到第三百七十二頁。
李之罔湊過去看,見果真如齊暮所說,喃喃道,“那這意思不就是說,湖中僧前輩已活了數萬年之久?”
“我算算,兆天現在有兩萬餘年,明德是四千一百年,便算四千年,世泰也有兩萬年,而湖中僧前輩與鳶祖的事跡是在鮮奉立朝之前,這便是有四萬四千多年,能活這麽久的人我大概是知道了。”
“知道什麽了?”
李之罔剛想追問,一個不速之客突然出現打斷了二人的密謀,竟就是湖中僧。
齊暮坦然應對,道,“晚輩是說前輩藏書浩瀚如海,知道了便是一生禁足於此,也難看完十之一二。”
“不過些許粗陋淺作,不值當皓首窮經。”湖中僧沒有再多追問,說起正事來,“修補你手腕的儡肢材料我已準備好,不日就可以進行手術,讓你完好如初。特意過來,是因為儡肢材料多了些,便尋思要不要再多做雙眼睛,畢竟摸黑在外,總是不方便。”
“多謝前輩好意,但晚輩目盲久遠,已是習慣,再添義眼,恐生不便,便不勞煩前輩。”齊暮拒絕掉,反而提起另件事,“之前前輩說我發色太過顯眼,有心人很容易便能看出是拒敵齊氏出身,便懇請前輩將我發色置為黑色,與尋常人無異。”
“你既不要義眼,我便不多計較,至於發色,小事一樁,待手術之時,我一並做了。”
湖中僧說罷,大床一擺,頓時又不見蹤跡。
“為何不安上眼睛,我看許多受恩惠者都會加裝儡肢、義體以避免不便。”李之罔多有不解,遂問道。
“你不覺得,看不見才能看見更多嗎?”
“我以為,你會想看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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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暮有些無語,怎麽這時候還打情罵俏,有些不滿道,“待了時機,我總會裝上眼睛的,隻不過不是現在罷了。”
但或許隻有她知道,隻要一日不擺脫藏在她骨髓中溫如母乳卻冰冷如潮的靈魂,她就不可能再次睜眼看世界。
“好吧,我聽你的。湖中僧前輩也走了,便說說剛才你的發現唄。”
“我的猜測就是,飛龍將。”
“又是飛龍將?”李之罔有些迷糊,“嶺山的時候我也聽到哈奴曼在說飛龍將。”
“畢竟餘威懾人。”齊暮說起飛龍將的來曆,“初王征戰四方時有降服、招募大將,其中有一十六位,俱是前代遺種,因其戰功顯赫,便將這十六人特稱為飛龍將,皆有降龍伏妖之能。晦祛之夜發生,再加初王崩殂,有三位飛龍將大鬧王城,被永知女王誅殺,其餘飛龍將紛紛尋土陷眠,南洲便有三位。”
“所以你猜測湖中僧前輩是這三位飛龍將之一?”
“對,因為時間太久,要對上也隻有這個身份了。隻是飛龍將皆是殺生戮敵之人,從未聽過有人擅長醫術,我一時也猜測不出。”
李之罔有些不解,“即便知道湖中僧前輩是飛龍將,對我們又有什麽幫助?”
“之罔你要明白這點,飛龍將是效忠於初王、效忠於王朝的,而我齊氏乃是王朝敕封實權諸侯,便與飛龍將是同一陣線,我想這就是湖中僧前輩相助我等的原因。”齊暮說著,又搖搖頭,“你還記得嗎,此前湖中僧前輩說他與另兩人不同,沒有忘記初心,這代表什麽?”
“另兩位飛龍將已不再向王朝效忠?”
“大有可能。”齊暮小聲道,“世泰時代結束便是因為初王被永知女王廢黜王位,囚於碧沉湖下,而飛龍將皆是初王發掘,見到此景,說不得兔死狐悲,再加上又大鬧王城,生了異心不是不可能。”
“因此,如果湖中僧前輩仍效忠於王朝,那麽他對我們就絕對沒有壞處,反而還有天大的好處,你之前擔憂留靈瓏一個人在此,也就不用再憂愁了。飛龍將年歲太大,行將就木,要靈瓏留下,許就是要留下一個傳人,不使一身秘術失傳。”
“如果這麽考慮的話,我們就要結交好靈瓏,爭取讓湖中僧前輩始終站在我們這邊。這樣,日後就算他不出麵,僅憑往日威名也可震懾住宵小,對我們大有益處。”
李之罔默默地看著齊暮滔滔不絕,不知為何泛起一陣憂傷。在拾起向未來前進的勇氣後,他對麵的女孩或許已經產生了一種變化,逐漸向權勢和籠絡的陰雲靠攏,隻是他不知道,這種變化將會持續一輩子。多年之後齊暮回首往事,已再找不到原來的自己,隻是那時她已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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