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車廂與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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兆天年三月二十六
婆娑湖
日晴
“青貂啊,我們這可就走了,你一個人留下,多得注意點,少給前輩添亂子。學好醫術,救治世人,比當間細好很多。也別想著枯燥乏味,修煉便是這樣的,你年紀尚小,多磨個幾年就好了。還有啊...”
“打住!”羊靈瓏推上李之罔一把,有些不樂意,“明明要分別了,你卻一直叨叨個沒完,氣氛都被你霍霍完了!”
“好吧,我去邊上候著,你姐姐還有話給你說。”
李之罔摸摸鼻子,識趣地走到一邊去伺候湖中僧贈的紅毛馬。
過了好一陣,齊暮才拿著兩個香囊過來,他回望過去,羊靈瓏已經登上了小舟,正往湖中劃去,看他望過來,還不忘停下船槳揮手回禮。
李之罔也揮手致意,直到再見不到幽幽船影,才停下來,招呼齊暮上馬。
“怎麽,不想知道我和靈瓏說了什麽嗎?”
齊暮牽住李之罔的手跨上馬去,不免說道。
“你們倆姐妹定是有些體己話,我怎好意思多問?”李之罔跳上馬去,又回望湖心,見無人影,隨即猛拍馬背,頓時駿馬疾馳,“不過,她有沒有說我些什麽?”
“自是有了。”齊暮抱住李之罔的腰,但又保持適當的距離,“她說,你嫉惡如仇,愛打抱不平,要我看好你,不要什麽事都去管,省得自添麻煩。喏,這是她私下繡的香囊,我們一人一個。”
李之罔接過去揣在懷裏,“這小丫頭片子多少還是有點良心,知道臨別的時候送點東西。”
“我也送了,你沒有嗎?”
李之罔搖搖頭,又想到齊暮如今沒有修為,感知不到他的動作,緊接著道,“這個,我倒是忘了,等她日後來嵐望城,再送她吧,她不會介意的。對了,嵐望城便是一直往南?”
“對啊,很遠很遠,我想,大概是需要一年半的時間才能到吧。”
“那就快到兆天年了,聽起來,就感覺很遠啊。”
“你不願意嗎?”齊暮適時地靠近些,好讓李之罔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就我們倆,在漫長的一年半裏共度一切。”
“自是願意的,可,確實有些...”李之罔最終還是將“遠了”兩個字咽下,隻不停抽打馬背,督促馬兒跑得更快些。
兩個人的身影在日光的牽扯下越拉越長,直到越過山丘,再看不到絲毫。
多年之後的兆天年,李之罔克服一切苦難終於重新回到南仙洲。
他氣急敗壞,找到齊暮的第一句便是,“意思是說,你愛上我僅是為了讓我為你效忠,替你光複你齊氏的基業?!”
彼時齊暮正被二人心知肚明的疾病所折磨,雖然在日夜的煎熬下她已消瘦如柴,但威嚴不改,應道,“本就是這樣,當時我什麽都沒有,而身邊也隻有你,不這樣,怎會有人願意以有可能付出生命的代價將我送到嵐望城。至於其間的愛情,這是小孩子才會說得東西。之罔,你該長大些了。”
...
踏上旅途,兩人發現與他們的預想竟然天差地別。臨行之前,二人曾就哈奴曼在嶺山上的講話特意分析過,討論了多種情況,最後統一認定如今外頭肯定是民不聊生、山妖侵襲,甚至比前幾年更壞。這種想法在離開廣源州前都沒有絲毫改變,他們倆沒有見到一個人,偶爾還會遇到兩三隻離散的山妖,幸好李之罔修為精進,收拾這些小妖不在話下,並且在齊暮的特意要求下,所有看見的山妖都沒能活著,還被以跪著的姿態擺在路邊,按齊暮的原話來說,這叫以儆效尤。
“不然呢?南洲的土地是我先祖從妖族手中搶下來的,這些山妖磕碎了腦袋、供奉了一切才獲得了苟延殘喘的權利,現在卻公然背叛齊氏、背叛王朝,我將代替鳶祖收回他們繼續活下去的權利。”
在李之罔覺得她做得太過火、甚至有些殘暴,隻得出言勸解時,她是這樣回答的。
“可是怎麽也不能一杆子打死吧,當時我們在盧虹山,方氏一族不就把我們招待得好好的,也沒在意我們倆人族的身份。無論怎麽說,人族有好的壞的,山妖們也是這樣。”
齊暮難得沉默了,她沒有再多說,隻接下來的幾天對李之罔明顯冷淡許多,而這導致又花了兩倍的時間才把她哄好。
不過,她還是稍有改觀,不再一味地喊打喊殺,隻有當麵犯下惡行的山妖才會讓李之罔出手懲戒。
“能不能不要說‘請’這個字了,我們倆有這麽生分嗎?”
“不然呢,我不說請,你會願意?”齊暮沒好氣道,“幸虧我是個瞎子,是個盲女,看不到你的樣子,不然誰知道你是不是也是那山妖,長著個兔耳朵,背後還有條狐狸尾巴。”
見齊暮還要再說,李之罔隻得喊停,走到紅毛馬前抓住她垂下的手,“來,摸摸看,我是不是山妖?”
僅在觸碰到肌膚的一瞬間,齊暮便如觸電般縮回去,幾乎察覺不出的紅暈出現在她臉頰上,但她嘴上不肯求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道,“是長了張人臉,但我不要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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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天天抱著的人是誰啊?”
齊暮別過頭,不答話。過了一陣,李之罔都沒上馬來,她反而有些急躁,沒轉身喊道,“你人呢?”
“在旁邊呢。我看到具半新的車廂,車軸壞了,看能不能修好,若是可以,便也算有輛馬車,後麵的路你舒服些。”
齊暮感覺到一股暖流流竄於體,不免想到,這就是愛情的滋味嗎?
皇天不負,花了半個時辰,李之罔順利地把車軸給修好了,便把車廂從路邊拖到大道上,又來牽紅毛馬。
齊暮仍坐在馬上,感知到動靜,開口道,“你知道的,我看不見。”
“啊,我知道啊,怎麽了嗎?”
“所以,以後你要做什麽,要跟我說,這樣我才知道,不然,我會...”
下麵的話不用齊暮再說,李之罔已明白,他溫柔地把她抱下來,用食指劃劃她鼻子,笑道,“知道了,以後什麽都不瞞著你。”
有了馬車後,二人物理上的距離雖遠了些,但心間的距離卻明顯更近上些,而且因為車廂原本是做貨運的,空間比尋常車廂大上許多,這就意味著二人可以借著馬車歇息,再不用去找破敗的民居或是隱蔽的山洞,甚至露天將就一晚。
但李之罔一直保持著最基本的禮節,即無論如何都不與齊暮共睡一張床,這並非翩翩公子的做派或是禁欲的需求,僅緣於對人最基本的尊重。因此,在擁有馬車後,他隻在鋪床的第一天有進去過,其餘的時間都待在外頭,即便要睡覺,也是靠坐在車軾上,將就著對付,順便守夜。
作為大家閨秀,齊暮自然明白更多的禮節細末,但她的做法卻截然不同,她曾不止一次地邀請李之罔進來休息。有兩個原因驅使她做出這樣的決定,一是作為路上的武力保障,李之罔必須要得到良好的睡眠,這樣才能應對突發情況。
二則是,她一直藏於人後如今卻不得不說出的事。
“停下來?”李之罔確認自己沒聽錯,反複問了兩遍後,把馬車停到路邊,有些擔憂地道,“怎麽了,是身體哪兒不舒服嗎?”
“有些,你進來幫我看看吧。”
李之罔躊躇再三,還是打開車門鑽進去,裏麵和之前一樣,並沒有太大的變化,齊暮夾著雙腿坐在車廂角,看起來有些不安。
“其實,我是有些話想要對你說。”
李之罔注意到她的情緒有些不好,安撫道,“是有什麽不痛快是吧,沒事兒,說出來,我左耳進右耳出便好。”
齊暮搖搖頭,顯得很是猶豫,她抬起頭,又埋下去,不知道該怎麽說,隻道,“是我有些問題。”
“說吧,這麽憋著幹嘛呢。”李之罔抓起她的手合在手心,“無論你怎麽樣,在我心裏,你都是完美的。”
少女想用愛情的名義牽住別人,卻沒發現自己也被愛情的絲線纏繞,不想破壞那虛假的完美形象,提振起的情緒還是消耗掉,拔出手去,“沒事了,你去駕車吧,我休息下就好。”
李之罔沒辦法,隻能出去。
接下來,齊暮變得異常沉默,幾個晝夜都不曾說一句話,本來就幾乎不吃飯的她看起來更為消瘦,也更為黯淡。
李之罔忍受不了這樣的情況,在一個下過雨陰沉的午後把她強行拉到車外,一起坐到車軾上。
風吹過,齊暮已染成黑色的長發飄散,她卻沒有心情打理,仍埋著頭。
“其實,我們每個人都是不完美的,這個世上,除了神明以外,想來也沒有完美的。比如說我,就很喜歡喝酒,就連在嶺山,也偷裝了些酒藏在葫蘆裏。而且,我還有個缺點,就是不怎麽看得進去書,若是像你一樣整天待在藏書室,怕是大半天都在睡覺。但你看這改變了我什麽嗎,我仍然在路上,仍然在朝目標前進。所以,缺點造就了我們的不完美,卻也讓我們成為塵世中唯一特殊的那人。”
“你想告訴我什麽,說就好了,我都會接受的。”
齊暮不可思議地抬起頭來,嘴微張,終於克服心中的恐懼,開口道,“其實,我一直沒有告訴你,從很小的時候我就沒有再睡過覺了。”
不眠之外,少女將戒肉和吃土隱藏得嚴嚴實實。
這次輪到李之罔震驚了,在他並不廣大的認知中,簡單地認為隻要是生靈那就需要睡覺,而眼前的少年至少已有數年未曾真正休息,這如何會可能?
齊暮見他不信,繼續道,“所以之前你讓我睡在車廂裏,我都很是內疚,明明我一直沒睡,卻占據了彌足珍貴的空間。所以,我想讓你睡在車廂裏,晚上則讓我去外麵守夜。”
李之罔立馬搖頭,“不可以,我不答應,守夜是男人的工作,哪能讓你來幹!”
“你這是輕視女性。”
“我正是尊重你,考慮到你的情況,才不答應。”李之罔看齊暮還想再說,一口打死對話,“好了,不用再說了,無論你睡不睡覺,晚上你都必須待在車廂裏。”
齊暮果真不說了。她仍待在車上,但不進車廂,坐在另一邊的車軾上,早中晚全是一副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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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李之罔決意不再主動求饒,原因並不在以往每次冷戰都是他主動和解,再如此做會丟臉麵的想法,他隻是認為對他而言,齊暮是一個弱者,必須要得到他的保護,而車廂適合弱者,夜晚屬於比她強的強者。
兩人誰也不進馬車,就像回到了沒有車廂的日子,隻是再沒有和諧的談話和緊靠的身軀以及其中曖昧的體溫。
唯有轟隆的車輪聲和飛灑而後的長發證明時間尚在流淌,他們離廣源州的邊界越來越近。
“我討厭你。”
齊暮說這句話的時候,李之罔正牽住紅毛馬停在一個路邊自然形成的弧形水潭飲水,在他聽來,此時她才像一個貨真價實的十八歲少女。
所以他並不在意,甚至不想回話,但想到這是齊暮十幾日以來頭一次講話,還是應道,“等你長大些,就知道我做的沒有錯,雖然你想得也沒差,但不適合現在。”
“我看的書比你多,更明白規劃的道理,由不到你來教訓我。”
李之罔笑了,但不是被氣的,他把韁繩栓在旁邊的樹上,放任紅毛馬自己飲水,走到齊暮身邊坐下,問道,“那你說說你的道理,我聽聽。”
“不想說。”齊暮別過頭去。
“說說嘛。”
每次一被抓住手心,齊暮就又惱又羞,滿頭神智幾乎要遁天而走,這次還是一樣。按現在冷戰的狀態,她應該極為惱怒地甩開才對,但她反而抓得更緊,像一個冬日裏失溫的孩童渴望壁爐的溫暖,哪怕最終會將她徹底焚燒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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